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临终时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响,“朕这一生,自认执政之时,功过可以相抵,唯一的憾事,便是自朕手中,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此意难平,此恨难消!”
“皇上?”沈括担忧地看了赵显一眼,“您,没事吧?”
“盘龙关的守将姓甚名谁!”赵显怒道。
“刘永利。”
赵显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下,大发脾气,“朕早就说过,刘永利此人贪生怕死,不堪重用,而赵康却执意用他守盘龙关这样的重城!误国误民,鼠目寸光!就凭他这样的本事,还想治理一个国家,简直是在侮辱赵氏的列祖列宗!”
“皇上请息怒。接下来该如何?金陵城已经打点好了……”
赵显摇头,“我不回金陵。此刻回金陵,已经于事无补。北方的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我不该小看了阮吟霄用兵打战的能力,他的父亲阮思温,参加了当年的南北大战,在军中做了多年的参军。”他看了一眼地图,“让他们打吧。先把耶律璟逼出来再说。”
“可到时……会不会来不及了?”沈括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说出来。
“你认为现在阻止就是好事?我们一旦去了前线,腹背受敌,不仅保不住国家,还会白白地送命。等内忧解除,再来对抗外敌。目前,我们跟阮吟霄的目标还是一致的,但只能等!”
“是,臣明白了。”沈括要退出去,赵显又说,“等一下,你把子襄叫来,我有任务派给他。”
花事六十三
裴凌南听说了北朝的军队攻下了盘龙关,进而主力集中于瀛州城下,日夜不停攻城,瀛洲守将季延渥死守城池,激战十多天未下。
南朝的金陵城开始大乱,很多大臣担心战火波及国都,主张先迁都到益州。
因为皇帝不在,赵康也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
朝中老论大臣,只有翁照帆极力主张积极抵抗北朝的进攻。
至此,赵显曾经说过的话变成了现实。
裴凌南看了看手中余下的那半个南瓜镇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一直相信的人会变,她已经得到过一次教训了,却原来,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停止过相信他。
“娘!”
“阡陌,你怎么来了?”
“爹这两天心情不好,东西吃得很少,你去劝劝,好不好?”
裴凌南锁眉。她又何尝不知他在为此事忧心,夜夜经过他屋子的窗前,总能看到里面的烛光。好几次她都想推门而入,劝他早些休息,但碍于面子,总拉不下脸。
“娘啊,其实你把东西给干爹,给干爹传话都没什么不对。爹就是不愿意你瞒着他。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眼里会容不得一点沙子,这个你将心比心就知道了嘛。”沈阡陌摇了摇裴凌南的手,裴凌南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爱?”
“猜的。”沈阡陌吐舌头。
“你啊,少看些戏文才好!”裴凌南推了沈阡陌的脑袋一下。
“那娘,你去不去嘛。”
裴凌南笑道,“去去去,你和光儿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我们两个大人要是不和好,不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娘英明!”
说是说要去,可是主动求和哪有这么容易?裴凌南在沈流光屋子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一壶茶的时间都有了,还是没敲门。裴大和沈阡陌躲在墙角干着急,眼看裴凌南要走,急得想冲出去,却听玉翩阡大声道,“哟,这不是凌南吗!”
他这一声喊得格外嘹亮,别说屋里,后院都能听到。
裴凌南气极,转身想走,屋子的门却被打开了。
这两天,他们分开吃饭,分开睡觉,就算在宅子里碰到,也是各走各的,互相不搭理。裴凌南本来就是风风火火的个性,脾气一下子上来时,怎么拦也拦不住,下去了之后,就会后悔。可看平时温顺的赵显,这次这么强硬,她也憋着一口气,不肯妥协了。
“我……是来道歉的。”裴凌南低着头,声音比苍蝇还小。
站在门口的沈括笑道,“什么?听得不太清楚。”
“我说我是来道歉的,你还想怎样!”裴凌南猛地转过身去,见到是沈括,并不是赵显,略略有些吃惊,随即脸就红了,“怎么不是……他……他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我也在这里等‘他’。”
裴凌南暗骂了一声,低着头往前走,走得太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怀里。因为她走得太急,这一下撞得倒退一步,没站稳就要摔在地上。一只手迅速地拉住她,又把她带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四周火辣辣的几道视线,让她无地自容。
赵显抬手抱着她,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要一直这样被他们看吗?”
她抬起头来,额头碰到了他的嘴唇,脸又是一红,拉着他进了屋,“碰”地一声关上门。
门外众人皆是会心一笑,四下散去。
屋子里很安静。赵显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桌后面,拿起笔要写字,“找我有事?”他的口气与平常无异,但带了点疏离,怎么听怎么别扭。
裴凌南一点点挪到他面前,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错了……”
“什么,我听不清?”赵显是真的没听清。
“我说我错了!我不该让裴大瞒着你,偷偷给阮吟霄带话送东西,不该不相信你,而相信别的男人。不该跟你闹脾气使小性子!”裴凌南一口气说完,又低下头去,“所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赵显放下毛笔,走到裴凌南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她却一把抱住他,“其实我已经放下了,瞒着是怕你不高兴,谁知道你还是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等着你来亲口告诉我。这几日也并非有意冷落你,要知道,是你一看见我就转身走掉的。为夫何其无辜啊。”
裴凌南抬头,瞪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显笑起来,“不过你认错的样子像个小女孩,挺可爱。”
裴凌南对着他的肩膀就咬。这一咬不要紧,却点了火,某人的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们伸手为对方解去束缚,纠缠到床边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在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眼睛。赵显用手盖住裴凌南的眼睛,挺身进入。
“凌南你在想什么?”
“嗯?”裴凌南正意乱情迷,冷不防被他问了一下,一头雾水。
赵显扶着她的腰肢让她坐起来,两个人相对。裴凌南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谁都不许想,除了我。”他咬她的耳垂。
这一夜,他们激烈地交融。床上的被子都被撕裂,里面的棉絮飞得到处倒是。裴凌南只觉得自己的□好像被撕裂,身上也满是吻痕。赵显好不了多少,背上被抓破,肩膀和胸前都是牙印。
第二天,毛茸茸的两个人同时醒来,看到对方都有点不好意思。
“昨晚……弄痛你了?”赵显摸着裴凌南红肿的嘴唇。
“没……没有。”
“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赵显坐起来,“我叫人进来收拾。”
裴凌南伸手拉他,“别去。再陪我躺一会儿。”
赵显躺下来,把裴凌南抱进怀里,“怎么了?”
“见到你以后,你一直是崇光皇帝,有国事天下事。在那个皇宫里,哪怕睡在一起,也觉得你不是我的,是南朝所有人的。现在这样,就像五年前在沈府,你不用去处理朝政,没有见不完的大臣,你就是我的夫君。”
赵显沉默,摸着她的长发,半晌才说,“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裴凌南把头埋在赵显的颈窝里,“当初要是知道你是皇帝,我肯定不嫁给你。可是我既然嫁给你了,就算你是皇帝,也只有跟着你了。”
“咦?好像有个人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我想想……”
裴凌南伸手掐赵显的手臂,赵显疼得求饶。两个人又大干了一架,直到外面有人敲门。
“嘘,先别闹。”赵显把裴凌南按在怀里,大声道,“谁?”
“皇上,急报。”沈括的声音。极其小,极其尴尬,好像是迫不得已才来敲门的。
赵显捏了下裴凌南的鼻子,起身下床,听到裴凌南在身后嘀嘀咕咕,又俯□吻她,“先把自己洗干净喂饱,我们晚上再来。”
“沈流光!”裴凌南恼羞成怒,抓起身边的软枕就朝赵显丢了过去。
赵显出门来,见沈括垂首站在一旁,玉翩阡跟在他身后。他笑了,“天大的事情,都等我沐浴之后再说。书房见。”说完,就匆匆走了。
沈括终于舒了口气,回头瞪玉翩阡,“玉官,你这事儿干得不地道。为什么急报交给你,你要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玉翩阡狡猾地笑,“看来很激烈呀。”
“什么很激烈?”
“将军你看地上,是不是棉絮啊?被子都扯破了,还能不激烈么?”
沈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拍了玉翩阡脑袋一下,“人精!”
攻下盘龙关之后,阮吟霄率军攻克祁州,北朝皇帝耶律齐等人率军与之会合,合力进攻冀州、贝州。眼看南朝的北方防线全数崩溃,北军继续挥师难下,南朝朝中的大臣开始准备弃都逃亡。赵康无德又怕死,想跟大臣一起逃走,幸而被翁照帆拦下,死谏。翁照帆提出让崇光皇帝返回主持大局,赵康不允,朝中大臣又让他把宁王耶律璟交出去,保得国土。
北朝军队攻克德清之后,三面包围澶州,南朝将领李继隆死守澶州城门。
金陵城内,终日人心惶惶。澶州,已经离南朝的东京开封极近。民间也有了极大的反对之声,儒生成片成片地到皇宫门口静坐,要求赵康举措。商人罢市,农人休耕,一片混乱。赵康再保不得宁王耶律璟,派人送他出城。
说是送,其实是押。赵康显然已经打算用耶律璟换得北朝停止进攻。他哪里想得到,就凭一个皇帝和一个文臣,能让大军连破数城,极大地威胁了南朝的统治。
与此同时,赵显一行人,动身前往澶州。
这一刻,已经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随行的人,全都神色严峻。北朝只要再下澶州,东京便唾手可得。东京一丢,民心立散,山河便拱手相让。
“流光。”裴凌南挽着赵显的手臂,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会没事的。”
赵显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是一个好丈夫,非但没有照顾好你和孩子,还让你们跟着我四处奔波,经历危险。”他看了眼躺在他身边睡觉的两个小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愧疚,
“他们都很乖,不会怪你的。”裴凌南俯身,把裴大踢走的小毯子重新盖到他身上,又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是,不想这个孩子,以后也经历这些。”
“我一定谋得一个好的人选,不让光儿受这样的苦,你放心。”
裴凌南点了点头。
马车外面,好像有大批的灾民在涌动,哀吟声不断。赵显掀开马车帘子,眼中有深深的哀痛,“是我的无能,让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祖宗打下的江山,就这样在我手中失却。将来,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裴凌南抱住他,“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也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子民。他们如此,我心中更痛。”
裴凌南只能抱紧他,企图把温暖和力量传递过去。
她侧头的时候,看见裴大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显一行人刚到达澶州,就听说先至澶州的沈括,用伏弩射伤了到澶州城下巡视的阮吟霄,阮吟霄跌下战马,大挫北军的士气。守将李继隆乐得开了好几十坛子的好酒,大犒军兵。
人人听而称快,只有裴凌南笑得很勉强。
花事六十四
赵显到了澶州北城,在城楼上召见了各军将领。南朝将士看到城楼上竖起的黄龙旗,得知崇光皇帝到了,立即高呼万岁,士气大振。
北朝军队对澶州久攻不下,阮吟霄又受了重伤,形势开始起了变化。
不日,越香凌把耶律璟顺利押送到了潭州。
耶律璟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风光,反而有些落魄,下巴上都是胡渣,显然在金陵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见到赵显高高在上,仰天大笑三声,“你跟阮吟霄合谋演了一出好戏!”
赵显不怒,“此话怎讲?”
“怎讲?赵显,你心里最清楚!我玩不过你们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没话说!”
赵显喝了口茶,淡淡道,“还没完。我要拿你去换他退兵。”
“拿我换?为什么不拿裴凌南换?拿你女儿换?你不觉得她们对于阮吟霄和耶律齐的作用,远远比我大么!”
赵显神色一凛,越香凌便按了耶律璟一下,“老实点,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当年裴凌南和阮吟霄的事情在上京闹得满城风雨,我不信以你赵显的本事,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阮吟霄之所以发了疯似地攻城略地,起先可能真的是因为我,难道逼到澶州城下,还是因为我么?你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要证明他比你强,裴凌南是他让给你的!”
赵显站起来,走到耶律璟的面前,面色淡漠,“虽然朕要你死,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耶律璟,你给朕好好听着。朕会让你看到北朝的大军退出南朝的国土,而朕的妻儿都会好好地呆在朕的身边。”
耶律璟发狂般地大笑,“好个重情重义的崇光皇帝!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发妻,如今身在何处?”
赵显拂袖,“皇后和国丈,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朕不会勉强。”
“说起来你的命真好。有那么多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今天我人在这儿了,也不怕死。不妨告诉你实话,翁怡君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赵显和越香凌同时叫了起来。
“翁照帆带了个死人回来,秘不发丧,谁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次要不是他,还有那些该死的儒生,赵康这个懦夫也不会罔顾我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而把我交出来。你想想看,翁照帆为什么不让消息传到你那里去?肯定又是他那个好女儿,你的好皇后,临终交代了什么!你口口声声保护妻儿,翁怡君不是你的妻?你尽过半分丈夫的责任?”
“你闭嘴!”赵显一脚踹在耶律璟的肩上。耶律璟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些血,却还在冷笑。
越香凌见赵显盛怒,连忙跪了下来,“皇上三思!”
赵显双手紧握成拳,转过身去,“把他押入大牢,听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