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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不知道外婆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有一天放学回到外婆家，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就躺在我的小床上。那种看到娃娃的欢喜难以忘记。其实那个娃娃没有父母买的那个漂亮，售货员好像是欺负外婆的看不见，故意挑了个难看卖不出去的。裙边都有些脏兮兮了。可当时的我抱着那个丑兮兮的娃娃好像拥有全世界，伸出手抱住外婆，笑得那么开心大声，“我以后长大了要养阿婆，要带阿婆去很多地方，要做阿婆的小拐杖和眼睛。”
仰起头，让快要夺眶的泪水倒流，一直抱怨着父母的偏心，怨恨着被抛弃，这样的我别扭、阴郁、尖锐，明明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子。小时候黑黑瘦瘦的在那个家庭里像天鹅群中的丑小鸭，长大后乱七八糟地让人看见就皱眉。可是外婆一直都带着宠溺的声音喊着缓缓，手掌温暖地轻拍我的背部。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总是奢求得不到的，所以才会让真心疼爱我的老人离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好像是僵硬了一般。手术中的灯终于醒了，门被打开。“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那颗被吊起来的心重重落下，沉到底。
原来对不起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父母从国外匆匆赶回来，各自带着新伴侣。这些曾经在意的都不再重要了，如果可以，我只想时间倒流。想要做的还没能做的太多，这遗憾悔恨沉沉压在心头，身体却像在云端，漂浮踩不到实地。
葬礼那天，突至大雨，盛夏的天气生出丝丝凉意。外婆信教，牧师念着一段一段圣经，模糊听不清。耳边还有外婆生前好友低声哭泣。我只是茫然地站在最靠近她的地方。青黑色的墓碑上，年轻的她笑得明媚，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后，一炬火，则全化为烟与尘。这尘降落在大地上，不也是滋养树木花草的肥料，这尘的心里也就安了，快乐了。
雨越来越大了，教堂的钟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细碎的白絮从眼前飘过。这样的大雨中竟看到蒲公英。
等待重逢。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外婆的声音带笑。
父母匆匆来了又匆匆飞往世界各地。临行前母亲难得沉默地轻拥我，“你要不要去国外深造？”
我想这一刻她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悔恨的，失去这个和蔼温柔的老人。
从葬礼那天开始大雨就不曾停过，老天哭得如此伤心。人变得越加沉默，上课的时候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突然很想简安辰。想念他家的温暖。
他似乎还在上班，我坐在他家的楼梯下等他。其实知道备用钥匙在哪里，却不想一个人进去。抱着膝，在雨声中昏昏欲睡。
“缓缓。”直到带些惊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起头，眼圈突然就红了。
简安辰看到我红了的眼圈和手臂上的黑纱突然就明了。伸出手将我拉起来，温暖的手心落在冰凉的手臂上，才发现自己冷得浑身颤抖。
“快进来吧。”他拉着我进了屋。拿了条毯子把我包起来。又匆匆过进了厨房，煮了一碗红糖姜茶。热气腾起白雾。我双手握着玻璃杯，下，小口喝甜而微辣的热汤熨帖整个内腑。僵硬的身体这才渐渐舒缓过来。
侧头是他关心的眼神，那些汹涌的难过就平息了下来。其实我想说很多很多话，那些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想说其实我不喜欢弹钢琴，我只是喜欢每天上完钢琴课后母亲会牵着我回家的那段路，那是独属于我的时间，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讲那些学校里的趣事，也可以提出一些小小的愿望。比如那些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和巧克力蛋糕。
“简安辰。”我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嗯。”他耐心一遍遍回答，伸出手为我轻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这些天很累了，有些疲倦地靠在沙发上蜷着腿，眼睛半闭着喊她。轻轻的好像带点撒娇的意味，和一点不安。
恩，我在。简安辰伸出手，放在我的手上轻拍。轻轻满足地笑了，头滑落，在沙发上睡去。嘴里还嘟念着，我不是野小孩。
好像是做梦中，但我却知道这是真实的回忆。
那天的钢琴课，母亲没带我去，姐姐却来了。她站在楼梯那里笑得甜蜜，“缓缓，姐姐带你出去玩吧。”
我有些胆怯，“我还要上钢琴课。”心里却很想，姐姐一直是我羡慕的对象，她有高挑的身材，漂亮的面孔像极了母亲。
“没事啦，我也有舞蹈课。妈妈今天有表演，我们出去玩吧。老师问就算去看表演了。”
我还是犹豫，站在那儿很不知所措。
“我请你吃东西。”姐姐看出我的犹豫，拉住我的手，“就我们两去吃蛋糕。”然后，不给我犹豫的时间就拉着我跑了出去。
我们一起去了公园，坐在长椅上吃草莓冰淇淋。手拉着手，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在记忆中久久不曾散去。
后来呢，后来被母亲知道了。生气地拿着小棍子，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的落在身上。跟着外婆一起被宠坏了，野孩子。竟然还逃学？
棍子狠狠落下。
妈妈，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逃学了。我不是野孩子。妈妈，你别不要我。
那天晚上父母又一次爆发战争，母亲拉着姐姐上了出租车，什么也没带。父亲乱砸一切后，也出了门。弟弟留在了爷爷家，我惊惧地躲在门后看他们离去，然后跟上去，跑得飞快，黑夜像幕布，无止境。
我只看到母亲的背影，在黑夜中挺直着背脊，像个女战士。姐姐被她牵在手里，跌跌撞撞地跟着。她没有回头。
妈妈，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逃学了，我不是野孩子。我不是。
半大的孩子就有了排外意识，父母离开后跟着外婆转到新的学校。又黑又瘦的样子看上去很好欺负，一群孩子围着我，野孩子。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我不是野孩子。我愤怒地跟所有人打架。仿佛最凶狠的野兽，手脚并用，打不过咬也要咬下一块肉。放学后被老师留校叫家长。
夕阳下，外婆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已经退休的老教授还是很受人尊敬的，在外婆的道歉声中，老师只是简单说教几句，便让外婆将我领回去。远远还听见老师在后面怜悯的说，“造孽噢，那么小的孩子。”
我不喜欢怜悯和同情。倔强地忍下看见亲人涌上来的泪水，“阿婆，我不是野孩子。”
外婆笑了笑，手放在我额头，“缓缓不是野孩子，缓缓只是还没变成天鹅的丑小鸭。缓缓是世界上最乖的好小孩。”
那天晚上外婆给我讲了丑小鸭的故事：有一只“丑小鸭”——事实上是一只美丽的天鹅，但因为他生在一个鸭场里，鸭子觉得它与自己不同，就认为他很“丑”。其他的动物，如鸡、狗、猫也随声附和，都鄙视他。它们都根据自己的人生哲学来对他评头论足，说：“你真丑得厉害，不过只要你不跟我们族里任何鸭子结婚，对我们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它们都认为自己门第高贵，了不起，其实庸俗不堪。相反，“丑小鸭”却是非常谦虚，“根本没有想到什么结婚”。他觉得“我还是走到广大的世界上去好。”就在“广大的世界”里有天晚上他看见了“一群漂亮的大鸟从灌木林里飞出来……他们飞得很高——那么高，丑小鸭不禁感到说不出的兴奋。”这就是天鹅，后来天鹅发现“丑小鸭”是他们的同类，就“向他游来……用嘴来亲他。原来“丑小鸭”自己也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即使他“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缓缓总有一天会变成漂亮的白天鹅。”故事的最后外婆温暖的手掌贴着我的背心，说道。
我要把所有美丽画下来、保存下来，替外婆看这个世界。
所以努力，想要外婆在天堂也能笑得骄傲。
8
电话里的老板声音兴奋得不像平常，睡意还没完全散去，模模糊糊中好像是说获奖了。我平淡的哦了一声，继续睡。直到母亲的电话再次把我吵醒，这次有些清醒了，听到她常年温柔礼貌的声音，我心不在焉地却在思考好像是从第一次获奖后和这些家人的关系也变得似乎很亲近了。没什么情绪的礼貌道谢，挂断电话，虽然想着这样的事情，却奇迹地发现自己不再怨恨了。似乎时间不仅改变了能力还改变了心境。
一上午响个不停的贺喜，礼貌地道谢着，并且许诺下饭局。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获奖的欣喜也清晰起来，心中却在期盼着简安辰的电话，和，一句赞扬。
Oh； I loved you from the start ，In every single way，And more each passing day……电话终于响起，我迅速接起。耳边是他清晰的笑声，缓缓，恭喜你。
好像所有荣耀不过为了这么一句话。因为心中有颗喜欢的种子在萌发着，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朝着喜欢生长的方向发芽。
很久很久的喜欢，到底是多久？我想那种喜欢是它有了起点，就再也没有了终点了。人们常常说人心易变，可它有时候又坚定得不可思议。我就这么喜欢着简安辰，每次觉得应该是最爱了吧，下一秒他的微笑又能让我觉得更喜欢他。
“下面用掌声欢迎最年轻的美女设计师——许缓缓。恭喜你得了年度杰出设计奖。”主持人笑得开心，热情地抱住我，“有什么获奖感言么？”
“你看到就好，我会继续努力。”我掏出胸前的十字架，轻吻。外婆你看到了，丑小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下来后我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她娉娉婷婷地走过来，笑得优雅，“你好，我是顾珍珍。”
一瞬间想起她是谁了。
那天在简安辰家仿佛是哭着睡过去，醒来时他已不在。有些呆呆地坐着，然后听到门铃声。踢踢踏踏地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就是顾珍珍。不过那时候她并没有自我介绍，只是不着痕迹地扫视了我一眼，礼貌而生疏地问，安辰在吗？
我想当时我的情况一定很糟糕，没有洗漱，还哭了一整夜。再加上外婆去世后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所以才在仪态万方的女子面前手足无措。
不在。好像去医院了。
她当时笑了笑，也没有问我是谁，和简安辰什么关系就礼貌告别了。
现在她再次站在我面前，自我介绍道，“我是顾珍珍。”然后仿似想起来，“我见过你，在安辰家。你现在变化很大，去那边坐坐？”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苦意。她看上去还是很优雅漂亮，我小幅度的捋了捋长裙。
“上次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简安辰的表姐。”坐下来后，她道，“很久都没见过你了。”
我心中松了口气，她亲密的口气一直是压在我心中的大石。那天她离去后，我一个人在简安辰家的客厅里，才觉得是在那张照片上见过他，异样酸涩，真人比照片更加漂亮生动。
随便整理一番就离开简安辰家，匆匆去学校心不在焉地上了课。下课后又条件反射般走去医院，却在街对面看到他和那个女子站在一起，女子亲密地挽着他，神情娇媚，似乎在撒娇。他眉间是我常见的无奈和宠溺。两个人站在那儿，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分外登对，引来注目。
那一刻，看着橱窗的自己的倒影，生出一种绝望般的怯懦。我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是对于你，我只想把所有最美好的呈给你。
丑小鸭怎么能站在白天鹅身边？
外婆，我遇见了王子，可我却还不是公主。
我在街这边喊他的名字，“简安辰。”这个时段车流拥挤，一声一声鸣笛声掩过我的喊声。他转过身进了那家店面，我不死心地喊着：“简安辰。简安辰。”直到他的身影不见，不甘心的委屈，像小时候被人骂野孩子被批评，我想站在他身边。
我想努力变得更优秀能站在他身边，平等的，所有人都只能祝福的在一起。
灰姑娘需要抹去脸上的灰尘变成公主才能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最终还是同意了许蔚的建议，去国外。
因父母的关系，手续很快办好。不想见面害怕会舍不得，直到快要上飞机，才拨通简安辰的手机，“简安辰。”我发现自己还是能笑得像平常。“猜猜我在哪？”
那边一片嘈杂，然后似乎换了个地方，安静下来，手机的质量真好，可以清晰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他认真在倾听，“机场吗？”
“恩。”我笑了一下，长舒一口气，“林蔚和梁诚准备把我送到国外。难得他们想起要尽父母的责任了，我这么孝顺还是得给他们机会的，对吧？”
有些被这么突然的消息惊到似的，那一瞬间的停顿让我感觉他似乎是在舍不得我的。我想问，你会不会想念，会不会舍不得，却不想听他说会。因为他的会与我是不同的，他只是把我当做小孩子，态度总是亲昵的抚慰更多。这个人很善良会为每一次的离别而伤感，就算是在医院这样的地方看惯了生死可每一次还是会悲伤失落。
“嗯，国外也好，画画什么的也比这边好吧。你在那里一定可以有很大发展空间的。”他很快调整过来，体贴的为我思考道，声音里有真诚的祝福。
“一定会的。”我低下头轻摸手腕的佛珠。过年的时候简安辰说和家人去上香，为我求的。因为我当时一直在跟他念自己倒霉透顶又是车祸又是生病的，要去买串佛珠，他倒是当了真。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认真的性子，说过的什么一定会去做什么。又细心，有些话自己说过都忘了，他都记得，某一天就默不作声替你实现了。
“自己在外面小心注意身体，不要忘了吃饭。”简安辰的声音在吵吵闹闹的背景下仍是清晰的传入耳中，心底。
“恩。你一样。”
“对了，忘记问是哪个国家了。”
“意大利。”
“很漂亮的国家呢。”语气有一点向往，“那，再见。一路顺风。早点进关吧。”
“好。”我握着手机，顿了顿郑重道，“再见。”
然后挂断电话。
简安辰。给我时间好吗？如果再相遇你还是一个人，我不会再胆怯退后。
又是一阵掌声，我从回忆惊醒，顾珍珍对于我的走神仿若未觉，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带了点亲近地道，“回来见过简安辰了？”
疑问句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我点点头，她低头小声笑了，“这小子，难怪。”又抬起头，双目直视着我，“简安辰年纪也不算小了，姨妈姨夫也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了，四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