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犯花案,也就是强X犯,进去一个揍一个,绝不手软。自打瘦猴被关进拘留所,不知挨揍多少回了,只要新来人稍微厉害一点,都能给他个嘴巴。
号子里最不敢惹两种人,一是杀过人的,而是判死刑或者无期的,其实两者都差不多。
当然,像罗赫这样的,天生带一种戾气,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只有孙建军来了兴致,有心想仔细问一问,瞧瞧罗赫和陈纪衡,舔舔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下午的时候,号门再次打开,管理员拎进来几包东西:“孙建军、钱古、罗赫,这是外面送进来的,过来领一下。”
孙建军第一个跳过去,翻来翻去找到熟悉的钱包,一瞧里面居然揣了二百元钱,失望地叹息:“送这有什么用啊,在这里能花出去吗?”
黄鼠狼道:“当然能花,可以在狱警那里买吃的,味道好着呢。”他嘴上说着,眼睛盯住孙建军手里的钱,露出贪婪的目光。
孙建军忙把钱包收到衣兜里,妥帖地拍了拍。他这人心大,难受一会就好起来,更不用说现在还有钱,至少肚子不用挨饿了。美滋滋地过去帮罗赫,他两只手都被拷着,不方便拿。孙建军道:“罗哥,我把钱给你放兜里了,一共一百元。”
钱古也忙着揣钱,收拾换洗的衣服。陈纪衡忍不住走过去问管理员:“请问,有人给我送东西吗?”
“叫什么?”
“陈纪衡。”
管理员摇头道:“没有。”转身离开,锁好号门。
陈纪衡僵立在那里,像一具竖起来的尸体。
孙建军凑过来道:“你花我的,都一样。”说着,掏出一百元,塞进陈纪衡的衣兜里。
这一天他们过得度时如年,巴掌大的地方,连一小片天空都瞧不清,十来个汉子。空气混浊不堪,言语粗俗下做。
最难受的便是罗赫,背着镣铐,坐不下也躺不下,只能在地上来回溜达。连小便大便都不能自理。
只有亲身经历过这些,才能知道什么叫自由,才能明白正常的生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罗赫来来回回地走着,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焦躁难安。像一只被缚住手脚困在狭小铁笼里的雄狮,鼻息粗重而压抑,目光暴戾而凶狠。
黄鼠狼和瘦猴他们谁都不出声,偷看一眼罗赫都不敢,生怕有一点点异动都会引火烧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管理员的声音:“睡觉,都睡觉。”
一屋子人如蒙赦令,抻开炕边的破被褥躺下。陈纪衡鼻端萦绕着陈腐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闭着眼睛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熄灯。
他探出头,冲着瘦猴那边叫道:“哎,把灯闭了吧。“
“闭灯?”黄鼠狼难以置信地反问,随即哈哈笑起来,“他还要闭灯。哈哈,哈哈。”
瘦猴尖着嗓子道:“拘留所和监狱一样,电灯24小时都亮着,怕你造反。闭灯?别做梦啦。”
孙建军气得骂道:“我靠,这让我怎么睡?!”
钱古眨眨眼睛,又哭了。
陈纪衡颓然躺在生硬的炕上,望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炽光灯亮得几乎灼伤眼睛;耳边回响着罗赫沉重而又阴郁的脚步声和钱古压抑的抽噎声还有旁边那群人丑陋而乏味的鼾声。他的心像坠满了沉甸甸的铅块,一直落到谷底。
自己还能不能从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出去?
23
23、还是孙建军好使 。。。
陈纪衡他们在拘留所一共住了十三天,在第十四天上午,被放了出来。这十三天里,他们在里面煎熬,父母们在外面煎熬,只不过煎熬的东西各有不同罢了。
孙建军的父亲就是要把孩子捞出来,花多少钱都捞出来,至于偷盗不偷盗的先别提,捞出来再说。孩子不好我自己管,求你们别管。认罚,罚多少钱我都拿。孙父请来S城最好的律师,只要不留案底,只要能出来,怎么着都行。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给谁赚钱呢?
罗成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万万想不到儿子会去偷厂子里的材料,为了报复他,为了给弟弟筹措比赛的费用,为了他没拿那份赡养费,为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就这么毁了,求人吧,拿钱吧,折腾好几天,什么脸色都看过了。在厂长门口不吃不喝守着,终于逼得领导松了口,把几次偷盗的损失报到最低,算是给个教训。
陈父陈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能作出这种事,他们祖祖辈辈奉公守法、严于律己,怎么可能教出这么一个危害社会危害家庭的孩子来?恨不能根本没生过这个孩子,电话不敢接,路上见到熟人,低头装作没看见。
陈母几天不去上班,无颜面对同事背后的指指点点,哪怕只有一个眼神,都能让她浑身冒冷汗。她一向严苛得近乎严厉,这下可好,面子里子全丢光了,连来实习的学生都不敢带——自己的孩子都没教好,你还好意思教谁?她现在觉得,陈纪衡这三个字都是在打她的脸。
陈父倒还好些,忙于工作,无暇理会这些,但内心的痛苦一点不比陈母少。他对儿子是寄予厚望的,还想让他接自己的班的。居然作奸犯科,鬼迷心窍了么?
陈纪衡回到家时,整个人都是垮的,在那样黑暗的地方别说待了十几天,一天都能把个正常人逼得发疯。
妹妹陈馨用惊恐的目光瞥了哥哥一眼,被警察抓起来,这简直不可思议。陈父拿出一套新衣服,对陈纪衡道:“你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谈谈。”
他神色的严峻和肃然,让陈纪衡本来已经十分紧张的情绪又被勒了一根绞紧的钢丝。他接过衣服,默默地洗了个澡,把一身腐臭味搓洗得干干净净。洗完了陈纪衡站在镜子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好像突然陌生了起来。他问自己:你是陈纪衡么?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就不用从这间狭小的洗手间里走出去,不用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陈纪衡在里面默立了很久,陈馨砰砰敲着门叫道:“哥你怎么了?你出来,你先出来好吗?”陈母冷笑:“你不用喊,该出来他自己自然会出来。你还怕他自杀吗?要是有这个脸,他还能去做那种不要脸的事?!”
门开了,陈纪衡慢慢跨出来,他的脸色很苍白,带着一种沉静得近乎严酷的气息。陈馨吓了一跳,低唤道:“哥——”
陈纪衡不理她,径直走到父亲身前,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陈父的心轻颤一下,随即冷硬起来,他说:“你已经十八岁了,从法律意义上讲,成人了。你是好是坏,是优秀还是卑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是你做一件事之前,最好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爸。”陈纪衡打断他,“我没去偷东西。”
“去没去你自己心里明白!用不着跟我说!”陈父怒斥,“你说你没去?谁信哪?别人能信吗?那你说你干什么去了?你大半夜跑到材料场你干什么去了?”
“我只是想去通知一声孙建军,我……”
“还有罗赫是不是?”陈父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看看你结交的这批人,哪个是好东西?!你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从小我怎么教你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读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行了!”陈纪衡第一次这样反驳他的父亲,他的身子在不自禁地发抖,在拘留所里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怨恨恐惧愤怒,一股脑全都发作出来,“我就是跟他们在一起,我就是去偷东西了,行了吧?你满意了?!”
陈父抬腿一脚把陈纪衡踹倒在地上,陈馨失声叫道:“哥!”
陈母瞪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回屋学习去!”陈馨咬着嘴唇,回头冲进房间,紧紧闭上房门。
陈父冲着陈纪衡怒骂:“不争气的东西!”
陈纪衡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心口火辣辣地痛,像要被活生生撕裂一般。眼前发晕,父母的脸都是模糊的,连这个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家都是模糊的。他裂开嘴,露出个古怪而扭曲的笑容。这个笑容充满恨意,把陈父陈母都惊住了,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半晌陈父扔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早上陈纪衡去上学,拎着书包走进教室,里面聊天的声音骤然小了很多,每位同学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只是偷瞧,偶尔和陈纪衡的眼神对上,赶紧匆匆躲开。
陈纪衡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若无人地打开书本。
议论声飘进耳朵里:“都没给开除啊……”
“怎么可能,听说掏钱了……”
“五班的田草没来…”
“嘘——小点声……”有人指一指陈纪衡,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各自走开。
陈纪衡盯着书上的字,其实一点都看不进去。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道:“陈……纪衡……”
陈纪衡一抬头,是赵梓倩。她犹豫着把怀里的一个本子放到陈纪衡桌子上:“这是这几天政治笔记,你拿去抄一下吧。”
陈纪衡不说话,垂下眼睑,盯着那本笔记。
赵梓倩手指纠结在一起,似乎内心很不安,她低声道:“你…你没什么事了吧?……”
陈纪衡偏头注视着她,忽地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赵梓倩面容纠结:“我…我是说……”
陈纪衡追问她:“我应该有什么事?”
“这个…我……”赵梓倩结结巴巴。
陈纪衡站起身,笑容诡异:“你听说我有什么事?!”
赵梓倩害怕了,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我不是……”
“我有什么事跟你有TM的什么关系?!”陈纪衡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迸出来,最后几乎是吼出声。
赵梓倩瞪大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扭头冲出教室。全班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去直视陈纪衡那种阴鸷到极点的眼神。
一个同学出现在教室门口,硬着头皮道:“陈…陈纪衡,弥老师叫…叫你过去。”
弥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陈纪衡深吸一口气,走出去,经过那位同学时,一拍他肩头,微笑道:“谢谢。”
事情出现在陈纪衡身上,绝对让班主任有点接受不了,那个时候甚至一直到现在,学习好和品质好始终划着等号,似乎全年组第一的学生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像流水作业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毫无瑕疵。
有一天,这份完美制品裂开了,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怎么办?
班主任揉揉眉心,觉得头痛,不管怎样,出了这么大事,还是该找陈纪衡谈谈。
实事求是,班主任还是很费心的,摆事实讲道理,从高考讲到前途,从前途讲到人生,从勿以恶小而为之到顶天立地做好人。
只是陈纪衡面无表情,仿佛油盐不进的鸡蛋,气得班主任直想把鸡蛋壳敲碎了,瞧瞧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班主任苦口婆心,讲得口干舌燥,最后问道:“你听明白没有?”
陈纪衡点点头:“明白了。”从头到尾班主任都不曾问一句,他到底有没有去偷公共财物。陈纪衡终于明白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有没有不重要,被警察当做有逮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事。从那一刻起,陈纪衡这三个字已经沾染上抹不去的污点,洗不干净了。
班主任望着陈纪衡无悲无喜的脸,心头涌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忽然不想再说什么,叹口气道:“你去上课吧。”
陈纪衡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走了出去。转出楼口,有人蹦出来大叫:“不许动!”
陈纪衡一惊,浑身发冷,那晚的事还是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却见一人大笑道:“嘿嘿,吓到你了吧。”竟是孙建军。
陈纪衡闭了闭眼睛,抬腿狠踢一脚,痛得孙建军妈呀一声龇牙咧嘴,曲起小腿一顿揉:“干什么啊你,至于吗?”
陈纪衡沉着脸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孙建军看不是事儿,忙一瘸一拐追上去:“喂,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陈纪衡抹一把脸。
“被老师批评了吧?”孙建军揽过他的肩膀,“用不着放心上,多大点事啊。我们班主任也说我了,嘿嘿,被我两句话给顶回去。”
陈纪衡斜睨着他。孙建军皱眉道:“你这什么眼神?不相信啊。他没完没了磨磨唧唧说了半天,我就一句话:‘老师,我腿站麻了,让我坐会儿呗,你继续。’气得他干瞪眼,挥手让我走了。哈哈,哈哈。”孙建军得意洋洋,那十几天牢狱之灾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影响,还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
陈纪衡鄙夷地瞥他一眼,忍不住一笑。孙建军指着他的鼻子:“哈哈,笑了吧,总板着个脸干什么?”冷不防陈纪衡猛地一把拉过他,紧紧抱住,大口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孙建军慌忙张开双手,惊愕万分,压低声音叫道:“我说你疯了吧,这是学校。”
陈纪衡不理他,一个劲地喘息。同学们从旁边路过,有的无视,有的窃笑。
好半天陈纪衡直起身子,心平气和地道:“好了。”转身下楼。
孙建军愣了一会,飞快地追上去,骂道:“混蛋陈纪衡,你当我制氧机啊!”
24
24、罗赫走了 。。。
田草这几天都睡不安稳,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罗赫在派出所盯着他的恶狠狠的眼神,激灵一下清醒过来,一颗心砰砰直跳。
事情全出在他身上。按罗赫的安排,他和另一个同伴负责销赃,瞧着那堆钢材木材能卖那么多钱,不由得心动,偷偷捡起两块铁片子,塞进自己的书包。
那时,厂子已经报警了,公安料定盗窃的人带这么多材料,必须得通过废品站才能转变成现钞,所以就去周边的废品收购站打听,没几日就找到他们卖掉的钢材。正询问废品站管理员那些人的长相,谁知田草背着罗赫他们,偷偷又来了,拎着那两个铁片子,结果被大盖帽逮了个正着。
田草还只是个刚满十八的半大孩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肚子转筋,在暖气管子上拷了没一会,全招了,还说他们今晚就有计划。
大盖帽们一商量,与其一个一个去逮打草惊蛇,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