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陈旧福利房,住在这里的不会有有钱人,假如是临时起意的盗贼,不应该偷自己家;如果是听说过冯琦州的大名,想要从风水大师家里捞一笔的,理应去别墅,而不是这里。
所以,这只猴子也许是冲着自己来的,冲着自己身上所隐藏的那个秘密,甚至说不定它也和自己一样,想要找那把储藏室的钥匙。冯斯回想起父亲遇害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早已习惯的那种平静恬淡的生活,也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未来的道路,注定充满曲折艰辛,甚至有生命危险。
他叹息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篮球场上,他只想舒舒服服地在外线飘逸地投篮,却总有人对着他大吼:“大个儿!进内线!大个儿!顶人!”
“那就顶人吧,反正早就习惯了。”冯斯握紧了拳头,“我顶你个肺。”
天亮后,冯斯继续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抽屉的角落里找出了地下储藏室的钥匙。打开储藏室的门,一股浓烈的霉臭味扑面而来。他不得不在门外站了很久,等到霉味儿散去一些,这才走了进去。
昏黄的灯光下,储藏室里更显得乱糟糟的,各种各样无用的杂物堆积其中。这里面有冯斯童年时骑过的儿童三轮车,有他看过的童书,有母亲从医院拿回来的早已过期不知多久的针管棉纱。这里本来还有父亲年轻时摆摊算卦用的小桌子之类的物品,但都被冯斯扔掉了。他总是希望从生活中抹去一切和父亲有关的痕迹。
但是现在,他却必须找出父亲给他留下的东西。
父亲所说的黑色木头柜子就在房间的角落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蜘蛛网。打开柜子清出了里面的杂物后,果然能目测出柜子内部的厚度比外部所看要小不少,理应有一个夹层。冯斯摸索了许久,找到一块活动的木板。他把木板抽掉,从后面的洞里掉出一样东西,撞在柜子的木头底板上发出金属的颤音。
冯斯仔细一看,认出这是他小时候曾经很喜欢的一个绘有唐老鸭图案的金属饼干筒,打开筒盖,从里面取出一包一层层包裹着的文件。最上面的是两张血型化验单,看名字分别属于父亲冯琦州和母亲池莲。
“冯琦州……A型?池莲……AB型?”冯斯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起自己学过的血型知识。他还担心自己记错了,打开手机上网查证了一番,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冯琦州和池莲,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者至少有一个不是。因为自己的血型是O型,而A型和AB型血型的父母,子女的血型可能是A型、B型、AB型,唯独不可能是O型。
那有没有可能两人中有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呢?仔细一想,冯琦州把这两张化验单放在最上面,无疑是一种强烈的暗示,暗示他们两人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从那天夜里的事情发生后,冯斯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想,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刻当真相确凿无疑地摆在面前时,仍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自己已经被撕裂的生活又被狠狠切了一刀,好像是老天想要把一切宝贵的事物都从自己身边抢走。
他走回到地面上,狠狠地喘了两分钟的气,这才慢慢镇静下来,重新回到了地下室,继续翻看冯琦州留下的资料。接下来的是一份公安局审讯记录的复印件,嫌疑人名叫翟建国,家庭住址在东北的某座小城,而审讯的时间……正好是自己出生那一年,而且刚好是生日的第二天!
冯斯觉得心里一阵寒意上涌。毫无疑问,父亲留下这份发生在特殊时间的审讯记录,也是想要说明,这件案子和冯斯的身世有关。但是他从来不认识,也未曾听父母提起过这个名叫翟建国的人。真是奇怪了,他想着,家乡在西南,这座城市在东北,我的身世怎么会和一座东北小城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挂上钩呢?又或者说……我本来就是从那座城市被带到这里来的?
他正准备接着往下翻要看个究竟,瞧瞧这个翟建国到底犯了什么罪,又是怎么和他关联起来的,但忽然之间,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浑身一紧,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逼近。
背后有人!
他急忙试图转过身去,但只转到一半,刚好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一个粗壮的身影,然后他的头上就挨了重重一击,被打倒在地上。但这一次,他尽管被打得眼冒金星,却并没有晕过去。倒在地上的他,隐隐看见那个袭击他的人伸手把父亲留下的那包东西一股脑全拿走了。
冯斯十分着急,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脚踝,但对方狠狠地一跺脚,踩中了他的手指。十指连心,他疼得不得不缩手,而那人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
冯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脑袋像要裂开一样地疼,拖着蹒跚的脚步一摇一晃地奔出门去。上到地面时,那人早已在小区的楼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单元楼门口,一阵阵怒火在心里升腾,却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发泄。
父亲留下的资料很厚,除了自己已经看过的两张血型化验单,以及刚看了开头的审讯记录之外,剩下的还有一大摞,里面一定还包含着许多重要信息。虽然父亲临死前说,他对冯斯真正的身世还不是很清楚,但结合这些资料,至少能找到一个查证的方向。可现在,大部分的资料都消失了。
冯斯揉着疼痛难忍的脑袋,回想着自己刚才挨那一记重拳的情景。作为街头打架的常客,他即便没有受过专业的搏击训练,在面对危险时的反应也比一般人快,否则凌晨的时候不会那么快就解决掉那只凶猛的泼猴。而他的听力也不错,按理说不会被人欺近到身边才发现。但是刚才偷袭他的那人,从进门到一直走到背后他都完全没有捕捉到任何响动,可见对方的脚步十分轻,多半也像那天晚上的六个杀手一样,是受过特训的。
说不定这家伙和那只猴子是一拨的,冯斯想,猴子或许就是被派来找地下室钥匙的。他进一步想到,这应该和那六个杀手不是一路的,因为那六人显然是想把自己抓走,而这个人只是想要抢走资料,目的大概是……不要自己知道真相。
看来我还真是值钱啊,冯斯苦笑一声。现在已经至少有两批人盯上自己了,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却还依然毫无头绪。
三
冯斯重新回到地下室,不甘心地把黑色柜子仔细翻检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来父亲确实只是留下了那一包重要资料,却在顷刻间又被人抢走。
他长叹一声,正想关灯离开,兜里的钥匙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弯下腰捡钥匙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柜底有一张纸,可能是刚才资料被抢走时不小心掉落了的。那么厚的一沓,少一张对方也未必会注意到。
尽管只是一张纸,但总算是聊胜于无。冯斯找到一根母亲当年用过的毛线针,把那张纸扒拉出来,发现那是一封信的最后一页纸,信纸上的字数很少,但这些字所传达的内容却让冯斯惊讶不已。
“……所以,我未完成之事,只能交给你来完成了,我的儿子。记住,这并不是什么个人的事业、个人的成败荣辱,而是守望千年的家族使命,是冯家的祖辈世世代代试图完成却始终难以如愿的心结。现在我老了,把这个重担交给你,希望你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父字
于病榻中
19××年×月×日”
“儿子?冯家?”冯斯皱起眉头,“这难道是……爷爷写给爸爸的?”
冯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都告诉他,他们不是在这座城市出生和长大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已经去世,家里的亲戚也大多断了联系。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都是走亲戚,父母却只能拜会朋友。过去冯斯并没有仔细去思量这件事,如今想起来,才觉得其中有问题。
“但是爷爷奶奶为什么连照片都没有?”冯斯小时候曾经问过冯琦州,“我连他们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当时冯琦州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而后来又有一次,在语文课上学习了“故土”的概念之后,冯斯问父亲:“你的故土到底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呢?”
冯琦州沉吟了一会儿:“故土……老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又穷又破,不通公路,没什么好的。我都忘了该怎么回去啦!”
这当然又是搪塞,而后来因为母亲的去世,冯斯和父亲的关系很糟糕,对于父亲的一切都不想过问,自然也就没有再提起。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世之谜,竟然很有可能和整个家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这个家族,用信上的语句来说,已经“守望千年”。
难道我是一具千年僵尸?冯斯气闷地想。
他郁郁地锁好地下室,爬楼回到家里,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由于遇上了意外的袭击者,剩下在他手里的线索少得可怜,但也绝非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比如,那份审讯记录自己虽然只看了开头,却记住了受审者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尽管时隔19年,这个地址或许早已失效,但毕竟还是可以想办法查问的。
另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和父亲的家族有关,也许可以去父亲的别墅里查找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老家的所在。现在就剩这两根稻草了,无论如何也得抓一抓试试。
如果是在过去,冯琦州说要卖掉自己的别墅,恐怕会有许多有钱人来抢,以便沾上一点大师的仙气,但如今冯琦州是非正常死亡,看上去仙气也不太灵,这栋别墅就不怎么好卖了。挂牌数日无人问津,冯斯正好可以回去清理物品。
如张圣垠所言,别墅里的一应物品他都没动分毫。此外,冯琦州的卧室和书房还加上了两把锁,钥匙给了冯斯。这样正好,冯斯想,如果有什么秘密的东西,藏在卧室和书房应当是人之常情。
他先搜寻了卧室,并没有发现任何和祖父相关的物件,同时他也略有些惊讶地发现,父亲自己私藏的值钱物品少得可怜,除了平时戴出去招摇撞骗的几件饰物外,其他古玩字画、黄金珠宝一概没有。冯斯禁不住想,难道他真的是把所有钱都留给我了?
对父亲那种无法理清的复杂感情又开始在心头翻搅。他摇摇头,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些,离开卧室他打开了书房的门。冯琦州有两间书房,一间装修得富丽堂皇,专门用来见客,靠墙的三面大书柜里装满了各种书籍,既有道教经典和国学典籍,也有《时间简史》之类的正经科学书籍,甚至还有一堆纯外文的学术书籍。当然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可以显得“忘虚子”大师学贯古今中外,在唬人的时候多添加一些筹码,实际上那里的书冯琦州基本从未读过,有些书连翻都没翻开过。至于卡尔?萨根的《魔鬼出没的世界》也混在这个书柜里,和《科学风水学》做邻居,简直滑稽。
而眼下冯斯打开的是冯琦州的私人书房,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书桌、一把木椅、一个小书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个书房连冯斯都从来没有进去过。他带着好奇之心先去查看了一下书柜,这一看让他愣住了。
书柜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中国古代神话、志怪传奇、道教方术与道教史、西方神话、西方巫术传说之类的书,从古旧发黄的线装本到新近出版的精装英文原版,而且每本书都并不新,涉及道教史和神话巫术史的一些老书甚至已经被翻得卷边了。
他随手从其中抽出几本翻开,发现父亲十分小心,并没有在书上留下任何勾画标记,也没有任何折页或书签,让他完全无法找到父亲阅读的重点在哪里。
为什么父亲会对这些书有着那么浓厚的兴趣?冯斯心里疑云重重。作为一个崇尚科学的网络时代的大学生,冯斯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东西嗤之以鼻,不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道教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宗教,有着自己的独特神仙体系和修炼方法,和西方神话体系与魔法体系完全是两个概念。至于很多民间志怪和地方传说,甚至连宗教的边儿都挨不上,基本只属于原始崇拜的范畴,完全是愚民们编出来自己吓唬自己的。而书柜里的《世界灾难史》《世界瘟疫史》一类书,更是匪夷所思。
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到底能指向什么?冯斯眉头紧皱,心中渐渐有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神话、传说、志怪、道术、巫术、魔鬼、历史、灾难、瘟疫……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堵厚重的高墙前,努力寻找着墙上的裂缝,一旦穿越了这堵墙,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或许将是极致的黑暗、极致的恐怖。
冯斯一时也没有时间细看这些书,只能给张圣垠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晚上把这个小书房里的书都搬运到老房子里。张圣垠也不问任何原因,爽快地答应了。
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又用手机把所有的书脊都拍了下来,然后拉开书桌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些零散的纸张,但上面大多只是记录了一些道教的咒语。此外还有一本记事本,里面记录的都是可以见光的受邀作法的日程,没有半个字提到儿子冯斯,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冯斯叹了口气,正想离开,忽然眼神扫过放在书桌上的物件,不觉微微一怔。他注意到,桌上放着毛笔和砚台,但书桌里的那些纸张和记事本,上面的字迹全部都是用钢笔写的,根本没有用到毛笔的地方。
这是父亲的私人书房,完全不同于那个用于炫耀显摆的待客书房,里面应当没有什么无用的东西才对,但为什么偏偏有没用的毛笔和砚台?
冯斯想着,试探着挪开砚台,他发现砚台下方的桌面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圆洞,配在这张陈旧的老书桌上,仿佛只是一个蛀洞。但冯斯把毛笔的笔杆插进去,才发现笔杆的直径和这个“蛀洞”契合,严丝合缝,笔杆插入后,向下滑落了两厘米左右才被挡住。
他用力把笔杆下压,体会到了一种类似弹簧的阻力,像是有什么开关被压了下去。紧接着“咯噔”一声,从书柜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冯斯抬起头,只见书柜上层的侧板处露出了一个暗藏的夹层,但这个夹层实在是太小了,从长宽来判断,即便连一张信纸也很难塞进去。他走近前去,用钥匙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