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看也未看她一眼,走到盛月酌跟前,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盛月酌手中的糕点,笑嘻嘻道:“师父,我晓得,您素来不爱吃些甜腻的东西,人家朱小姐都送来了,师父您不能不接受人家的好意不是。所以,徒儿我帮你吃了!唔又谢呃(不用谢我)!”话语间,清浅已经夺过盛月酌手里的糕点塞自己嘴里了。
县令千金本是来献媚的,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偏生这个程咬金还颇为难缠。
县令千金眼睁睁的看着清浅夺走了盛月酌手中的糕点不说,还连带着桌案上碟子,食盒一道的拿走了,临了还煞有介事的冲县令千金笑笑:“朱小姐,谢谢你的好意啊。”
盛月酌望着顾清浅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觉浮上无奈的笑。
顾清浅提着食盒蹦蹦跳跳的出了门,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忧愁。
于是,顾清浅就带着这么一脸的忧愁与失落走到后院,恰逢她那倒霉的小胖师兄费力的挥着扫帚扫地。
小胖见顾清浅这么一脸忧愁的,放下扫帚走过来,万分担忧的询问:“清浅,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清浅托腮靠在石桌上,摇摇头,无精打采道:“没有……”
“那你何故这般神情,是不是师父骂你了?我记得师父很少骂你的……”小胖还是觉清浅心里有事儿。
清浅这师兄什么都好,就是颇为八卦了些,她这心里的事儿哪能与他说,索性拾起一块糕点塞他嘴里。
小胖对吃的基本没什么抵抗力,几块糕点都能堵住他的嘴。清浅望着她师兄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禁在心中为她师兄哀叹。她师兄自小体胖,因而时常被她师父虐待,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能碰。就这么虐了十多年,也没见他长成翩翩公子啊,只得是从小胖子变成了大胖子。
清浅就这么看着小胖,待他吃完,又无精打采的收着食盒还给她师父。
清浅且行且忧的走到了她师父房门外,将将走到外面,却闻得里头传来一名女子尖利的声音:“盛月酌,你莫要忘了,当年若非得了魔界一粒丹药,你断断不会有今日的修为。可你……你竟然背叛了魔界,这回故意放了那个小野种!”
“小野种,那不是你们魔尊的女儿么?”盛月酌嗤笑。
028 月下浅酌(二)
小野种?清浅甚是困惑,然她更为困惑的是,房间里的女人是谁,竟然这般与她师父说话,安知她师父可非寻常人,若是出手,必定死伤无数。
所谓杀戮,她倒不曾见过,不过那同安湖里的玉面小飞龙可是时常被他师父打得遍体鳞伤,偏生那小飞龙还不是抬举,愣是以卵击石,但凡是痊愈了,便上门挑衅,回回皆是带着伤回去的。
在清浅眼中,她那个看似无欲的师父实是所向披靡的,能与他匹敌的甚少。
里头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清浅心中疑惑,索性便凑上去,附耳在门外偷听。
“我说不是就不是!那个贱人的孩子怎会是魔尊的孩子!莫要为你的过失找借口!若非你故意放走了那个小野种,她早就命丧黄泉了!今日还会跑到魔界去为难于我!”女人的声音极其尖利。
这个女人真不讲道理,清浅不觉在心中道。
闻言,盛月酌冷笑:“为难于你?魔尊不是最宠你么?怎的,现下会为了个小丫头为难于你。”
“你……你什么意思!”盛月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个女人还要这样问,岂非自取其辱。
盛月酌语气平淡,字里行间却透着嘲讽之意:“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么?你不是一向很聪明么?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以为魔尊会喜欢这样的你。以后,我再不会听命于你,莫要说我用了魔界丹药才得今日道行,若非我体质特殊,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罢。”
“你……盛月酌,你是说我狠辣是不是!我狠辣,你又能好到哪儿去?外面那个丫头,如若不是你杀了她一双父母,她又何故落得孤苦无依……”女人冷言反驳,清浅未能听清她后面说的话,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她爹娘……是师父杀的。
清浅呆在原地,门吱呀的开了,盛月酌与韩妙菱一起走出来。清浅是第一次从她师父脸上看到惊慌,难道……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清浅还未反应过来,韩妙菱忽然出手掐住她的喉咙,清浅好无还手的余地。
盛月酌一惊,顾不得旁的,怒声吼道:“放开她!”
“呵……原来,盛公子也有在乎,我以为盛公子什么也不在乎呢!”韩妙菱嘴角勾起一抹妖娆笑容。
盛月酌的手心渐渐浮上暗紫的光晕,眉心之间多出黑色印记,就连唇也变得乌紫,模样十分渗人。拿咱们现在的话说,这厮就跟从地狱里掏出来的恶极厉鬼一般。
一瞬间,他便穿透了韩妙菱的身体,紧接着将清浅拉了过来搂在怀中。韩妙菱身子猛的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月酌,继而仓惶逃去。
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剩下师徒二人。盛月酌慌忙放开清浅,瞳孔浑浊,似是很痛苦:“快走……”
盛月酌每每使出这邪术,便会无法自控。清浅那时满脑袋都是韩妙菱方才说的话,现下见盛月酌这般模样更是吓得不轻,呆呆的看着盛月酌片刻,拔腿就跑。
独留下盛月酌孤零零的在院落中,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最怕的就是清浅知晓当年的真相,亦怕清浅看到他入魔时的模样,如今却都让她瞧了去,想必,她是吓坏了。往后……她还会认他这个师父么?
而清浅,当时脑袋是乱的,慌乱的就冲出了道观,恰好与前来挑战的玉面小飞龙撞个正着。小飞龙早对清浅有意思,只是因盛月酌的缘故,一直没能有机会接近清浅,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于是,小飞龙收起他平日里的粗鄙,露出自认为最为英俊潇洒的笑容:“清浅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清浅对这个小飞龙素来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愿搭理他,瞥了他一眼,疾奔出道观。
小飞龙见清浅这样的神情,暗自猜测必定是盛月酌在清浅姑娘面前说了他的坏话,哼,几日既然有了机会,他便要借次机会扭转自己在清浅姑娘心中的形象。
于是乎,小飞龙抱着满心希望,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
清浅一路狂奔直至同安湖中,想也不想,噗通的就跳了下去,小飞龙见状,以为清浅是想不开要跳湖自尽。
赶忙将清浅捞起来,那晓得清浅抬手就给他一巴掌,怒容满面:“臭龙!你做什么!”
小飞龙被清浅这一巴掌打懵了,呆了半响才愤愤道:“我救了你诶!你为何打我!”
“谁要你救了!我不过是想泡泡水罢了,谁让你多事!”清浅水灵灵的眼眸里盛满怒气,瞪着小飞龙疾言厉色道。
无论再野蛮的女子,总会有那么一个让她懂得温柔的人,很显然,小飞龙并不是这个人,他顶多就是那个时常被女子拳脚相加的人。
说来,小飞龙也颇为倒霉,他此生最倒霉的约莫就是碰上了那一对秉性怪异的师徒。
清浅坐在地上,甩着湿漉漉的衣袖,粗声问小飞龙:“臭龙,你真的是同安湖的龙王么?”
“当然……”小飞龙昂起头,颇为自豪的作答。
清浅眉头微蹙,满脸鄙夷:“可你怎么老是被我师父揍,你不是龙王么?”
“我……那是让着你师父,毕竟他一介凡人,我若伤了他那是触犯天规,再说了,我堂堂的湖龙王怎能伤了凡人,传出去让人笑话!实在是……有失仙格。”小飞龙脸不红心不跳的的说。
清浅自然不会相信,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小飞龙:“这样啊?那你为何总是找我师父决斗,每次都被打得面目全非,如此让你那些个同僚瞧了去,只怕更失仙格罢!”
“我那个……我那个是……我不过是怕你师父输的太惨,自尊戏受挫,虽说他是一介凡人,但毕竟是男人,我不能太伤他自尊了不是!”小飞龙继续狡辩。
我师父才不是凡人呢,这么些年来,我就未见他老过。自然,这些个话,清浅只得是在心里说。此刻她心情极为复杂,想起她爹娘离世的模样,她便心痛如刀绞。
呆坐在同安湖边许久之后,清浅还是决定回去问她师父,若非听她师父亲口承认,她是断断不会相信的,她师父待她那样好在,怎会是害死她爹娘的凶手呢,她不信。
想着,清浅便起身,匆匆回到道观。将将走到门口,便见她师父走了出来。
盛月酌原以为清浅听到那些话不愿意再回来了,欲出去找她,眼下见她回来了便心安了,到底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在外头一个万一……。他眉心紧皱:“衣裳怎的这样湿,若是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师父……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么?”清浅问这话的时候,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她生怕她师父给出的答案是她不想要的。
其实这一日,盛月酌早就料到了,只是他不曾料到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曾几何时,他也对眼前的女子动过杀心,若非因她眼眸里有着与冯九卿年少之时的相似,她早已成为了他刀下亡魂。
不知何时起,她早已不是旁人的代替品,她只是清浅,爱吃爱闹的清浅。盛月酌看着清浅半响,低眸道:“是。”
不过是一个字,然从盛月酌口里说出来却那么沉重。清浅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颤颤巍巍的靠近盛月酌,眼泪哗哗的,白嫩的玉手拽着他的衣襟,浑身都在颤抖:“不可能……不可能,师父你怎么会……你怎么会是害死爹娘的凶手,师父平时都很疼我的!怎么会……”
“对不起……”盛月酌面无表情:“若非因我一念之差,你也不会失去双亲,孤苦无依。”
盛月酌在清浅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盛月酌若是不认,她定当是那女人诬陷意欲挑拨他们师徒关系。即便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自打看见盛月酌入魔之时的模样,她心中便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愿意接受罢了。
如今盛月酌亲口承认,清浅彻底崩溃,疼了十多年的师父,竟然是害死她父母的凶手。她瘫坐在地上,抬眸望着盛月酌,眼底里尽是凄凉:“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留下我,为什么要留下我……”
“对不起……”除却这句话,盛月酌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他不为他当年所造的杀孽做任何解释。
清浅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盛月酌见她这般,心中的痛也一点也不比她少。他蹲身下来,塞给她一把匕首,依旧是面无表情:“你若想为你父母报仇,为师绝无半点怨言。”言罢,盛月酌闭上双眼,似乎一心等死。
清浅紧紧捏着匕首,红肿的双眼望着盛月酌,是他杀死了她爹娘,杀了他,就能为爹娘报仇了。清浅手里的匕首捏的愈发的紧,浑身颤抖不已。
砰!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清浅扑入男子怀中。盛月酌一惊,猛的睁开双眼:“你……不杀我。”
029 月下浅酌(三)
大约在盛月酌从那破落村落带走顾清浅之时,便料到一日她会知晓,只是,他万万不曾料到,她最后还是没能动手。
顾清浅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眼底里不见一丝感情:“我不杀你,只因你养过我,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杀父之仇亦不共戴天,从此……你我师徒情尽。”
清浅的决绝让盛月酌措手不及,他还未反应过来,清浅已经离去。盛月酌呆在原地许久,泪水夺眶而出。他平生笼统掉过两次泪,第一回是盛家灭门,第二回便是与清浅的决裂。
两人师徒情分就此走到了尽头,然而,师徒情尽,却又是另一段情的开始。最初碍于师父身份,盛月酌从来不敢表露情感,他藏得深,顾清浅亦藏得深。
盛月酌与顾清浅再遇之时已是几月之后,她着一袭白衫,俏丽的面容消瘦了不少。她在他身边之时,乃是他的掌中宝。一旦离开了他,她却不过是旁人随意使唤的丫鬟。
那一日青安城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就如他与她初见之时一般,他站在树后看着她,说不出的心疼。
这样冷的天儿,她却将手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只为洗些衣裳得银两过活,她身上的衣裳是那样单薄,想当初在他身边之时,她何曾吃过这样的哭,全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约莫,这就是她给他最好的报复,她不杀他,却将所有的苦都担在自己身上。或许她是无意,然,的的确确是报复到他了。
在这世间,最好的报复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伤了他最心爱的东西。或许就是在这一刻,盛月酌恍然,他爱上了顾清浅,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小丫头。
大约有人会说,他的爱情来得有些奇怪,然有些事情却是一开始就注定的。自他将她带回道观的那一日,这一切早已注定。
雪落在她身上,一片一片,许是察觉到盛月酌的目光,清浅忽抬头,恰与盛月酌对上。
“清浅……”盛月酌轻语,清浅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却能看的到他的嘴型。
她起身,疾步离去,她下不去手杀他,亦不愿见他。砰……她将将跑了两步便猛的摔倒在白茫茫的积雪中,泥足深陷。
盛月酌一惊,竟忘了他们之间早已不复从前,匆匆跑过去将女子扶起,满脸担忧:“没事罢,怎的总是这般不小心……”
话未说完,却对上了女子冰冷的目光。清浅狠狠甩开盛月酌的手,一瘸一拐的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自那一日起,盛月酌便时时跟在清浅身边,当然只是默默的跟着,究竟是为何,连他自己也摸不清。
二人的情愫初开,是在顾清浅大病,那是几日之后,顾清浅因劳累过度而昏厥。昏厥之时,她口中唤的最多的便是师父……。
“师父在呢……”他紧握着她的手轻语。
顾清浅终是原谅了盛月酌,她本该恨透了他的,可她恨不起来,她的父母是他害死的,可她……却是他捧上手心上的宝。他在她心中是何等重要,以至她连这样的仇恨都能放下,那么他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再未唤过他一声师父,而是轻唤:“顾郎。”
他离开了道观,再不奢求别的,只愿与她双宿双飞。玉面小飞龙依旧时常挑战。他嫌那小飞龙叨扰了他们,随手一张符纸便将那相貌堂堂的小飞龙变作了满身疙瘩的臭蛤蟆。
他想着,来日等这蛤蟆想明白了再将他变回原来的模样。同安湖边,清浅靠在盛月酌怀中轻笑:“顾郎好生奸诈!如今那小飞龙做了蛤蟆必定更委屈了,他法力本就不高,只怕是要让那湖中的鬼怪给欺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