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右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道:“我在房里闷坏了,想多走走。”
我会意,便转身对姚婶说:“姚婶,麻烦你去楼上帮你们少奶奶拿件衣服下来。”
姚婶张嘴正在说什么,我赶紧说道:“劳驾您走一趟,你们少奶奶也是大病初愈,要是冷着了可不好。”
她听我如此说,便也无奈,道了句“是”便转身向唐糖的居所走去。
“杜鹃,我也有些喝了,你去倒壶茶过来吧,我们在前面的凉亭先歇歇,”杜鹃知道我的意思,将旁边的两个小丫环一并支走了,看几人走远,我才问唐糖道:“什么事,你说吧?”
“你说你没得选择,那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她抬头看着我,眼中显出过去从未见着的勇气。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这里,所以我也不瞒你:我不想留在这里。现在,我只想离开这里,我希望你能帮我,”她直接了当地对我说道,硕大的眼睛看着我,坚定执着。
她说,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留在这里吗?那我应该去哪里?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问道,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想法,既然人生已经一团乱麻,那再乱些又有何妨?
“我从小喜欢吃顺喜记的糕点,就是芙蓉巷那家的,这段时间偏偏更想吃,你能不能代我去买些回来,就说是苏大小姐想吃最好的夹心枣糕就行,”唐糖说道,看了眼拿着外衣朝这边走过来的姚婶。
她是想里应外合吗?
“你是说可以带我一起走?”我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方,脸上露出笑意。
“是的,”她承诺。
我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我眼睛微眯了起来,然后偏了偏脑袋,仿佛谈交易一般地淡笑着说了一句:“只要你愿意。”
“我考虑下,”我回答道,便迎上去接过姚婶手中的外衣,替唐糖披上。
夜里,清凉地夏风吹拂着窗帘,吹进一股幽幽的花田香味,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夏虫知了的叫声,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一个静谧的夜晚,我却感到异常烦燥。伏着桌子弹弄着一个银元,“当当当当”银元放倒在玻璃桌上的声音响起。头像面,又是头像面,如果再转一次,还是头像面,那我就帮唐糖。
“嘟——嘟——”两声汽车的喇叭声,我朝窗外眺望过去,他回来了,他总是那么忙碌,出门这么多天,今晚又是大半夜才回来。
“咚,咚,咚”不一会儿,我的房门被叩响,力道不轻不重。
我急忙过去开门,他一身黑色西服还来不及换,显然是受不了夏日的炎热,领口被他早已扯开,皮肤比出去那日晒得黝黑了些。见我开门便笑了起来,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憨厚之态,我也不禁被他的表情弄得“咯咯”笑了两声。
“回来了?”打住笑,我问道。
“嗯,”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还来叩门,也不怕吵着我?”我打趣道。
他笑着说道:“见你房里的灯还亮着,知道你还没睡,”然后朝我挤了下眉,用只有我俩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么多天不见你,想你了。”
我低头,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抬起头来,脸上开始发烫。
半晌——
“你的手好了吗?”
“你的腿好了吗?”
我俩同时问道,然后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风又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卷起半掩的窗帘泛起涟漪,同时带进一股幽幽的芳香。
“进来吧,下人们看见了还说我没有待客之道,堵住门不让你进来,”我瞪眼说道。
他听我这样说,也瞪我道:“你现在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都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我眼睛干瞪着他,他见我不善的表情,于是退让地说道:“好,好,我是客人,你是主人。”
“进来吧,我正有事求你呢,”我刻意将“求”字说得极重,然后挪步让他进来。
“你就是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对我好些,”他说道,言辞之中有些酸酸的埋怨,我一时竟也觉得心下有些酸酸的。
他听我说有事求他,便也毫不客气地踱了进来,霸王般地往沙发上一靠,说道:“什么事?说吧!”
“是扣儿和清河的事,”我泡了一杯花茶递给他,“两个孩子这几天呆在这里无所事事,我想让他们多念些书。”
“嗯,这事你给管家说说,让他找些可靠稳妥的老师过来就行,琴棋书画,一样都不能少!”他端过茶,很显气势地朗声说道。
“你真跟不上时代,琴棋书画?你当是古代教访呀?我们要的是新式教育!”我义正言辞地说道,显出一副新时代的架式。
“都听你的,”他见我说得正经便忙说道,然后又补充道:“新式教育固然重要,但是老祖宗的东西也不能丢!”
“那可会累坏我妹妹的!”我说道。
“瞧你紧张得,年轻人劳累些是好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后看了我一眼,喃喃自语道:“我平时这么操劳,怎么没见你心疼?”
“你是能者多劳!”我故意调侃道,“我们可不像你一般精力旺盛,劳累的人容易短命,我希望我妹妹长命百岁。”
他看着我,没有反击,只是品了口茶,片刻之后,竟然赞叹道,“沁心清凉,舒服!”
“这不就是普通的花茶么?里面有……”我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道,难道普通的花茶他竟然喝不出来?富贵命!看来他只识得上好名贵的茶叶。
“别告诉我秘方,我只要喝你亲手泡的茶,你泡的茶才沁心清凉,”他说道,嘴间浮现一丝贼笑。
听他夸赞,我心下有些动容,面上却不敢显现,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问过他俩,她和清河都想到学校里去,说那里朋友多,见识也广。”
“他们在学校里有朋友?”吕詹问道。
“听她自己说前些日子倒是去过学校,在那里识得些朋友,”我据实回答。
“哪间学校?”吕詹毫不马虎地问道。
“她那天倒是告诉过我,不过我不记得了,回头再问问她,”我看过吕詹,见他又端起茶喝了起来。
“你问问她,看她俩想到哪家学校?”放下茶杯,他说道:“只是,现在外面有些地方不太平,怕他们出去不安全。”
“嗯,”我抿嘴答道,也不由得分了些神。回过神来,却见吕詹靠在沙发上,眼睛闭着,竟然睡着了。
“起来,起来,”我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摇醒他,“你困了回你房里睡去,我也要睡觉了!”
他却是假寐,我刚拍了他两下,他一下子捉住我的手,说道:“你打人可真重,我的手上还有伤呢!”
我这才想起,忙问道:“没事吧?”
他一把扯住我,我猝不及防,顺势倒进他的怀里,我慌忙地便要起来,他一把将我揽住,说道:“有事!要你负责!”
我挣扎了两下,他却将我揽得更紧,霸道地说道:“别动,你碰到我的伤口了!”话虽说得霸道,声音却十分地轻柔,呵着气,弄得我脸上痒痒的。鹅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难得的温柔,我看着他,有些怔忡。
半晌,他的脸庞离我却来越近,我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
“呀!你身上臭死了,连么难闻难道自己没发现么?”我一把推开他,快速站起身来嚷道,然后尴尬地理着衣服和头发。
他翻身起来,抬起手来嗅了嗅,笑了起来,说道:“果然是臭了,一心想见你,还真没注意到身上一股味道!”
“就是,熏死我了,”我抚过脸颊掩饰道。
“嗯,熏得你脸都红了!”他笑道,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我回去洗洗,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休息。”
“上次送你的衣服,喜欢吗?”快到门边时,他突然想起,转身问道。
“喜欢!”我答道,心虚地笑了起来。
“喜欢就好,那衣服可贵着呢,专门为你定做的,”他淡笑着说道。
“贵?”我暗哑出声,心想连吕詹都说贵的衣服肯定价值连城,于是决定如实交待:“吕詹,不好意思,”我嚅嗫道,“那件衣服刚一上身,我不小心打破墨汁……结果弄得黑呼呼的一大块……”我头压得低低的,心下很受谴责。
“没事,只要你喜欢,赶明儿再叫人做一套一样的,”他愣了小会儿,换过轻松的语气说道。
“吕詹……”听他没有责怪,我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他。
“看你小猫一样的可怜模样,我就不忍心责骂你!”他走过来,刮了下我的鼻子说道,然后打了个呵欠,说道:“不和你瞎折腾了,我困了!”说罢便要离开。
“吕詹,还有件事,”我看了眼桌上那枚头像朝上的硬币叫住他。
他回头看着我,头微微偏着,模样很是可爱。
我抿了抿唇,说道:“好久没有尝到顺喜记的糕点,这些日子有点记挂,我想……”
“馋猫!”我还未说完,他就玩趣地训斥我道,然后转瞬之间话音回转,温柔地说道:“明天我吩咐他们送过来。”
“就是芙蓉巷那家,不远,我想自己去买,”我急忙说道。
他思量了片刻,说道:“那里不算远,出去走走也好,让司机送你去。”
“嗯,”我点头笑了起来,然后将他推出门去,“你赶紧去洗洗睡了,把我房间都熏得全是味道!”
“阴谋得逞就翻脸不认人呐!”他看着我,无奈地说道。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便“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吕詹,对不起!上天已经帮我选择了,我只是想帮唐糖离开这里,没有别的想法。
、229第二百二十八章 防不胜防
我来到芙蓉巷;那里果然有一间名叫顺喜记的糕点铺,不大,若不是受唐糖所托,我是不会注意到这间不起眼的糕点铺的;想着这些家店面比较偏僻;堂堂苏家竟然会将这里当做联络的站点;有些奇怪;不过转念想想,繁华地带或者是冷僻巷子;说不定都会遭人怀疑,也不说定更能容易避过耳目,其实都一样。
我下了车来;让司机就在车内等我;只是杜鹃陪我一道进了去。
我进去,这店不大,也不算亮敞,有些昏暗,却是俨然一家地道老字号。摆放糕点的柜台前站着店小二,穿着一衣小白褂子,一个八字须的中年掌柜坐在一旁打着算盘。
“掌柜的,麻烦给我来点夹心枣糕,”我径直走到柜台前对掌柜说道。
“贵子,给这位小姐称两斤夹心枣糕,”掌柜对我应了一声,朗声对一旁的店小二说道。
“好嘞——”那小二面色喜洋洋地道。
“我们家苏小姐就是喜欢吃你们顺喜记的糕点,还指定要你们芙蓉巷的,”我面带微笑,故意拔高了声音说道。
老板听我如此说,抬起头来打量了我,眉眼有些微拧,拟在琢磨,复便笑着起身鞠躬问道:“不知是哪位苏小姐?”
“当然是苏唐糖苏大小姐咯!”我回道,却也不敢将唐糖的名字说得过于大声。
“若是苏大小姐要,那必定要刚出炉的,小姐稍等,”那掌柜说道,然后吩咐店小二给我上坐,便进到里屋去。
一会儿,那掌柜拿提着一个小篮出来,那小篮是竹子编制的,看着小巧精致。
“这是苏小姐要的夹心枣糕,最地道的,让苏小姐趁热吃,”那掌柜将小篮交到我手上,小心翼翼地向我叮嘱道,我接过来,笑着对那掌柜说:“掌柜放心,我一定让苏小姐趁热吃。”然后便告辞出了门来。
一路回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仿佛我真的只是为唐糖去买了一份枣糕一般,只是,提着一篮枣糕,心头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那感觉得内疚吗?说不上来。
夜长梦多,唯恐出现差池,回到公馆,我没敢多做停留便径直往唐糖住处来。
“唐糖,你要的糕点,”我一进大厅,便看到唐糖站在旁边,于是将篮子递给她便说道。抬头却见她眉眼头微皱,眼神也有一些闪烁不定。
“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忽然,旁边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我转头一看,心中一惊,竟是吕詹,他此刻正从沙发上站起朝我们这边走来。
“只是一点糕点……”我嚅嗫道,有些情不自禁想将篮子放在身后去。大脑飞转,干脆大大方方地说道:“对不起,昨晚我说我想吃糕点,其实是帮唐糖买的,”我抿了抿嘴唇,看着向我们走过来的他,作出一副心虚的表情说道:“我怕你不高兴……”
“为什么怕我不高兴?”他走过来抚了抚我的手臂说道。然后又转身对唐糖说道:“想吃什么就告诉姚婶,还怕我不许你吃么?”说话微笑,话音却让人琢磨寻味,同时,也伸出手去抚了抚唐糖的手臂,我看到唐糖瑟缩了一下,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也同当初的我一样开始恐惧害怕他了么?
“这对我来说是个新鲜玩意,你们都这么爱吃,我也要尝尝,”他说得笑意,说着便要将我手里的篮子接过去。
“这是顺喜记的夹心糕点,要趁热吃,”唐糖比吕詹动作迅速,我还未及反应,她便比吕詹先一步把我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
我心中也是一紧,发愣地看着她将篮子放到餐桌前,打开来,便将里面用碟子盛放的一盘枣糕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我一看,那糕点不同于其它糕点已经分成小块,而是盘碟一样整块地还未分割。
我们看着唐糖拿起切刀便开始将枣糕切片,吕詹便拉着我走了过去,我看着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自然地想要挣脱开,却被他握得更紧。抬头看他,见他正朝着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窃笑,我无奈,看向唐糖,此时她已经将糕点切好,正看向我边,我见她站在那里,面上是失神的表情,像一根木木地柱子一般盯着吕詹拉着我的手,我心下不忍,加了劲挣硬将两手分开。
吕詹反应不大,走到餐桌旁,先拿起那个装糕点的小篮,拿起来玩味的瞄了瞄,轻松适闲地说道:“篮子编得不错,买糕赠篮,看来那个顺喜记挺有心机的!”那心机一词说得颇具语调,边说着,边看过唐糖,语气虽然轻松适闲,但却让人觉得话中有话。然后他便放下篮子,看了下切好的枣糕,还翻动了几片,我见他动作虽然随意,目的却不言而喻,也担心看出破绽,便伸手打了下他的手,然后瞪了一眼道:“你洗手了么?多脏啊!”
吕詹看着我却是笑了起来,还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讲究卫生了?”
然后随手拿起中间掰开来便往嘴里塞去。
“嗯,松软可口,不错,”他一边嚼着,一边评价。
“你拿边上的不行么?干嘛拿中间的一块?”我不满地质问道。
“听说中间的更加松软,我想先尝为快,”他朝我笑着解释着,也笑过看着唐糖,嘴角却是轻轻勾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