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面目平静,让我一下子也安静起来。我总是没耐心,总是莫名其妙烦躁。可他身上似乎带有令人安静的力量。
“你说我要不要去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他怔了一下,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到桌上的请柬。“你很想去么?”
虽然是疑问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反驳,静静望着那鲜红的请柬。自嘲地笑了笑,“也不会被期待。不然该有多么尴尬。”宣传上可是艺术之家呢。低到似自言自语。然后又提高声音,“搞什么嘛,像结婚似的,这两个人是打算复婚了么?也不怕绯闻。正好可以提高关注。以他们的名气还需要炒作么?不过也说不定噢。向来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些名气有什么好重要的……”
头上突然传来的温度让我惊讶地住了嘴,然后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温柔干净的眼睛,“想去就去,不用想太多。他们期不期待没关系的,你只用做想做的。”含着浅笑的声音如春风轻轻拂过我的心。“我也有票,正好没人陪我去,你陪我去怎样呢?”
“呐。反正我也很无聊就陪你去啦。”我别扭地偏开头。随即挑衅地笑道:“我是同情医生你没有女朋友噢。”
他好脾气地笑笑,揉揉我的头发,我有些眼花似,看到宠溺。
更加炸毛,“喂!医生不要把我当成动物!!”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虽然嘴里愤怒,眼眉却温软。
哎,简安辰。你那似是而非的温柔总是让我沉溺。我比谁都看到你温柔的淡漠,却还是无法躲过也不愿躲过。我有些累了,在与一切对抗的时候。不是不愿意安静,却缺乏一个让我愿意的人。那个人,是你了么?
那场音乐会还是去听了半场,简安辰很守约地做了一次护花使者。中场休息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无聊,拉了他离场。
然后说我想喝粥了,自己熬的虾仁粥。简安辰有些无奈地笑了,依旧是拍我的头,“等你彻底好了吧。现在哪里可以吃虾子,要不给你熬骨头粥。”
我点点头,就喜欢看他无奈的笑。不过看到他真的在第二天带了骨头粥回来还是很惊喜的。还以为只是敷衍哄我的话。熬得乳白的粥上撒着青绿的葱花,搅动中散发着肉香,米都是我要求的那种开花状。尝一口那鲜美直抵人心。
这样温柔的简安辰真是让人无法抗拒。虽然觉得他安慰我的时候那温柔语气真像是在哄楼下儿科的小朋友。是不是做医生的人都这么温柔呢?
很久以后我看到一句话,博爱的终端翻成淡漠。
简安辰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每个人都很好,具备一个悬壶济世的品德。可是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种温柔是是种无声的淡漠拒绝。
让人矛盾,想要靠近获取那一丝温柔宠溺,又害怕,想要独占一分特别的不同于常人的温柔。
6
出院的时候,护士的声音格外兴奋,意姐在一旁偷笑,“你这祸害到底是怎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护士都快被你磨疯了吧。”
“嘁,什么抵抗力,简医生就很好啊。”我拒不承认罪行,比如说无数次逃跑啊顺带牵着隔壁癌症小朋友什么的,还有每天唐僧念什么的……不过简安辰真是佛啊,就没看过他不耐烦,一时要吃这个一时要那个的,他温柔宠溺的态度搞得我一把年岁都活回去了,每天完全毫无羞耻心的装小朋友。真是的,干嘛脾气这么好。
我嘟嘟哝哝这样对他抱怨着的时候,简安辰仍是好脾气的笑笑,递给我一份我点的黑森林,然后又摸摸我的脑袋,“缓缓很可爱呢,就像个小孩子,我一直都很想要这样的妹妹。”笑得眼睛微弯,温柔的不像话。
“才不要你这样的哥哥呢,烂好人一个。”我吃着蛋糕念道,但是心中却有一块地方软软的,鼻头有些发涩。其实我也很想要个哥哥吧,一个会包容宠爱我的哥哥,会陪着我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夸奖我画的画。
又是过了一个月,每天还要回医院做复健。
这天做完复健,冲掉一身汗水,有些疲惫地坐在走道的长椅上。
简安辰下班,看到轻拍了我一下。
“很累吧,晚上一定要记得吃饭。”
“唔,没劲找吃的,直接回学校了。”我有气无力地靠在靠背上。
“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呢?”他微笑着道,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愣了一瞬,“嗯。”声音很轻。
跟着他一路走出医院,简安辰就住在医院的附近。拐进一条街道,两边种着香樟树,似乎很有些年头了。两边的枝干在头顶交汇成天然的绿色顶棚。还有些灼热的夏日夕阳,透过繁密的树叶过滤,洒下来只有些温热。空气格外清新,鼻尖消毒水的味道终于散去。不长的街道,走完,再拐个弯就是一片居民楼。建筑有些上了年纪。红色的屋顶藏在绿色的爬山虎间,走到一楼厨房里传来一阵扑鼻的饭菜香。抬头阳台上养着郁郁葱葱不知名的植物。这么近的地方却是完全不同的氛围,骤然安静下来,时光在这里好像静止了,远远仿佛听见广场的钟声,有一群小学生背着书包欢笑着跑过。
继续跟着他上了三楼,打开门,竟是个跃层的小复式,粗粗扫了眼。暗红色的家具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窗户大开着,有淡淡的茶香。简安辰拿了拖鞋给我,先给我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自己随意,很快就好了。我出门熬了粥,只要再炒个菜就好了。”
“好。”我有些贪婪地看向那个似乎很柔软的大沙发。完全放松地躺了下去,浑身的疲惫似乎得到了消除。趴在靠垫上。厨房的门是透明的,看过去,能见到简安辰挺拔的背影,低着头很认真地在洗菜,切菜。态度行云流水般地从容。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尤其是认真做菜的男人。
我难得花痴了,手痒痒地很想画下来。
似乎是开始炒菜了,手腕翻斗着。我伸了个大懒腰,坐起身,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咦?带些苦涩的清甜感,我看向手中的水杯。舒展开的细长植物,呈浅金色,好像是金银花呢。
有些欣喜地喝了几大口,站起来,走向阳台。倚靠在栏杆上,享受地听着不知谁家的电视声。
“可以吃饭了。”简安辰带笑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我欢喜地有些蹦跳着洗了手,然后帮忙端菜上桌。简单的菜色。
一盘清炒竹叶菜。
油烧热的时候把大蒜丢进去炸了一滚,再放菜叶进去大火速炒。端出来冒着热气,还是油绿的。竹叶菜的管子是空心状,咬起来咯吱咯吱响。我特别喜欢,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
然后是一盘凉拌海带丝。
挑了几根凉拌海带丝。微辣,脆脆的。
还有两个咸鸭蛋和一碟子腌制的辣萝卜。
粥盛在白底蓝花的瓷碗里,特别好看。里面放了些绿豆、红豆,敲了点蔗糖放进去。甜丝丝的。
我就说了一句,“好吃。”再也没有抬过头。
“似乎不需要洗碗了。”饭后简安辰望着桌上空空的盘子笑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很奇怪,明明是很普通的菜色,却觉得分外好吃,这样相对坐着,什么话也不讲还是温馨。
隔着餐桌相视而笑。最后一抹余晖悄然跃入,洒在餐桌上,面容在光中有些模糊了,影子拉长,两个影子在地板上靠得很近。
等到彻底好完全,我就和系里的人一起去了云南写生。临行前软磨硬泡地邀着简安辰等我回来给我做菠萝咕噜肉和白灼虾。
又黑又瘦地从高原回来,我特别想念简安辰做的饭。一下飞机就给简安辰发了短信,‘快饿得像非洲难民了T T。’
难得很快的回了短信,‘知道你今天回来,在买菜。’
我猜他大概是轮休。
快到的时候,我给他打了电话。
“到了吗?”我猜简安辰是南方人,讲话总是带一些尾音和语气词。
“快到了。”付了车费,我下车步行。 “缓缓,这里。”他的声音在耳边,我才发现电话还没挂断,他就站在转角处轻挥手。身旁是高大的树木,阳光从树叶间隙中碎碎洒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心口塌了一块,嘴角也扬成未曾有的角度。
走近才看到简安辰手上拎了一大袋食材,接过一些。看到我的样子,他微微翘起嘴角。我懊恼地揉揉短发,“破高原地方紫外线毒得要命,吃的都煮不熟。”
“真的是非洲难民了。”他抿着嘴,语气有笑意。嫉妒的戳了下他露在外面的白皮,跟着他,上了二楼。 不是第一次来了,我熟门熟路地把包丢在地上去卫生间洗了个脸,然后大口大口喝了一大杯水才懒懒抱住靠枕倒在柔软的大沙发上。侧过头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厨房是透明的玻璃门,简安辰低着头,拿着刀的动作流畅,有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不知道在手术台上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看着看着,疲惫涌上来,就这么趴着好像睡了过去。直到一阵食物浓香闹得我肚子乱叫,然后听到简安辰喊,“缓缓,起来洗手吃饭了。”那一瞬间好像是回到小时候,在外面疯玩了一个下午,外婆就站在大门口喊,“缓缓,回家吃饭咯。”
真好。我笑着睁开眼,就看见他拉开门,端了盘子出来。
深吸一口气,匆匆洗了手就乖乖坐在餐桌前,像幼儿园小朋友一般等喂食了。
菠萝咕噜肉。白灼虾。蚝油生菜。最后转身又从紫砂锅里端了一锅老鸭汤。
盛了饭出来,我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咕噜肉,酸酸甜甜的滋味幸福得眯起眼。再扒一口饭,简简单单的白米饭中掺着红枣的香味,又软又糯。“唔,好吃。简安辰你不做医生也可以做厨师了。”
他笑了笑,“胃不好,可以慢些吃。细嚼慢咽。”
我点点头,夹了一个虾子。剥皮放在味碟里。肉质鲜嫩,酱料独特。
“啧啧。”一边大口吞下饭菜一边开口道,“简安辰,你还真是新时代的好男人啊,工作不错啊,有房有车,还会做饭呢。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啊。”
“小朋友。”他轻弹下我的额头,“没时间啊,要照顾你这个小朋友。”
“切。”我龇牙咧嘴地表示不屑,然后低下头。脑子里却想到电视柜旁摆放着的那张合照。照片上简安辰和一个漂亮的女生肩并肩站在樱花树下。
那么烂好人的脾气肯定是被别人甩了,我有一点愤怒又有一点说不清的窃喜。
他好脾气地拍拍我的头,进厨房洗碗。哗哗的水流声中,我捂着沉实的胃,暗叹真的吃了好多啊。
过了会儿,他探出身来问,“有没有什么水果禁口?”
“没有。”我好奇地望过去,他在切西瓜,整齐的绿皮红瓤放在白色的瓷盘里,分外清凉悦目。
“这是饭后水果,不过刚吃完饭就吃水果不太好,还是等半个小时后再吃吧。你先看会儿电视。”
我无声叹息,也不进去打扰他,难得安静地在客厅角落的架子上抽了一本书看起来。夏天的傍晚似乎格外长,夕阳迟迟不肯落山。橘红色的光线透过拉起的窗帘,在流水的背景中望着他忙碌的背影。一瞬间心安。
仿佛是忽然一下子感情就变得熟稔。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相信他,喜欢和他讲话,靠近他总是能感觉到一种安静的力量。一颗心好像也不那么虚虚浮浮抓不住什么。
原来并不是被爱才是救赎,爱人也是一种救赎。
爱一个人,心变得温柔,变得有期待,有寄托。
找一个人来爱你很难,找一个人来深爱亦很难。
感谢你,简安辰,让我深爱。
当然19岁的我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总觉得那仿佛是异次元的事情。只是觉得或许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朋友,凭着本能去靠近。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爱慕在一天比一天的靠近着渐渐发芽破土而出终成拔不出的苍天大树。
7
医院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我跟班里面的人在外面写生,手机一直被放在包里丢在车里。直到回车里拿东西的同学喊道:“许缓缓,你手机响了很久。”我才不耐烦地擦了擦手中的颜料,走到车里,翻出手机,没看号码,语气不太好地说,“有事快说。”
“请问是许缓缓同学吗?你的外婆被人撞了,现在在X医院。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意外被称之意外就是因为她总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恍恍惚惚地想上一次看外婆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一个月前了。从云南回来,给她带了扎染的挂毯。那天似乎是个好天气,刚下过雨,难得不热,微风拂面,外婆坐在那把梨花摇椅上,捧着杯凉茶,闭着眼在葡萄架下听戏曲,看到她来很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要我留下吃饭,说阿姨煮了我最喜欢的红薯粥。说是从乡下弄来的红心薯,切得细细齐齐的,然后放在太阳下晒过,放些绿豆和白米一起煮了。再配上自己腌好的酸菜和酸豆角,还有自己蒸的软软的荞麦馍馍。
絮絮叨叨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临走时在包里塞了一堆又一堆的吃食。明明知道超市里就可以买,还是不放心地塞满。那时我是什么表情,好像是不耐烦地皱起眉,敷衍的嗯嗯啊啊,心理却想着其他。
怎么到的医院,人都是混混沌沌的。大夏天的坐在急救室外,人却在不停颤抖。我们总是这样,失去了才能明白他的意义。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最深沉的悲痛,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错失的是什么。
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父母还在身边。作为中间的孩子总是有那么些尴尬。长女正式感情蜜月期自然疼爱,幺子正是年龄小的时候当然也要宠爱关注多一点。只是作为中间的孩子,出生本是计划外,又加上父母在争吵,被丢在外婆家,再想起来都三四岁了,就算接回来平常又是忙碌的,感情自然不亲厚。永远都是客气有礼,彼此没有要求。我不会开口说要什么,父母亦不会开口说你要怎样。
有一次父母又去外地巡演。回来时带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洋娃娃。她有一双湖蓝色的琉璃眼睛和黑翘的睫毛,微微翘起的樱桃小嘴。穿着一件白色的公主裙和黑色的小皮鞋。就是那个时候每个女孩都想要成为的样子。我非常喜欢,却不敢开口。看着姐姐蹦跳着抱住父母,然后撒娇道,“好漂亮噢。我好喜欢呐,是给我的吗。”
母亲温柔的搂着她,笑道,“当然是给我们的小公主啊。”
姐姐仰起头,靠在她怀里,漂亮的脸上全是得意娇气的笑容,穿着浅黄色蛋糕裙的她响亮地在父母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爸爸妈妈。”然后抱着那个娃娃欢喜的出门去找她那一群跟班。我躲在卧室门后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