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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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溪-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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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们,会对阳阳和乐乐好吗?”
  “……会……”困难地挤出一个字,乔邵北深吸了好几口气,哑着嗓子说:“我们会把,阳阳和乐乐,当成我们自己的骨肉,疼他们。”
  
  双手捂住脸,徐蔓蔓低声哭泣,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对小叔是对还是错。可是一想到小叔摆摊子的身影,一想到小叔弯着腰咳嗽的难过,一想到阳阳和乐乐手上的冻疮,徐蔓蔓放下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哭着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然後把手机放在乔邵北的手里:“这里有小叔和阳阳、乐乐的照片。”
  闷头抽烟的展苏南立刻有了动作,乔邵北一把握紧手机,瞪大眼睛看着模糊的萤幕下透出的一人的身影。尽管照片的像素并不高,尽管手机的萤幕里有了灰尘,但他们仍能认得出照片上的人是谁。“我去拿笔记本。”展苏南起身直奔书房。
  
  徐蔓蔓的泪眼盯着乔邵北,在展苏南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来时,她说:“阳阳和乐乐是2月13号的生日。下周过了生日,他们就满11岁了。”
  11岁了?展苏南和乔邵北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滞,庄飞飞皱了皱眉,几秒钟後他瞪大了眼睛。展苏南双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孩子11岁了,2月13号的生日,往回推算正常情况下孩子应该是在……是在前一年的5月份有的!5月份……5月9号是那人的生日,十二年前的5月9号,那人十八岁的生日……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乔邵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变了调,他一手握住徐蔓蔓的手,力道大得弄疼了对方。
  
  “小河,有说过,孩子的母亲,是谁吗?”那一晚……不是假的……那一晚……5月……
  “小叔说他是阳阳和乐乐的爸爸,也是他们的妈妈。”徐蔓蔓的心里混乱极了。面前的这张脸太像阳阳和乐乐了。
  脑袋阵阵发晕,乔邵北气息不稳地松开徐蔓蔓的手捂住额头。展苏南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也是同样的虚弱。调查报告上,顾溪在关庆的那三个月有呕吐的迹象,呕吐……呕吐……展苏南另一手捂住心脏:“邵北,邵北,安吉拉,会不会是,安吉拉……”
  徐蔓蔓不知道安吉拉是什麽,但庄飞飞却是听得直抽气,搂着徐蔓蔓的手倏地扣紧。
  
  “海中哥!”
  乔邵北也一手捂着胸口,对着书房大喊一声。在书房打电话的魏海中疾步跑了出来:“怎麽了!”
  “我们马上走!现在就走!”看看墙上的钟表,乔邵北脸色惨白地站起来:“告诉他们,我们最晚一个小时後到空军基地,让他们做好准备。”
  “好。”没有问爲什麽,担心地看了眼乔邵北和展苏南毫无血色的脸,魏海中直接打电话。
  
  徐蔓蔓并不知道两人惊慌失措的真正原因,她以为自己又给小叔闯祸了,吓得哭出了声。乔邵北弯身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异常虚弱地说:“蔓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你保证,不伤害我小叔还有阳阳、乐乐。”
  “我保证,哪怕我死,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他们。”
  “蔓蔓,谢谢你。”展苏南一手扣住徐蔓蔓的肩膀,稍稍用力,“他对我们很重要,他的孩子,对我们,也很重要……”展苏南的手就像他的声音,颤抖、不稳。
  
  四十分钟後,空军基地的一架直升机起飞。第一次坐飞机就是直升机,徐蔓蔓头晕眼花、心跳加速。耳边的轰鸣抵不过她心跳的剧烈。她的老板、喜欢小叔的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麽身份?红肿着一双几乎快睁不开的眼睛,徐蔓蔓稍稍有了一点信心,有这两个人小叔以後的日子会好起来吧。可随即她又想到小叔之所以会这麽苦都是因为这两个人,她就无法对这两人生出好感,尽管这两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掌握着她的前途命运。
  
  不清楚徐蔓蔓的心思,展苏南和乔邵北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徐蔓蔓的手机上。飞机起飞後,两人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徐蔓蔓手机里的相片导入电脑里。屏住呼吸点开那个人的照片,当那人的模样映入两人的眼里时,展苏南和乔邵北的心被什麽紧紧捏住了。魏海中不敢置信地看着照片里那个正在喂鸡、抬头对着镜头笑的男人,他死死握着拳头,咬紧牙关。
  
  照片上的男人是那样的熟悉,却那样的充满了沧桑。十八岁的青涩在男人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辛苦岁月中的磨难与艰辛。男人的眉眼与淡淡的笑容中依稀还保留着年少时的腼腆,而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淡然。
  
  懊悔、自责、愧疚……这些词对乔邵北和展苏南来说都太过轻微了。魏海中的呼吸急促而又压抑,在十二年前的那件事里,他也是推波助澜的凶手。如果顾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能冷静下来听顾溪解释,事情也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的误会与自以为是的判断加深了顾溪心口的那道伤,他甚至可以想到顾溪在与他通话时的心灰意冷。因为彻底的失望了、心碎了,所以那人宁愿把钱全部还给他们,宁愿什麽都不带走,只希望能保留住自己最後的尊严。
  
  “邵北……我真的很想,杀了自己……”看到了顾溪,想到那一种可能,展苏南就想立刻从直升飞机上跳下去,用死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乔邵北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紧抿着嘴翻到下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更是令三人痛苦地无法呼吸。照片上, 穿着短袖的顾溪正在摊前擀面条,照片似乎是抓拍,他抬起的脸上是惊讶,好像不知道有人在拍。他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削瘦,身上衣服显得是那麽宽松。他身边的大锅里冒着热气,有两个孩子在他身後忙碌着,一个正在捞面条,另一个正在收碗。两个孩子似乎也不知道有人在给他们拍照,带笑的脸上也有着惊讶。
  
  锅内的水雾挡住了孩子的脸,展苏南伸手过去直接翻到下一张,希望能找一张孩子清楚的照片。他找到了,就在下一张。
  脑袋里有什麽东西炸了,轰的一声。魏海中的眼睛凸出,张口结舌地瞪着那一张孩子的照片。照片里,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对着镜头摆出孙悟空的姿势,孩子的容貌有着顾溪的俊美,有着……魏海中的脖子咔咔咔地转向身旁的乔邵北,而乔邵北和展苏南已经彻底傻掉了。

作家的话:




遠溪:第二十章

  “轰隆隆——”
  “啊,那是什麽,是直升机吗?”
  “怎麽会有直升机到我们这里来啊。”
  “肯定是路过的吧,咱们这种小地方怎麽会有直升机呢?”
  “看起来像军用的啊。”
  
  普河县的大街上,人人仰头看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的稀罕物。正在卖蒸饺的顾溪也抬着头。虽然他也很奇怪爲什麽会有军用直升机到这边来,不过他也只是好奇而已。很久以前,他因为某两个人的关系曾亲眼见识过直升机,还上去坐过呢。军队上的事什麽都有可能,哪怕一夜之间在附近建个军事基地都不是太值得惊讶的事。轰隆声远去,顾溪把刚包好的饺子放进笼屉里。下周一阳阳和乐乐就要考试了,等他们考完试他就不出来摆摊了,准备过年。
  
  想到给儿子的那份秘密的生日礼物,顾溪忍不住在心里笑,儿子生日那天怕是高兴得要睡不着觉了。时间正好是下班的时候,好多人都来顾溪这里买蒸饺当晚上的乾粮。有的人带着饭盒,有的人什麽都没带,直接从顾溪这里用袋子装回家。顾溪一个人在那里忙碌着,辛苦却很满足。渐渐的,顾溪的摊子前人来人往,他的手艺不管是饺子还是面条,都很受欢迎。他用料实在,价格也公道,而且卫生绝对放心,大家都爱到他这里来。
  
  擦擦眼睛上的蒸汽,顾溪手上麻利地收钱、找钱、装饺子。天很冷,他带着一顶军绿帽子,帽子两边可以放下来捂住耳朵,下面还有两条绳系在下巴处,热了就把绳解开把两侧拉到头顶绑住。是北方冬天常见的一种帽子。因为咳嗽,顾溪还特别戴了一副口罩,不过要包饺子,他没戴手套。趁着没人,顾溪赶紧包饺子,他的动作很快,下一个顾客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把包好的饺子放进蒸笼里了。
  
  “咳咳咳……”如每一天那样为了生活而忙碌着,顾溪没有发现街上的人都好奇地看向街口;没有发现,周围的人对着街口的那辆从未见过的、看上去就很高档的军车指指点点;没有发现,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正看着他。水汽蒸腾,顾溪一次次掀开盖子,再一次次盖上。侧身咳嗽一阵,他笑着用镊子接过顾客的钱,然後打开蒸笼,把顾客要的饺子装好,递过去,最後说一声谢谢。
  
  寒风中,蒸汽四散,顾溪的脸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站在车旁,展苏南、乔邵北和魏海中看着那道人影,怎麽也迈不出步子。风吹来顾溪的咳嗽声,传到他们这里已经很轻微了,可是听在这几人的耳朵里却是无限的放大。徐蔓蔓忍不住了,她推开身边的庄飞飞,越过展苏南大步跑了过去。
  “小叔!”
  正在包饺子的顾溪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小叔!”
  呼唤带着揪心的哭泣,顾溪手上的饺子掉在地上,急忙张开双臂牢牢地接住扑进他怀里的人。顾不上满手的面粉,他抱住徐蔓蔓,吓坏了。“蔓蔓,怎麽啦?这是怎麽了?怎麽哭着回来了?”
  “小叔……小叔……哇啊……”徐蔓蔓哭得是肝肠寸断。
  “蔓蔓,别吓小叔,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告诉小叔,不怕不怕,告诉小叔怎麽了。”
  
  有四个人走到了顾溪的摊子前,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连来买蒸饺的人也有点不敢出声了。顾溪的全部心神都在大哭的徐蔓蔓身上,一个劲地问徐蔓蔓发生了什麽事,可徐蔓蔓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哭,什麽都不说。顾溪急了,只觉得喉咙一阵发乾,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徐蔓蔓的哭声霎时停止,顾溪摘下口罩,遍咳遍问:“咳咳,怎麽了,咳咳咳,告诉小叔,咳咳咳……”
  
  徐蔓蔓忍着眼泪,轻拍小叔的後背帮他顺气,这时,有人喊了顾溪的名字:“小河。”顾溪疑惑地抬头,那一刻,时间停止了。周遭只剩下了顾溪忍不住的咳嗽声。十二年来,从未想过再和这两人见面,看到那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顾溪完全忘了反应。
  削瘦而苍白的脸,即使穿着棉衣也显得格外清瘦的身子,搂着徐蔓蔓的那双手上有着明显的红色冻疮……展苏南和乔邵北直想冲过去把那个人抱在怀里,向他忏悔。而两人迈出的脚步被顾溪眼里的情绪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顾溪的眼里,是惊讶,也只有惊讶。是那种在偶然间遇到许多年前的熟人的惊讶。是熟人,不是朋友,更不是爱人。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甚至没有怨恨,只是惊讶。惊讶于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们。
  
  他们……变了很多,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了。而记忆中的他们……顾溪凝视那两人,记忆中的他们很模糊很模糊,竟然无从比较了,似乎只是深埋在心底的一种感觉。他们,从美国回来了啊……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蒸汽被风吹散在顾溪的身上,耳膜里心跳的声音逐渐微弱,周遭的一切清晰了起来,朝两人淡淡地一笑,他开口:“好久,不见。”
  
  拼命克制着自己,展苏南和乔邵北沙哑地回应:“好久,不见。”顾溪又看向另一人,轻轻唤了声:“海中哥。”
  “……”咽了咽嗓子,魏海中艰难地出声:“小河。”
  “小叔……对不起……”深陷在自己是否给小叔惹来麻烦中的徐蔓蔓低泣。顾溪低头,脸上是对侄女的疼爱。猜到该是蔓蔓把他们带过来的,顾溪没有问这其中的缘由,而是抬起侄女的脸,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泪,说:“别跟小叔说对不起。不哭了,眼睛都肿了。还没吃饭吧?”
  “嗯。”抱住小叔,徐蔓蔓不松手。
  
  咳嗽了几声,顾溪笑着轻拍徐蔓蔓,又抬起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不哭了,再哭下去脸就皴了。小叔这就收摊,回去给你煮饺子吃。”
  赖在小叔的怀里,徐蔓蔓不动,她怕。察觉到徐蔓蔓的不安,顾溪又拍拍她:“不怕。蔓蔓,帮小叔收摊子。”
  “嗯。”徐蔓蔓松手了。
  
  顾溪这才又看向僵硬在那里的三人,看样子当年的误会应该是解除了。说不清心里是什麽滋味,也或者什麽滋味都没有,顾溪淡笑地问:“你们也没吃呢吧?”
  三人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没有被顾溪喊过名字的展苏南和乔邵北心慌得已经不知该怎麽办好了。顾溪,并不欢迎他们。魏海中缓缓点点头,乾哑地说:“还,没吃。”
  顾溪转身,掀开蒸笼盖子,然後拿过一个塑胶袋交给徐蔓蔓:“蔓蔓,帮小叔撑着。”
  
  抹一下脸,徐蔓蔓撑开袋子,顾溪拿筷子把蒸好的饺子一个一个夹进袋子里,把剩下的蒸饺都放进去,用了四个袋子,顾溪这才盖上盖子。展苏南和乔邵北想上去帮忙,顾溪却从徐蔓蔓的手上拿过那四个袋子朝着他们伸出手。“拿回去嚐嚐,天冷,趁热吃。”
  
  展苏南和乔邵北怔怔地看着顾溪手里那四袋冒着热气的饺子,心里没有喜悦,反而疼得厉害。顾溪又把手向前递递:“素菜饺子,别嫌弃。”
  展苏南和乔邵北缓缓地抬起手,颤抖地伸到顾溪的面前,指头碰到了顾溪的指头,他们瑟缩了一下,好冰凉的指头。下一刻,顾溪直接把袋子挂到两人的手上,微笑着说:“赶紧回去趁热吃,天冷,凉得快。”然後他不再说什麽,直接转身招呼徐蔓蔓收摊去了。
  
  疼,很疼,心窝疼得好像随时都会晕厥过去。就那麽伸着手,提着那四袋饺子,展苏南和乔邵北无言地看着收摊的人。那人叫他们“赶紧”回去,那人,并不想看到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可是他们更宁愿这人狠狠骂他们一顿或者揍他们一顿,而不是这样礼貌的疏离。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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