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用一种更加平静的声音说:“她已经死了。”
冷漠的。决绝的。
然后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不应该再为有人放弃她感伤的。这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是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
“叫那个该死的小鬼做点事!”
“打扫一下,我已经受够这么乱的地方了。”
“快点!”
※※※※※※
Mathilda站在楼道口,用手紧紧捂着鼻子。
她感觉有两道热流一直在往下,呼吸间充斥着一股腥甜刺鼻的味道。她知道那是什么。受伤的部位钻心地疼,可她习惯不了疼痛却早已习惯了挨打。
这么狼狈的时候应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看到的,甚至包括自己。黑暗的空间总是有利于人压抑所有负面的情绪。可她突然之间就想吹吹风。
楼梯下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然后渐渐放缓……最后在她旁边停下了。她抬起头,看到眼前一块雪白的手绢。以及,黑色大衣的身影。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但是看到她的惨状的时候,喜悦就仿佛被风吹散一般慢慢消失了。那双眼睛里也带上了温润的光泽。不是怜悯,不是讥讽,也不是,别的什么。她不懂。那似乎只是单纯得……感同身受。
Ha,她想,为什么那双眼睛里会出现这种……几乎可以被称得上是“善良”的情绪呢……但她很奇怪地,没有产生丝毫厌恶之心。
Mathilda不知道今天他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可是她想她并不介意,反正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也见过很多次了。他似乎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偶尔的擦肩而过,偶尔的视线交汇,令人好奇却又无法探究,可是……也只有这个人会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会在她打招呼的时候回以招呼。只有他。
只有他。
她接过了他递上的手绢。清晰感觉自己心底有瞬间的犹豫,但是她把它抛开了。轻轻一擦,即使是丝质柔和的帕子,擦过因为受伤而变得敏感的皮肤,还是有种热辣的痛楚。
手绢上染上了一团殷红的血迹。很鲜艳的颜色,却激不起一点情绪。她的视线平静得几乎接近于淡漠了,连丝毫波动都没有,仿佛挨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别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两样。一种,完全不符合年纪的心如死灰。
“hi。”她低低地说。
“……hi。”
她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静静看着。他微微皱着眉,没有表情的脸颊半边藏在背光的阴影中。她这样看着,紧紧抿着的双唇渐渐放松了。眼角勾勒出一丝轻盈的弧度。
“到底是只有童年这样痛苦”,她停住,轻轻地,问,“还是人生本来就这样?”
他似乎有些微怔,不知道是为她的声音,还是为她的问题。他停顿了很久,最后他说:“总是如此。”
她睁大眼睛注视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仿佛是带着惊奇,却不含一丝情绪,如此矛盾的两面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突兀,反而令人有一种本来就该是如此的错觉。明亮琥珀色的瞳眸总是湿润得像是马上有眼泪要落下来。可是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沉默得,安静得,认真站在某一个角落。仿佛被世界所遗弃。明明该是少女明媚灿烂的轮廓,却有着说不出哀恸与沧桑。她的眼睛会说话。却让人不忍直视。
“留着吧。”他说。
最后看了一眼,强迫自己把视线转移。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埋头走开。
这一次Mathilda没有望着他的背影。她只是又轻轻地念了一声:“hi。”
他停下脚步,似乎在怀疑是不是在叫自己,然后他还是转过了头。
她抬起头,眉眼间的弧度意外得柔和:“我要去杂货店买点东西,要我帮你……买点牛奶吗?”
她总是光顾楼下的杂货店。在不想绕远路买更美味的甜品的时候,杂货店总是个好去处,一大堆廉价的,多量的食品,胃部只要塞满就好了,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味蕾才会抗议。她记得曾经听老板谈起过,每天的牛奶,这个男人,坚持并且习惯每天买牛奶。
——而这是她现在能想到唯一接近他的方式。
她不明白自己此刻胸膛中充斥的是什么……让她几乎放弃思考地,说出这些话,想要去做这些事。却奇异得没有带给她任何反感。
可她也不懂得如何去争取。她所学会的,一直都只有最简单的一种。抢到手,把自己想要的,不顾一切抢到手……那样太惨烈,太累了,而且并不适合。她想她总是在被迫接受别人的意志,一直以来总是那样……曾经以为是自己太弱了,后来渐渐地,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意志,脱离了指引,她根本无法立足。
一个人,真的太辛苦。
所以,我知道,你也是一个人。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不会为任何事物而转移,可一个人走的时候……不会孤单吗?
不用进入彼此的世界,只是让擦肩而过,成为某一种不偶然的交集。
……如果,我向你伸出手,你会握住吗?
Mathilda认真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眸明亮得像是有星辰的光火在烁烁闪耀:“一个还是两个?是两个,对吧?”
他愣在原地,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也点点头,就像完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流,眼角眉梢都勾着笑意。
他从未看到她笑——甚至一度以为,她就是张挂在墙上的老照片,除了不被尘土遮掩之外,连动容都不会。可现在……明明还是同样的五官,被明媚的笑容映照着,忽然之间,就生动起来。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上。
他顿了顿,转身继续往前走。
第9章 Spade Eight
Mathilda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胸腔中充实的感觉是那样奇异,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复活并且在破茧而出一般,那感觉陌生得让人惊讶。她很想保持冷静,但是无法阻止心中莫名其妙的雀跃——这甚至冲淡了她今天一大早就极度不安的情绪。
或许是,渴望被尊重。Mathilda这样想。她潜意识里渴望被人理解,被人关心。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曾经是幼崽。而小孩子总试图通过哭泣来吸引人的注意,这是他们唯一的工具。饿的时候,渴的时候,痛的时候,难受的时候……可当没有人注意,不管怎么哭都没有人来,一次,又一次,他们就会知道这种方式是不管用的,于是再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哭泣。
每个人心中都有软弱的角落,你潜意识知晓,或者,并不知晓。就如同她曾一直站在原地,期盼着有谁能伸出手拉她一把,或者,并肩走一段路,就算是最终被抛弃也不要紧,至少,不是一个人……可日复一日的孤寂之后,还要告诉自己,其实什么都不重要……这种感觉在漫长的时光中无数次的回想时,显得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小孩子总是这样,特别是不太正常的环境里长出来的孩子。性格的发展刚萌生出来,便被现实硬生生转移了方向,迫不及待地想要成熟,迫不可待地想要结束现状……纯真只是被压抑在了深处。取而代之的……这不是错误。谁都不能为它负责。
就仿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
Mathilda盯着手里刚拿起的那盒牛奶的视线突然顿住……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12岁的小女孩?
这个心态……皱着眉,她感觉后脊有点发凉,冷气从脊椎下面一点一点蔓延上来,透出一种刺骨的战栗。
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重,就仿佛阴影中有哪只虚无的手伸出来,拉住她的衣领在无情地把她往某个方向拽——她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
究竟怎么了?她有点着急,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究竟在着急什么。
似乎是对着冰箱发呆太久了,听到那边杂货店老板的说话声,Mathilda蓦地回神,按捺下自己的不安,十指紧握成拳,终是松开,又拿了盒牛奶,过去付账。
她捧着大大的袋子,胳膊里还夹了一个,面无表情出了杂货店,往公寓楼走去。她想起那个黑色男人略嫌木讷的脸,可是风中透出一股紧张的惊悚的氛围。
有什么东西笼罩着她——她感觉得到——那种浓重又无形、带着腥味的雾状物体。
那些东西在某个角落积聚……蠢蠢欲动。
※※※※※※
“死亡是什么?”
“意味着你再也看不见我。”
“我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你了。”
“但你不能再睁开。”
“会疼吗?”
“不,更多时候你根本无法觉察到……而在那之后你永远都不用感觉了。”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呢?”
“……记得不要回头。”
※※※※※※
Mathilda刚到楼梯口的时候,就闻到空气中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某种不分明的预感拨开迷雾,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串联在一起——刹那间她的心坠入深谷。
诧异只一秒便消隐而散。大脑已经明了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发起抖来,牙齿在战栗着,神经绷得马上就会断裂一样的紧。她的手死死攒紧,指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手指与掌纹的弧线慢慢萦回着。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拐过弯,往前走着——但是没有停止步伐。
全身的毛孔在瞬间就紧缩起来,Mathilda就像被猎人的枪盯上的猎物般胆战心惊——可这个猎人是死神!她曾无数次被死神这样注视着再拼命活下来!
那么……这一次呢?
“Benny,把厨房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来!”有个暴戾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他们毫不忌讳。公然作案。他们是活生生的刽子手,满身杀气,双手沾满鲜血。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贴着护腿的右手握着把黑色的枪,已经注意到她,此时眼睛充满了怀疑跟犹豫。
她闭上眼睛,循着空气中传来的讯息,在脑海中勾勒房间中沾满了血色的画面。碎烂的家具,血泊中的尸体,横冲直撞的刽子手……她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得冷静,镇定——可是大脑却几乎无法运转!
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就被抿紧。她睁开眼,冷漠死寂的瞳眸没有丝毫波动。她的步伐持稳镇定,毫无停顿,仿佛发生在眼前的惨案与她根本无关的漠视。
她知道自己不能露出马脚,否则,门口男人会很高兴朝她太阳穴上补上一枪。
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清晰地感觉到骨髓里发出的战栗,血液在奔涌着喧嚣想要出手的欲。望……不,她不能动手——这只是毫无价值的同归于尽!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折在这里,就算她能逃出去,这层楼——或者整栋楼都绝对没有一个人还能活着!
她还太弱小……她太弱了……这懦弱最后毁了她一直在努力适应的一切!!
走过家门口时,终是没忍住,隐藏在头发里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里看了一眼——那是Charley浑身血孔气息全无趴在地上的身影——她倏地收回视线,瞬间确定了自己该怎么做——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走廊的尽头。
“血腥Willy,看你干了什么好事!”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你杀了一个四岁的小孩!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她把脸藏在头发里,阴影没过一双眼睛,最终掩盖了整张脸。
他们说的是Colin,他们连Colin都没放过!没有人——除了她,没有人还活着——Colin……没有人还活着!!
她努力地睁大眼,却感觉到眼眶中湿润的感觉。她的手藏在袋子后面微微颤抖着,从胸口处发出的钝痛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走到了。她把两只袋子都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空出来按门铃。使劲地按门铃。
6D。走廊尽头唯一的房间。
陌生的持枪男人紧盯着她,随时有可能给她补上一枪。
——死神在等待她。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男人苍白的笑。黑色的大伞,深色军款大衣,高帮长靴,黑色的手套……魔鬼在朝她微笑。
她的家人死了,她恨的家人死了,她最喜爱的Colin死了……她没想过的,她完全没想过的……她那么不喜欢他们,却从来没想过……可有一天,他们全都死了……她仅剩的世界轰然倒塌……血缘的链接终于全部断了……为什么……
为什么这瞬间她首先想到的竟只有解脱!!
懦弱得无可救药。Mathilda对着门无声地、大口大口抽泣着,她又按了按门铃,带着一丝慌乱。
哭一点都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眼泪落下来。
第10章 Spade Nine
他透过猫眼往外看。
带着几分犹豫。
那双死寂而空洞的瞳眸,犹如最珍贵的宝石镶嵌入其中,那样美丽的琥珀色光泽,明明温暖得让人的心尖都疼起来,却即使是在哭泣的时候仍旧没有丝毫波动。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雨夜,任务失败之后他狼狈地逃回住处,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因为精疲力竭而狠狠摔了一跤,爬起来,然后看到家门口垃圾箱边上的一只流浪猫咪。
琥珀色姜纹,被雨打得湿透的毛,油绿色的猫瞳,像是攒着两束冷漠的鬼火,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睛,伤口太大似乎有发炎的迹象,他勉强抬起头看了眼前方,又看了眼那默默蜷缩着的猫咪,最终还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了住处。他睡了两天才清醒过来,再一次出门路过垃圾箱的时候,看到了它的尸体。
冰冷的,僵硬得,毫无生气的,尸体。
而现在,他居然又想起了那只猫的眼神——静默而茫然,仿佛所有生命的力量都被剥夺,或者只是一种残剩的状态,只是剩下那幽璨璨的光火本能地燃烧着,却根本找不到一丝生机。
他想,如果那时候它开口叫了,如果那时候它表露出一点想要跟着他走的意思,他会把它捡回家吗?然后它就不会再冻死,饿死,或者,病死……
现在,这个女孩也在他的门外。她睁大眼睛无声地留着泪,手指死死按着门铃。
她想进来。她的眼睛里似乎同样找不到一丝活力。但是她至少表现了自己想活下去。
她在请求他帮助。
要依靠别人——自己所无法完全掌控地去做一件事——这甚至不像她。
可她在试图相信他!
某一个瞬间,仿佛胸膛里哪个柔软的部位被蓦地触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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