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门主此刻立于街边,似乎那一掌并不碍事,他周身几名侍卫垂首而立,循着风门主眼神而去,一顶精致官轿缓缓落地,其后跟着一队佩剑侍卫,从衣着可辨应是皇宫禁军。
风门主面色罕见一柔,靠近官轿,垂首恭敬一礼。
官轿侧帘掀起,瞧不清轿内何人,片刻,只听一男子稳重的音色道:“怀莲,你受伤了?”
闻言,风门主浑身一震,面带喜色回道:“小伤而已,并无大碍。”
那人似乎略微放心,带着笑意道:“你别总是忙忙碌碌,要多休息才是。”
寒清止暗暗诧异,正待贴近,却觉背部撕裂的疼痛贯穿全身,他两眼一黑,再无力气支撑。
第五十三章 奈何别离
周身香气萦绕,是女人独有的味道,寒清止身下贴着柔软的绸缎床单,被胸口汗水浸湿的有些粘稠,他神思尚有些迷糊,微微挪动身子,背部一阵凉意,这才惊醒。
朦胧中室内光线昏暗,眼前粉色帘帐搭下,他低头一看,上身□不着一缕,却细致的裹着绷带,寒清止略微一愣,抬眼打量一番,嘴角浅笑:女子的闺房么?
他撑着身子勉强坐起,华丽丝被面上绣着腾飞的凤凰,粉帐内却是陌生的脂粉香气,透过薄帐,隐约可见屋内端坐一人,寒清止欲要撩起帘帐,屋内那人清浅一笑,道:“你醒了?”
“凤鸣楼么?”听出是陆之柔的声音,他反倒有些惊讶。
窗扇紧闭,屋内燃着淡淡熏香,陆之柔斜倚在贵妃榻上,绢扇轻摇,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寒清止翻身下床,不慎扯动伤口,浑身一颤,他微皱眉头,静默片刻,起身顺手一捞挂在一旁木架上的丝袍。
陆之柔低眉把玩着手中绢扇,面上神情淡然不惊,口中却道:“究竟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若不是我碰巧路过,你只怕早就没命了。”
寒清止缓步走近,胸襟微敞,纵然身负重伤,依旧不减慵懒神情,他摆手笑道:“这次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可多亏了小柔。”
语毕,他微微颔首,便转身欲走,刚步出几步,胸口气血上涌,寒清止步伐一晃,急忙扶住一旁立柜,身形剧烈起伏,一阵猛咳。
陆之柔瞧着他一举一动,也不加阻拦,柔声道:“伤的不轻呢?你想去哪?”
寒清止神情中浮起焦躁,道:“什么时辰了?”
陆之柔侧眸道:“你是想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么?不久,一日而已。”
“一日?”寒清止猛一转身,脸色瞬间苍白,“不行,我得回去!”
“回去?去哪?”陆之柔笑意盈盈,柔美细致的面容上依旧是温和神态,她不疾不徐道,“丞相大人曝尸荒野,凶手潜逃,恐怕现在洛安早已全城通缉凶手,不消几日,消息便会传遍大俞四州,你如今的身体,只怕还未出洛安城,便身首异处了。清止你啊,怎会如此冲动?你遗尧宫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无关紧要,偏偏会对朝廷命官下手。”
寒清止闻言沉默不语,半晌,淡淡道:“不是我。”
陆之柔起身靠近窗边,轻轻拉开一扇窗户,探身打量几眼,又紧紧关上,她轻叹一声,道:“可谁知道?整个丞相府只道他们家老爷是被你约出去的,你只能百口莫辩了。”
寒清止眉角一扬,笑道:“我还怕了他们么?”
陆之柔微微一愣,掩唇笑道:“你是不怕,可你家丫头呢?”
话音一落,寒清止神情一怔,他皱眉迟疑道:“她……”
“你身负重伤却不回去,反倒逃进洛安,不正是怕牵连她么?”陆之柔一字一句语气平淡,却深深落入寒清止心中。
“何况……”陆之柔话音一顿,又道,“那丫头情形也不大好吧?皇都第一名医都素手无策……”
寒清止面色一惊,哂笑道:“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陆之柔本是容貌秀丽,举止神情又颇为端庄温柔,极有大家闺秀之风,此刻却俏皮一笑,嗔道:“你求我办事,我自然要查的清清楚楚,论起我凤鸣楼的老板娘本事,你那妙竹可比不上。”
见他不语,脸上却难掩焦虑,陆之柔眸光一转,没了先前漫不经心的神态,严肃道:“而且,你前不久托我查的事……方不笑的下落我也查到了。”
“他在哪?”寒清止神色一变,脱口而出。
陆之柔从袖中取出一枚书信,道:“这是留给你的,不过我派去的人似乎去晚了,方不笑那老头好像回去守着徒儿生孩子去了。”
寒清止丝毫不在意她的话语,一把扯过,紧张的展开书信,目光所到之处,都似要被灼烧,陆之柔欲要出言劝慰,却见他手指紧缩,眸光一沉。
“落花……”寒清止吐出二字,已有些目眩。
落花之毒,堪比绝艳,雨儿她竟然是身中此毒。此刻,从未有过的凉意浸上心口,寒清止呼吸一窒,竟僵在原地。
陆之柔摇头无奈道:“真所谓当局者迷,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将她送到方不笑处,你也莫要轻举妄动,似乎除了官兵,还有人要你的命哟!”
寒清止本凝思锁眉,却被此番话触动,问道:“你可知风怀莲究竟是何来历?”
“风怀莲?”陆之柔低声琢磨片刻,不解道,“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寒清止兀自冷笑一声道:“连你都不知道么?他就是苦丹门的门主。”
陆之柔惊诧抬头,神情僵住,半晌方道:“风门主向来行踪不定,身份神秘,近些年突然冒了出来,对武林是非动态不甚上心,却甘心为朝廷效力,做的都是些朝廷不便处理的隐蔽之事,江湖中也无人得知他的真实姓名,你为何问起他?”
寒清止扬起手臂,轻轻活动肩颈,神情中喜忧难寻:“伤我的人就是他啊!”
陆之柔玩味一笑,饶有兴趣道:“这么说来,叶文汉也是他杀的?此人不简单啊,风怀莲么?这个人我可要好好查查。”
浅蓝纱裙拂动,身影缓缓已至门前,陆之柔推开房门,脚尖刚一踏出屋外,略一顿足,回眸笑道:“我会派人送那丫头走,此刻你却不能见她,她若知道你如今境况,可就走不了了,嘻嘻,你若不听劝阻,我自然不会拦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哟。”
日薄西山,眼见又过一日,烟暮雨斜倚门栏,眼神只落在远处小道上,整整一日了,那里始终未有人出现,她彻夜未眠,此刻满心忧虑:为何清止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处,她又是一番忐忑不安,心中反复挣扎,无奈恨道:如今就算自己离开这里,自保尚不能,又去哪里寻他?
屋顶上忽而竹叶摇曳,一阵风过,漫天飞叶,烟暮雨一惊,手指不自觉扣住门扇。
林中想起细碎脚步声,她警惕着望向竹林深处,几抹红影闪动,间或夹杂黑色身形,不消片刻,屋前数十人结队而立。
“你们是谁?”烟暮雨抬眼一扫,遗尧宫的红衣女子她此前便已见过,可这些黑衣蒙面的又是何人?她心中闪过一丝恐惧,忙道,“清止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正中一名红衣女子脸上闪过尴尬神情,她犹豫收剑上前,脸色瞬时冰冷,语气生硬道:“烟姑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烟暮雨闻言愣住,一时不知答复,过的好一会,她方摇头道:“去哪?清止他在哪里?”
那女子不答又道:“主上安好,主上吩咐我们将姑娘带走。”
“是去找清止么?”烟暮雨喜道。
那女子冷冷道:“主上并未吩咐,事后姑娘便会知晓。”
烟暮雨察觉异样,缓缓后退,欲要寻找防卫武器,那女子见她一动,怀中抽出一张薄纸,上前道:“主上说姑娘若不配合,便将此信交予姑娘。”
烟暮雨仍心存狐疑,她伸手接过,余光一扫,只觉心中一凉,信纸从指间滑落,她呆立原地,恍惚道:“我不走,我要等他回来。”
红衣女子微蹙眉头,迟疑道:“烟姑娘,得罪了。”
话音一落,身旁黑影闪动,顷刻间,身形拂动,晃至烟暮雨身后,她欲要转身相抗,只见手刀几下利落起伏,烟暮雨双腿一软,昏倒在黑衣人怀中。
翰林江畔依旧如故,波光粼粼,浪涛翻滚,策马疾驰数日,昼夜未眠,众人皆已疲顿不堪,三名劲装黑衣男子褪去面罩,驱车江边。
江畔一叶扁舟,随波起伏,船头一袭白衣飘动,不染纤尘,男子目光淡然,望着缓缓驶近的马车,足尖一点,落地无声,他走近马车,丝毫不曾瞧那三人一眼,只道:“凤鸣楼?”
黑衣男子见他容姿俊逸,即便目光萧索,依旧不失绝尘之态,本正暗暗心叹,谁知他神情冷漠,似乎也不欲与几人过多言语,不禁面色赧然,却碍着陆姑娘吩咐,只得恭敬道:“孟公子。”
孟子安望着马车垂下的前帘,眸光之中一闪而过欣喜,他这才望向旁人道:“车里是烟姑娘么?”
黑衣男子应道:“正是,我家姑娘吩咐说言阳孟公子知晓方神医下落,便把烟姑娘送来。”
“这样。”孟子安喃喃自语,他抬手撩开帘布,车内一张静谧正眠的俏容,心下安定,唇角浅笑道,“那好,烟姑娘我便带走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三人无言相视而望,面面相觑:言阳孟郎原来是这么一个孤傲之人。
待得三人远去,孟子安登车入内,一盏茶时间匆匆而过,马车内依旧无声。
又过得不知多久,车厢内愈见闷热,孟子安额角一滴汗水滑落,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唤道:“烟姑娘?”
第五十四章 为何别离
孟子安声音甚是轻柔,眼见车上那人面色苍白,闭目无声,身体情况尚不得知,心中早已纷杂难言,却不得已小心翼翼,似是怕她一睁眼便又消失不见。
“烟姑娘?”孟子安垂首贴近几分,又轻声唤道。
“嗯……”烟暮雨发出微弱的一丝声响,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孟子安见状一喜,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烟暮雨这才睁开双眸,见到眼前景象,脸色一暗,一时之间竟讶异无言,孟子安抬眼瞧她,轻叹一声,摇头道:“烟姑娘这副神情,似乎是不愿意见到我啊。”
“我……”烟暮雨闻言一愣,一丝尴尬神情爬上脸颊,她吞吐道,“我这是在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子安探手掀起车帘,扶着烟暮雨缓缓下车,接连几日未曾活动,烟暮雨全身酸软,双腿丝毫使不上力,此时只得倚靠在孟子安身旁,二人皆不言语,气氛倒是有些怪异。
一出马车,烟暮雨脑中一扫混沌,她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浪涛翻滚,耳畔轰隆作响,不禁惊道:“这是……翰林江?”
孟子安眉头一皱,道:“你不知道为何会来这里么?”
烟暮雨摇摇头,眼神中困惑不定,赧然道:“我是被人打晕了绑来的。”
孟子安苦笑不已,本有着喜色的神情此刻只剩得无奈与自嘲,竟连本干净剔透的嗓音也变得涩然:“这么说来,你连我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了?”
烟暮雨察觉出他失落神情,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得沉默的垂下眼眸,躲开他的眼神。
孟子安轻轻一笑,故作毫不在意道:“既然都到了这里,那我们便琢磨琢磨接下来的行程,可好?”
“去哪?”烟暮雨闻言一愣,急忙拒绝道,“不行,我哪也不能去,清止他……”
她话语未完,却生硬的停住,孟子安眼神一滞,他迟疑道:“你的意愿我本不欲多做干涉,但你自身此刻情况想必不需要我多言,既然方神医修书于我,我便有责任将你带到神医谷。”
“神医谷?”烟暮雨喃喃自语道,片刻,她恍然大悟,“你……都知道了?”
孟子安见她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态,莫名有些怒气,他眉头微皱,心中顿感无力,面前此人,每每总能扰的他仪态全无,他不悦道:“你还有几条命能由得你任性妄为?”
孟子安这番言语,烟暮雨倒是未曾料到,她堪堪呆住,过的须臾,低声道:“我身上的毒多半是解不了的。”
孟子安脸色一沉,道:“这个可得大夫说了算,你若不乖乖配合,强行绑架掳走这种事我也是做的出来的。”
烟暮雨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心中一急,脸色渐渐泛红,话语似乎卡在喉咙之中,半句拒绝也说不出口。
正当二人言语之际,一只轻巧小舟缓缓靠岸,应是寻常渔家的船只,纵然此地寂寥无人,二人也不曾在意。
“你一心念着她,她却从未想过你的好。”清脆的女声从小舟中传出,二人才意识过来,皆侧眸望向小舟。
小舟摇晃了几下,船舱中步出一周身素裹白纱的女子,裙摆缀有几多粉色桃花,举手投足间旖旎娇柔,露出的小脸上神情却冷若寒霜。
孟子安见着来人,疑惑半晌,俊雅的容貌这才舒展开来,他拢袖一礼,温声道:“原来是妙竹姑娘。”
妙竹冷哼一声,面上却纹丝不动,淡淡道:“妙竹倒不知道孟公子如此专情,千里迢迢赶来这里。”
孟子安眉眼疏朗,唇角浅笑,知她言语不善,闻言却也并不动气,只道:“原来妙竹姑娘先前口中所指却是在下,子安倒是有劳姑娘费心了。”
烟暮雨此刻面色微窘,她也并非冷漠之人,岂能全然装作不知,她眼神漂移,扫过孟子安,不禁四目相对,呼吸兀的有些急促。
妙竹见他二人眉眼流动,脸色更是难看,她斜眉一瞥,早已不耐原先故作的温和有礼,她嗤笑道:“烟暮雨你恐怕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傻男人一直在寻你吧?你凭什么这么好命?一味的任性妄为,却总有人甘心在你身边,你们这是要私奔呢还是怎么?你拖累了公子,见着形势不妙,便要拍拍手走人么?可真是狠得下心啊!”
烟暮雨全然不知妙竹意欲何为,但那字字句句讥讽之意却是分外明了,烟暮雨本当回赠几句,却听她提及寒清止,不由怔住,一瞬间,仿佛呼吸滞住,她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怒火,冷冷问道:“你说清止他怎么了?”
妙竹眉角一扬,道:“怎么?装糊涂么?不过公子想来也知道你是这般水性杨花的女人,自然也不放在心里,如今有柔姐姐相伴,怎还会记得你呢?”
烟暮雨闻言,脸色瞬时苍白,眼神中浸满惊讶,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妙竹,似是哑了一般,欲言却无声。
孟子安见她呆滞失神,忙一把拉过她的手腕,疾声道:“雨儿,别听她的。”
妙竹侧头一笑,笑的甚是张扬,连着她本娇媚的容貌也扭曲了几分,她声音忽而低沉道:“怎么?孟子安你怕她跑了么?你还真是可怜又可悲呢!”
“你说清止在哪里?”沉默中的烟暮雨猛然抬头问道,妙竹也不禁一惊,脚步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