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医生点燃了一支烟,很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团烟雾来。“没有办法,”他说,“一点儿办
法也没有了。”宋青劝慰道:“作为医生,尽到努力了,还能怎么样?”
纪医生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掐灭烟头说:“尽到医生的责任了可没什么,但是,如果因
为我们工作的差错,让病人死了,你说这叫什么?”
宋青大为震惊。脱口而出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纪医生压低了声音但音调严厉地说:“我不是说今晚发生了这种事。我是说秦丽,那个以前住
23床的病人,她的死不是因为我们的责任吗?”
宋青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冷汗也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她想起了那一次夜班,那些用过了
的青霉素药瓶。而输液正是她负责的事,她记不清是不是她用错了药,总之秦丽是死了。当
时在紧张之中她曾把这些空药瓶放在了她的桌下,上面还盖了几张报纸。后来,那些药瓶不
知被谁拣走了,她想或许是清洁工吧。她认为纪医生当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些。纪医生当
时还说过,对于秦丽这样的晚期癌症病人,猝死的事是常常发生的,当时她出了一口大气。
“我,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责任?”宋青强打精神地问。
“别说了,我什么都清楚。”纪医生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同时用手指了指门外,意思是不能让
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种姿态告诉宋青,关于这件事,他有保护她的意思。
宋青面色苍白,充满恐惧和绝望。一刹那间,她想到了她会坐监狱,那样她宁愿死。她想到
了父亲会谴责她,还会悲痛欲绝。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纪医生说:“我
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清楚我怎么就会用错了药。”
纪医生给她做出停止说话的手势。然后走到门外看了看,进来时返身把门关上说:“秦丽的家
属告到院长那儿了,说是对秦丽的死有什么怀疑,你想,人都死了这样久才提出疑问。有什
么证据?你放心,那些青霉素药瓶我早替你藏好了,没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行。 我已经证实了,是正常死亡。”
宋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不知道是惊恐、感激还是如释重负。
纪医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今晚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将一切都处理好了。这样吧,
明天到我家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未完待续)
第七章
31
吕晓娅将我叫进她的病房,神色慌张地问:“那日记本,你拿去了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说不是放在你这里的吗?那天,我把飞蛾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回日记本
里。我还说把它们放好,以后交给郑杨去鉴定鉴定,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你放在那 抽屉里的。
吕晓娅说:“丢了!我刚才想去拿出来看看,一开抽屉,没了。”
这太奇怪。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我想到它的背后藏着什么使我们无法想像的东西。谁会悄悄
地取走它呢?到过这病房来的人,也只有医生、护士、清洁工小夏、吕晓娅的女友薇薇,还
有就是我。想来谁都没有拿走这日记本的必要。
我一时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吕晓娅坐在床沿,一直不再说话,像一个泥塑的人一样。
我说:“我去找清洁工小夏问问,看她打扫病房看见过没有。”
吕晓娅说:“不用了,小夏这个女孩子挺纯朴的,她绝不会乱拿东西,这点我看得出来。并且,
这日记本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它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和吕晓娅认识以来,我是第一次听见她用这样怪怪地语气说话,并且表情木然。我说:“你怎么了?像说梦话一样。”
她说:“没什么,我的化验单出来了,还是没能逃脱,癌症。医生说我以前就检查出子宫里有
一点小小的肿瘤。当时就该检查到底,并且及时动手术。都怪我当时没重视,那家小诊所的
医生说先打一段时间的针试试,看能否控制住,如果是良性的就问题不大。我作了几个疗程
的治疗,感到好多了,也就没再治疗。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吕晓娅平淡的声音里充满绝望。我说:“你简直不懂医学,子宫癌不会死人的,知道吗?”我尽
量显得有些内行,以解除她的恐惧感,我甚至给她举例说,我以前认识的什么人,患了子宫
癌,作了手术,现在还好好地在上班呢。
她说:“要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呢?它要是进入血液,进入淋巴,手术怎么割除?”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坚定地说:“不会,不会的,看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没扩散。”当然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
吕晓娅拢了一下头发说:“不过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我已经想好了。”
她甚至努力想做点笑容出来,但没能够办到。顿了一下,她说:“想请你上街替我买点东西好 吗?铅笔和图画纸。”
我疑惑不解:“怎么?你要画画啊?”
“我画点时装的纸样,”她说,“我答应过纪医生了,可一直没做这事。现在,我必须在手术前把
这事做了,不然,手术下来后,能否再起床就很难说了。”
我说:“看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没那样严重。只是,纪医生要时装纸样干什么呢?”
吕晓娅叹了一口气说:“这男人够痴的了。他说是给他妻子准备的,他妻子失踪一年多了,这
事我们都知道,可他却说,董雪会回来的,听说我搞时装设计,还获过奖,他就托我给董雪
设计两套,要那种我最擅长的梦幻装,你知道,这是用于表演或参赛的服饰,实际生活中是
没法穿的。可纪医生说,就是要这种服饰,他妻子以前是市歌舞团的,最喜欢这些装扮,我
只好答应了,说画出纸样,他自己拿出去找服装厂加工。”
这事非常蹊跷。董雪会在一年多杳无音讯后出现吗?或者说,董雪真的失踪了吗?药剂师说听
见过董雪在家里说话的事可靠吗?我感到困惑。至少,纪医生为董雪订做衣服这事不合常理 。
我对吕晓娅说:“你觉得纪医生这个人怎么样?”
吕晓娅不解地问:“什么怎么样?我只觉得他对妻子很痴情,对女人的美很欣赏。”
吕晓娅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某种心思,我说:“他对你怎么样?比如说,他给你检查身体时……”
我一下子不敢将话讲明白,因为我觉得这样想是否是自己的心理很阴暗。但我又忍不住这样
问了,我想这样或许能发现一条破解这个谜团的线索。
吕晓娅当然听懂了我的问话。她说:“你多疑了,纪医生是很正派的那种人。不过,”她停顿了
一会儿又说,“在我的感觉中,倒也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给你检查身体时,你觉得他很
冷,还不只是手冷,而是感觉到他摆弄你像摆弄一件药品似的,语言也很生硬。但是,检查
完了,他的态度又变得和善起来。有一次,他还问到了我的工作,并不断夸奖我的衣服好看。
后来,他就提到了给他妻子设计两套。我当时还问道,没法量身材,尺寸怎么定呢?他说
就照我的女友薇薇的身材定。我当时想,他妻子有薇薇那样的身材吗?后来我试探性地问过
宋青,宋青说没问题,你要是见过董雪你就知道了。”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董雪也许真的没失踪呢。
32
宋青一觉醒来,已是中午过了。阳光从窗帘缝里射进来,像挂在室内的一缕金线。上夜班让
人阴阳颠倒,她一想起待一会儿就要去纪医生家,心里不禁卜通直跳。
昨夜的经历还让她害怕。纪医生突然提出给秦丽输液时用错了药的事,简直让她掉入了绝境。
幸好纪医生愿意替她保守秘密,不然这事就糟透了。
可是,纪医生怎么现在才提出这件事呢?宋青在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拢了拢披在肩上、背上
的长发,她觉得心情比这头发还要乱。记得当时纪医生似乎并未注意这件事。现在看来,他
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假装糊涂罢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宋青简单套上一件短上衣走出卧室,小客厅里显得冷冷清清,另一扇卧室的门紧锁着,她想
起小刘护士外出实习已经半年多了,这个脸庞圆圆一笑还有个酒窝的女友要是还在就好了。
她们之间无话不谈,也许现在还能替她出出主意呢。至于小梅,宋青又感到她头脑简单了些,
这样重大的事,还不能轻易向她透露。
纪医生叫她过去,还会有什么事吗?
她返回卧室,经过凌乱的床铺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里,可以望见对面楼上纪医生家的窗户和 一个月牙形的阳台。
阳台上的几盆花草已经枯萎了,倒是青青的杂草在盆里长得很茂盛。这是无人照料的结果。
宋青记得以前董雪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晚,就会看见董雪在给花草浇水,可自从董雪失踪以
后,那阳台上就沉寂了,只有晾衣服之类的事,才看见纪医生在阳台上出现一会儿,很快就 消失,阳台门也是始终紧闭的。
宋青将窗帘轻轻撩开了一点,看见对面的阳台上晾着的一排衣物好像还在滴着水,这之中,
有一件白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尽管那件东西是侧面对着她,她还是辨认出来了,那是
一件吊带式的白色连衣群,显然是董雪的东西,怎么会现在洗了晾在那里呢?
宋青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药剂师说最近听见过董雪在家里说话,是真的吗?她将裙
子洗了晾在阳台上,是想告诉我们,她仍然在家吗?那么,一年多来,她为什么不露面呢?为 什么要宣称她失踪了呢?
一种强烈的寻根问底的冲动使宋青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她找出了那部在旅游时买的望远镜,
从窗帘的缝里,她屏住气望了过去。
她没看错,那确实是一件吊带式白色连衣裙,另外几件是纪医生的衬衣、长裤之类,阳台上
的玻璃门紧闭着,那种很厚的毛玻璃使人根本望不进去。宋青知道,那里面是卧室,再看窗
户,窗帘半开着的,隐隐能看见那客厅里的一些东西,但是无人。宋青的心咚咚直跳,她怕
在镜头里突然看见董雪那高挑的个子,如是这样,这个巨大的谜足以使她晕头转向。她久久
地望着那半明半暗的客厅,还是无人出现。纪医生还在睡觉吗?不太可能,那一定在其他屋 子里做什么。
宋青放下望远镜,脸上有点发烧,像是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
现在,她无端地觉得,董雪是否失踪,与她自己的命运有了某种关联。因为她突然感到纪医
生提起秦丽输液那件事时,眼光里有某种威胁的意思。而纪医生之所以这样做,与董雪的失
踪又有联系。她怎么这样想到一块的,说不清道理,但她认为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床头的电话令人心跳地响了起来,宋青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抓起了话筒,她感到
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有点发抖。
是那个叫兰兰的女人打来的电话,上次,她和小梅、郑杨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跳艳舞的女人。
她在电话里说,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