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有甜腻的液体被灌入,混杂着苦涩的药丸,至少是暂时疏解了干渴到火辣的喉咙中的疼痛,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般感觉不到流动,她的头沉沉压压,眼皮重得似乎天塌了下来。
游离的意识明白自己是发烧了,可她醒不过来——只能苦苦挣扎着不陷入到更深的黑暗中去——会死的!她知道若是那样自己就会死的!
可她不想死。
他从门外进来,看到只这一会儿她就踢掉了毯子,整个人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眉角紧蹙,有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五官似乎因为痛苦皱在一起,显得毫无安全感。不知为何,比起往昔不符合年龄的没有表情的脸,这样的表情反倒显得更生动。只可惜因为发烧,脸颊显出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做完手术之后,她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现在,若是熬不过去……会死的吧……
死亡。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忽然想到这个词眼。
那些曾经流逝在他手上的生命,如同断掉的丝线,脆弱,毫无反抗能力,只瞬间,便什么都没有剩下。并不陌生。或者说,应该是熟悉至极。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了,可从来没有现在这种,一想到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揪着心脏一样。
他想她能活下去的。正如他总是无法眼睁睁看到她死在他面前。
她还小。她是一个好女孩。
可他现在只能等待。
他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她。替她盖好毯子,然后静静望了会那张安静稚嫩的脸,看到她的眉关慢慢舒展开,额上的热度逐渐退下去,这才转身出了门。
她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像是在试图远离这个世界。可原来睡着时即使不安,还是显得那样恬淡美好。
他一边分神侧耳听着房里的动静,一边温柔地注视着窗台前晒着阳光的兰花。它舒展着腰肢,整天欣欣向荣地迎着太阳,无忧无虑。他用柔软的布用心擦拭着叶子上的灰尘,然后仔细地为它浇水。
他似乎听到它在说话:hei,Leon,别丢下我一个。
是的。
别丢下我一个。
第15章 Diamond Ace
Mathilda是在一阵清甜的香味中醒过来的,不分明,断断续续,甚至觉得淡得几乎闻不到。可现在胃在痉挛,所有的感觉都迟钝的当头,似乎只有嗅觉在飞快运转着。
浑身脱力,像是躺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没有任何着力点。知觉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率渐渐回笼,好些时候半睁的眼睛里才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焦距。
不是地狱……
她还活着。而且她很饿。
昏暗的光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她迷迷糊糊地迎着眼帘里漏进来的光,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松了口气。视野中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光。她下意识把眼睛闭上,然后又用力睁开。
温暖的大手托起她的头,什么东西凑到她面前,有微烫的液体慢慢涌入口中——只这一点热度就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浑身的细胞舒展开来,知觉加快回复——但随之而来的,是比饥饿更甚数倍的疼痛。
勉强喝完牛奶,她不自觉皱着脸,琥珀色的瞳眸直勾勾看着男人的脸……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她还是觉得累得想昏睡过去。
“烧退了,”男人看出她的处境,但是又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话,“没事了……睡吧。”
她仍旧一动不动。眼睑虚弱地睁着,长长的睫毛无力翘着,苍白如同碰一碰就会碎掉的纸页。
“……在你没醒来之前,不会丢下你一个。”
她放心了。艰难地吐出一个词,眼一闭就沉沉睡死过去。
“甜点。”她说。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屋里非常安静,窗外城市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在这样静寂的无声环境中,她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觉得有些惊讶。
脸颊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知觉恢复,连带着浑身上下身体的酸痛和肩上的枪伤都疼得有点受不了。她用另一只手支撑着努力爬起来,循着暖暖的甜香味看过去,床头堆着许多蛋糕饼干糖果。Mathilda面无表情在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爬过去扯过一个蛋糕盒子,扯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蛋糕甜腻得让她想吐,可她的大脑拒绝不了糖分。她一边低咳着一边用牙齿撕开糖纸用力塞着甜点。饥饿的胃收缩的幅度越来越小,身体沉重全无力气,精神却渐渐上来了。
Mathilda几乎是凶狠地清扫着甜点,直到视野中笼罩上一个高大的影子。有人进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缓慢却大口大口吃着蛋糕,然后抬头,视线落在身前那个男人身上。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
她把胃填满,他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Mathilda近似幽淡的视线盯着手里的牛奶杯,她又抬头望了男人一眼,死寂的面情没有丝毫波动,最后还是默默收回了视线,仰头喝完。
他把杯子拿出去。
她的手放在喉咙上掐了掐,努力把涌上来的吐意咽了回去,松了口气,皱着眉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卧房。干净,简单,却没有多少关于他的气息,很显然,他似乎只当这房间是个摆设,而从来不使用它。门半开着,她能看到客厅照射过来的昏黄光线。
她想起来了,6D。走廊尽头的屋子。另一个尽头是她的“家”。虽能想象到,离那个不久前才发生过惨烈命案的屋子,只隔了一个走廊的这里,会是这般安详与……恬静?
她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因为瘦削,隐隐露出青色的经脉。骨节脆弱,似乎轻轻一捏就会捏碎。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羸弱的双手。可就是这手,扣动扳机,轻而易举背上了一条半的人命。而她却不因此感到半分痛苦。
这是一部杀手电影。这是杀手的世界。她不该忘记的,必须时时刻刻铭记着这一点。因为她要活下去。因为除了这一种复仇方式,她别无他法。而无论哪个世界,要简单地区分善与恶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缉毒组该付出的代价,她总有一天要亲自找回来!
她静静地回忆着,静静地思索着。似乎是重生至今的那所有恐惧都被抽离般,她感觉自己的心境是如此得平和,如此得冷静。一切还未发生时,惧怕着转折的到来,恐慌未知的可能,而当事情发生,躲无可躲之时,除了前进没有其他方法。
再回首时,前世破碎的记忆仿佛电影画面般一页页定格,她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电影与现实的疆界,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确实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她想活下去。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下去。
门开了,男人走了进来。金红色的霞光披在他的背后,然后慢慢消失。
Mathilda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在等他说话,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开口了:“我弟弟呢?”
他又转身出去了。她等了一会儿,拿手摸了摸左肩上包扎好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除了痛之外完全没有其他感觉。不过能痛还是好的,至少证明它还有知觉。
她艰难地用手扶着床头,试图站起来。两腿没有力气,应该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呻吟,但是肌肉明显在抗议。
一边活络着僵硬的肢体,一边分神思考着对策。
她现在能肯定这个男人就是电影另一个主角。他是杀手。而作为一个杀手所应有的她无比清楚,更何况这还是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杀手!
现在再回想起过往的那些画面。这个男人总是来去匆匆,墨镜,大衣,手提箱,总是一成不变的装扮,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只是这煞气藏在纯澈干净的气质之中每每都被她忽略过去……这是场电影。虽然有电影屏幕之外的一切,但还是场电影!某一个时段,某一个地点,他们都必须按照那无形的剧本来出演——躲无可躲。
而这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带着得天独厚的身份,就这样平平淡淡没有任何突兀地嵌进她的生活之中——难道不是剧情的预演?只是她太过自大,只是她耽于安乐,从未曾发觉!
这是一股无法描述的悲喜交加的复杂情感。似乎是苦苦寻觅后终于找到了答案般,有一种解脱和快意,但更多得是接近于窒息的不确定性和无奈。
电影已经开始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记得剧情,可她已经猜到——全家的死亡就是剧情开始的标志。她已经遇到杀手——他救了她,两位主角的命运已经开始交叉。然后会发生什么呢?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剧情继续下去?直至安然无恙地直到结局?
她呆呆靠在床边,看着男人进来,把那个她曾珍逾性命的木盒子交还给她。
她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她小心翼翼把弟弟拥进怀里,脸贴着它冰凉的盒盖,慢慢地,柔软的神情从瞳眸中消散开去,变作了毫无波动的死寂,与淡淡的迷惘。
男人在对面坐下。
他和她需要好好谈一谈。
※※※※※※
“你叫什么名字?”
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仍旧是低沉呆滞,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
她停顿了片刻,缓慢地抬起头,终于把视线投向他。
“Mathilda。”
第16章 Diamond Two
“我很抱歉。”他说。
他坐在那里,似乎有一点局促。没有穿那件老旧的黑色呢子大衣,身上是白色的汗衫和吊带裤,很高大,看上去有些瘦削,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臂和胸膛却布满了坚硬、健硕的肌肉。一下巴黑白交杂的短胡子,像是光线问题,面上显出一种木讷和笨拙来。
Mathilda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的眼睛很大,犹豫了一会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又别开了视线。那眼睛非常湿润,就像那时在楼道里递给她帕子擦血时那般,总是习惯性地沾上那么一点水色。他在同情她,她感觉得到。他想安慰她,她也知道。
可他说不出话来。
“很遗憾……你父亲死了。”最后他说。
她点点头。听着对面的男人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理由。
“你的母亲,她……”男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找到了另一个句子。
她继续点头。
然后他沉默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这个女孩子比他想象得还要成熟、复杂。
沉默了片刻,Mathilda用手撑着,坐在床上,给自己摆了个省力的姿势,摆出长谈或是谈判的架势。“你救了我。”她说。
她认真道:“门口,你让我进来,救了我,中了枪伤,你救了我第二次。你把我带回了家,照顾了我……好几天。”
“三天。”他说。
“好的,三天。这就是第三次。”她看着他,一动不动,“你知道我的……敌人是谁。我会报仇。欠你的人情,我也会还你。我还想活下去。”
男人呆了呆,面上忽然现出略带着一丝烦躁与不安的表情:“报仇……这不可能!你还只是个小女孩,不要想着报仇这件事……所以……你……”
“那么就让我全家白白死掉!杀人的刽子手逍遥法外?!”她厉声道,“我全家都死了!你想说他们罪有应得——你想说我弟弟死得活该?”
他愣住,低下了头:“抱歉。”
她面无表情看着他,然后缓缓道:“我会报仇。那天进过我家门的那些警察我全部都会把他们杀掉!亲手!”
男人呆呆道:“你还小。你是个好女孩……”
“听着,我不是个好女孩。”Mathilda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眸那般的清澈,却死寂如同坟墓,“我的手上已经沾了擦不掉的鲜血。你知道的,那把枪,我受得伤,不是吗?”
他无措地撇开了视线。
“我是你救回来的。你把我从死神手上抢走了三次!我本来要死的,可你救了我!”她紧紧抿着唇,犹豫地说道,“你能让‘那边’的医生帮我动手术,并且保守秘密,你不是个普通人,是不是?”
没有回答。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Leon。”他说。
“职业?”
他没有作声。
“黑暗世界?”她轻轻问。
他看着她,迟疑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么……是什么?”
他把视线移开了,似乎不好意思面对她。
“Clea。。。ner。”
她屏住呼吸:“这么说你是个杀手?”
“……是的。”他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但他还是回答了。
她笑起来。无比悲伤得比哭更难看得笑。但是水色在眼眶里游走,并没有落下来。果然如此。虽然早有预料,心脏还是不可控制地抽动了几下。她想起Charley躺在血泊中的模样,幻想到Colin那双天真的眼睛蒙上血污的画面,却似乎天生的薄情涌上心头,而让那一切都逐渐模糊逐渐淡去,她心中竟再没有胸口被绞痛一般的苦楚。只剩下,复仇的坚定。
“Leon,我需要你的庇护,”她直直凝望进他的眼中,轻轻说道,“听着,我叫Mathilda。十二岁。我全家都死了。我的弟弟只剩下骨灰。我没有任何亲戚。我发誓我一定会报仇。我随时都有可能死。那么,你,会丢下我一个吗?”
※※※※※※
她又跟自己打了个赌。
Leon是杀手,是电影的另一个主角。她必须求得他的庇护,他们是一定会被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光凭她一个人,无法报仇。那些人是缉毒组的警察。警察——占据着最重要的身份与地位,随时可以颠倒黑白,而与这个世界主流势力起冲突的情况下,她几乎可以毫不犹豫被归分为反派——要想报仇,无法走正规的渠道——就只能依靠杀手的力量。
自从遇到Leon之后,不用她刻意去想,似乎就有一条敏感的神经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她是活在一个电影世界里。她即将进入剧情……可以暂时克服这被命运操控的恐惧感,保持冷静思考,却根本没空去策划,别说改变剧情了,问题是连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剧情,不清楚“编剧”的想法,不晓得“导演”会将他们引向何处。现在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为她就是Mathilda——Mathilda想要报仇并且活下去——她必须在身份暴露之前解决掉关于生命安全问题的隐患。
她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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