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止在哪里?”沉默中的烟暮雨猛然抬头问道,妙竹也不禁一惊,脚步向后一退。
见她并无异状,妙竹放下心来,掩唇笑道:“自然是洛安的凤鸣楼啊!你想要去寻他么?呵呵!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见着你会是什么神情呢?只怕急着赶你走吧!”
烟暮雨只觉胸口闷响,她丝毫不在意妙竹的话语,她在意的只是为何清止会在洛安的凤鸣楼,为何会亲笔书信让她走,为何会冷漠的写道:“吾之心意,不足以为之而留,见信永别,后会无期。”
身后依旧江水奔腾,涛声依旧,滚滚翻涌的翰林江,还如往日那般景象,多少年江畔挚友别离,夫妻相送,唯不变的只是这江水,流水落花,终究逃不过无情么?
不是说过同生共死,相守偕老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开?
烟暮雨双眸愈见泛红,她似是漫天大雪之中的冰人一般,瞧不见神情,也瞧不见心思。
孟子安一慌,冷眼一瞪妙竹,淡然的神情褪去,眸中染起一丝杀气,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妙竹脸色一白,大笑几声,恍若疯癫道:“我想做什么?自然是看戏啊!”
一旁的烟暮雨身体突然剧烈颤抖,她一言不发,目光早已不知游离何处,此刻的她只如一具空壳立在原地,风过便会消散一般。
孟子安上前握住她的双肩,急声道:“雨儿雨儿!你别吓我,我带你回洛安,可好?我带你回去找他,可好?你别吓我,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话音未完,本就虚弱的烟暮雨更显病态,她身子像是抽了筋骨一般,渐渐下滑,薄唇微张,用着最后的力气哀求道:“回……洛安……”
马车掉头疾驰,飞扬的尘土卷起,妙竹一身白纱衣,一瞬间,尽显凄凉,她再无力强撑,可悲的人,她又何尝不是?
公子既然你要去自寻死路,你又这么爱她,那我就让她陪你去死,黄泉路上有个伴,你是否该谢谢妙竹呢?
洛安城近几日戒备森严,街巷中举目便是成群结队的卫兵,均神情肃穆冷峻,叶丞相的暴毙在大俞仿佛掀起轩然大波,沉寂平静多年的洛安,此刻也人心惶惶,暗潮涌动。
依旧是那间精致闺房,幽香绕梁,只孤单的半掩一扇花窗,阳光顺着缝隙洒进屋内,软榻之上对坐二人,皆各怀心思,相望不语。
陆之柔低叹一声,眉角微蹙,不悦道:“既然狠得下心写了那封信,为何这几日都思绪不宁,心不在焉?”
面前那人眼神依旧涣散,仿若未闻,侧眸不语。
陆之柔纤细玉指轻敲身前一方松木茶几,愈加不悦道:“清止!”
寒清止唇角一扬,竟连抬眼也省去了,道:“小柔今日唤我过来,是有要事么?”
陆之柔单手托腮,见他这副神情,便也打消了玩笑的心思,撇撇嘴道:“真不知如今还有何事能让你有点精神?待到此番风波一过,你自然可以再去寻她,她也能有命留着见你。”
寒清止眉眼泛起苦笑:“这次恐怕她不会再见我了。”
陆之柔轻咳一声,眼眸一转,凑近道:“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或许你会在意。”
片刻,寒清止依旧神情不动,陆之柔便觉无趣,只得自顾道:“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那个风怀莲啊其实并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他啊,原先其实是宫里的人!”
寒清止闻言一惊,急忙抬头,诧异道:“你说什么?”
陆之柔窃笑道:“世人都疑惑为何风怀莲要跟朝廷为伍,如此说来,并非毫无缘由,你可知靖王爷的生母如妃娘娘得宠之时,皇宫里曾谣传过一件丑闻。”
寒清止双目微睱道:“你竟然会对宫内野史这般有兴趣?”
陆之柔故作神秘,低声道:“我自然对那些野史并无兴趣,有兴趣的只是那风怀莲的生世罢了,当年如妃娘娘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个野小子,一直抚养在身边,与靖王爷相伴长大,虽比王爷年幼几岁,但是据传二人情同手足,宫中难免风言风语,皆说这野小子其实是如妃娘娘的私生子,如妃娘娘也正是因为人言可畏,才渐渐失宠了!”
寒清止思索道:“难道那个野小子……”
陆之柔点头应道:“他便是风怀莲!只不过这风怀莲十岁的样子,突然就在宫里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而江湖中神秘的风门主,又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自然不会有人将二人联想在一起。”
“这么说来,想要我性命的人是在宫里……”
第五十五章 心灰意冷
寒清止伏在桌案上的衣袖轻微拂动,他眼神倏尔一亮,只那一瞬,又暗淡下去。
陆之柔对他一番话不置可否,挑起眼梢,脸上泛起一抹浅浅笑意。
寒清止轻叹一声,问道:“那靖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嘻嘻。”陆之柔闻言突然一笑,略带思索的神情舒展开来,她笑道,“终于是想到这人了?我还以为你都无暇顾及了。”
寒清止一愣,颇有些无奈,勾起唇角,双眸之中忽而有了神采,道:“这么说来小柔早就想到这了?”
陆之柔手指轻抚垂下的发丝,不疾不徐道:“靖王爷此人虽手握大权,却真真是个深居浅出的人,我也不过有幸见过他几面,颇为沉稳,风度翩翩之人。”
寒清止诧异一叹,语气中几分调笑:“小柔莫非对王爷另眼相看?”
陆之柔嗔道:“就你胡说!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靖王爷派人暗中取你性命,却是说不过去啊……”
寒清止点头应道:“的确,我与王爷素不相识,数年来,遗尧宫也从未招惹过朝廷,除非……”
陆之柔听他言语之中似乎意有所指,好奇附和道:“除非什么?”
寒清止沉默凝思,脑中闪过当日望都峰上风怀莲的话语,当时情形危急,未曾有闲暇多想,如今话及此处,却不知为何忆起此事,他琢磨道:“你可知望都峰上风怀莲曾对我说过什么?他说‘怪只怪你长着这副容貌!’”
陆之柔闻言不解,问道:“这是何意?我听说这风怀莲妖娆无比,爱做女人装扮,莫非他是嫉妒你的容貌?”
寒清止失笑道:“你竟然会作此联想,他若是见不得别人的长相,这大俞美人早就被他杀光了,何必费这些力气来杀我呢?”
陆之柔眉心一蹙,玉指在额上轻点,忧虑道:“那我就真是不知何故了。”
寒清止仰首侧卧,墨发松散垂下,白瓷般肌肤中略见红润,双目微眯中依稀可见妖魅神色,他薄唇似合似张,忽而一顿,绽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我这张脸可是像极了我娘,风怀莲啊,定然是认得我娘,或许,一直恨着我娘。”
陆之柔大惊道:“那你……准备怎么做?以你一人之力,可是敌不过苦丹门的人!何况若是……王爷……”
寒清止垂下的额发遮住双目,他仿若无力道:“这么多年我舍弃一切,如今近在咫尺,难道要我放手么?我可是……回不了头了。”
寒清止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似有嘈杂声响起,陆之柔眉角一皱,起身欲要出门查看,还未及门口,敲门声便已响起,甚是焦急。
陆之柔拉开门扇,见着面前的丫环冬灵,正上气不接下气,许是跑的太急,脸颊一片绯红,陆之柔轻声斥道:“什么事这么急?”
冬灵偷偷抬头朝屋内张望了一眼,方道:“刚有位姑娘说要找寒公子,我们都说没见过,但她死活不听,偏要进来寻人!”
“哦?”陆之柔脸上漾起一丝玩味,她侧身朝屋内瞧去,却见寒清止依旧斜倚软榻之上,不为所动,陆之柔见状微愣,只得转身回道:“我楼内那么多人难道连个姑娘都拦不住么?”
冬灵咋舌窘迫,脸蛋上似乎一抹红晕而过,她小声道:“不是因为那姑娘,是……是因为那姑娘身旁有个白衣公子,武功着实厉害,我们……我们拦不住。”
“这样……”陆之柔言语之中略带愁色,面上却一副幸灾乐祸神情,她故意提高声调,朝屋内询问道:“你惹得麻烦,该怎么办呢?”
凤鸣楼果真富丽堂皇,无处不洋溢着欢愉的气氛,烟暮雨一踏进凤鸣楼大厅,不禁呆愣,心中有些许忐忑不安,她侧头朝孟子安望了望,犹豫不前。
感应到目光,孟子安低头回望,见她紧张又难掩担忧的神情,清浅一笑,抚慰道:“这不是来了,怎么却没胆子了?身体怎样?”
烟暮雨自嘲般笑道:“正是知道要见着他了,才害怕了。”
“二位?是……”身旁以为丫环模样的姑娘走近来问道。
烟暮雨微微定神,踌躇片刻,这才勉强一笑,问道:“姑娘,我是来找人的,这楼里可有位叫寒清止的公子?”
她话音刚落,那丫环脸色一变,明显迟疑半晌,慌忙摆手道:“不好意思,姑娘,这位公子不在这里,还请别家问问。”
丫环语气急迫,似要转身就走,烟暮雨心道寒清止定然就在楼中,可为何这丫环矢口否认呢?她愈想心中越觉不妙,忙上前一步,拦住那丫环,急道:“姑娘,他一定是在这里的对不对?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或者,你去告诉他说雨儿找他?可好?”
那丫环见她执意不改,不由得面露难色,拂开烟暮雨拉住自己的手臂,道:“姑娘你有完没完,说了这里没那人!”
烟暮雨此时本就身体虚弱,没想到竟然连这丫环用力一甩都支撑不住,她身形一晃,朝着一旁连退了几步,孟子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皱眉道:“看来他们是有意阻拦,今日若不见着他,你想比是不会死心的,我们硬闯如何?”
“啊?”烟暮雨惊诧抬头,正待回绝,却不料孟子安拉过她的胳膊,面色冷清,朝着内堂大步而去。
先前那丫环转眼之间便不见这二人,大惊失色,连忙追去。
孟子安刚迈出几步,眼前黑影一闪,不知从何处冒出几名黑衣人,皆手执兵器,身姿灵活,想来功夫不弱。
烟暮雨见状喊道:“就是他们!是他们把我掳走的,清止一定在这里。”
孟子安双眉一沉,左手揽过烟暮雨纤腰,右手一挥,腰间佩剑出鞘,他低声道:“那这就好办了,你跟紧我了!”
只听清脆几声利刃相击,冷光乍现,这数名黑衣人步步紧逼,却又不下狠招出手杀人,似乎意在让二人知难而退,孟子安正觉纳闷,手中却不敢丝毫迟疑,他一面顾虑烟暮雨动作,生怕力道太大伤了她,一面又要上前迎敌。
孟子安纵然左右顾忌,却依旧剑法精湛,脚步沉稳,缓缓前进,那几名黑衣人行动反倒更被牵制,依着这几人的武功,此等情况之下,几十招内也可逼退孟子安,却不知为何,连连被孟子安逼退。
孟子安手中剑招愈见狠戾,他正待提气跃起,突然一名黑衣人出声道:“孟公子,我们凤鸣楼不欲与你为难,还请你也不要为难我们。”
孟子安脸色沉静如水,冷声道:“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还请各位让让路。”
这几人见他并无丝毫退让,更是为难,正待这时,一声清脆喝声响起,右侧廊道中步出一名华服丫环,正是冬灵,冬灵见着他二人,躬身一礼好声道:“孟公子,烟姑娘,既然来了凤鸣楼,还望以和为贵,姑娘和寒公子正在姑娘住处,此刻略有不便相迎,还请烟姑娘移步我家姑娘住处。”
烟暮雨忽闻冬灵话语,心中一喜,随后不禁怔住:略有不便是何意?
紧随着冬灵,转过几条回廊,冬灵倏尔顿住脚步,走近一扇门前,轻叩门扉,道:“姑娘,人来了。”
烟暮雨呆立在一旁,心中砰砰直跳,难以平复,她只盯着紧闭的门扇,不敢片刻分神。
过了半晌,屋内依旧未有人应道,冬灵回头朝烟暮雨二人赧然一笑,上前又叩响门扇,又待过一会,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一只精巧绢鞋迈出门槛。
“是谁啊?”女子娇柔的音色传出,似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烟暮雨愣愣的瞧着推门而出的陆之柔,一瞬间仿佛失语一般,本就消瘦苍白的脸色更显惨淡,她双唇张了又合,终还是一言不发。
果真是大俞第一美女,一颦一笑皆是迷倒万千浮华,朱唇一点不显艳丽,似醒似梦间愈发令人怜爱之态,清止他和陆之柔在一起?
陆之柔抬手拢紧披在身上的丝绸薄衫,双眸微张,疑惑道:“姑娘,你是来找清止的么?”
语毕,烟暮雨心中又是轰隆一声,她勉强一笑,甚是苦涩:“陆姑娘,能让我见见他么?”
陆之柔捏捏额尖,面上隐约露出无奈神情,她轻叹一声,推开门扇,语气冷冷道:“那我问问他。”
透过房门,一张粉纱包裹的床榻上薄纱垂下,一室暧昧无言,薄纱之下,隐隐可见一男子向里侧卧。
烟暮雨双目再也移不开视线,她怎么认不出这是谁?周遭仿佛安静异常,不知不觉,嘴角一丝苦涩,两行清泪默默的流淌下来,她张嘴却难以发声,烟暮雨垂眼一笑,努力平复颤抖不已的身躯,虚弱的声音道:“清止,是你么?”
屋内那人仿佛沉睡一般,未有转身回应,烟暮雨心中似有被猛烈撞击,她哽咽道:“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又要赶我走?你别怪我好不好?”
孟子安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拽住烟暮雨胳膊。
烟暮雨此刻如失了魂魄一般,眼神空洞无力,她勉力笑笑:“清止……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雨儿!”孟子安出声喝止,生怕她做出冲动之事,他清浅的目光朝屋内一望,模糊不清,他道,“我们走!”
烟暮雨点点头,她木楞的转身,并无多余挣扎,仿若释然一般,毫无生气道:“嗯,我们走。”
陆之柔倚着门扇,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似乎这并不是她预想中的结果,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轻叹一声,声音中泛着悲凉:“若不是欠过你的恩情,我可不愿意做着棒打鸳鸯的人啊!你真的想好了么?”
第五十六章 生离死别
洛安城刹那之间电闪雷鸣,还未及多想,大雨磅礴,烟暮雨呆立在凤鸣楼前,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从未有过的疼痛,撕心裂肺一般,她忽而笑了两声,不明意味,只觉似在绝望,孟子安望着她,双眸愈见朦胧。
“烟姑娘?”孟子安探手上前,刚一触到她衣袖,不禁心头一跳,骤然缩了回来,淡淡的语气道,“他既然这样,你暗自心伤又有何用?”
烟暮雨身姿一颤,晃悠悠抬头,清瘦的面颊上苍白无色,她抿唇摇头,浅笑道:“你不懂他,他若当真无情无义,以清止的性子,大可不必见我,又何苦演这出戏给我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