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听你的。”姜米点点头。
冯斯站在街边拦车,但周末出行的人不少,过去三四辆出租车都是空车。他正在伸长着脖子等待下一辆车,身后忽然传来姜米的声音:“你刚才提到什么传统啊现代啊模仿啊什么的,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我。我们还没有绝望,还是可以想办法查到哈德利教授当年的发现。”
冯斯回过头:“什么办法?”
“我们也模仿哈德利教授做过的事情不就可以了?”姜米兴奋地说,“我们去一趟川东,直接找当地人调查那座道观!哈德利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二、
文潇岚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有些不解。要说冯斯被人盯梢跟踪什么的,那丝毫不必奇怪;如果宁章闻是像几个月前那样去帮助冯斯查阅重要资料,被人跟踪也不奇怪。现在他和关雪樱是纯粹的出门旅行,盯着他们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是你发短信过来?宁哥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文潇岚赶忙回了一条短信。
“宁哥根本不知道,都是我自己观察猜的,”关雪樱的短信很快又回了过来,“我怕宁哥知道了心情不好,没跟他说。”
关雪樱不太擅长用专业的医学术语,但文潇岚能明白她的意思:宁章闻好容易才摆脱自闭和抑郁,恢复到正常人的情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身处他人的跟踪之下,心情一紧张,说不定会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影响病情。
“也对,你先别告诉宁哥,”文潇岚在短信里说,“跟我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宁章闻和关雪樱选择的旅行地点是东部的某座名山。原本他想选择海滨,理由是关雪樱自幼就生长在大山里,应该对山没兴趣。但关雪樱却表示,比起大海,她还是更喜欢山,即便是见惯了家乡的山,也愿意去看看其他地方的。
“其实你就是怕水吧?”冯斯问,“否则的话,我相信任何一个山里的孩子都情愿去看海的。”
关雪樱的脸涨得通红,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目的地仍然是山。刚刚离开家门的时候,宁章闻还有些紧张,但关雪樱却显得比他老练得多,一路上照顾着他,沿路没有出任何状况,乘着火车顺风顺水到了目的地。
“坐火车很好玩。”关雪樱在短信里告诉文潇岚。
然而,下了火车之后,关雪樱就始终有一种感觉,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人在跟着她和宁章闻。但她屡次回头,却又什么人也没看见。
关雪樱虽然一直在大山里生活,但因为不会说话,从小就被村里的孩童欺侮,也养成了对各种危险的敏感性。尽管没有亲眼见到跟踪者,但她的直觉一次次地告诉她:有危险正在悄悄逼近。只是她也不想让宁章闻刚一出门就神经紧张,所以并没有告诉他,只是自己暗中留心着。
两人在宾馆安顿好之后,天已经黑了。宁章闻虽然有些累,但生平第一次外出游玩,还是有些兴奋,想要去城里逛逛。这是一座古朴的小城,唯一的特色就是附近的那座名山景区,以及更远一些的海滨。不过对于从小生长在北京的宁章闻而言,这样的小城反而别有风味。
关雪樱自然不会反对,于是陪着他出去了。两人在夜市里先逛了一圈,买了一堆浙江义乌产的“特色纪念品”,然后又在当地专门下刀宰外地游客的“美食街”找了家店铺坐下吃饭。上述两项均为典型的棒槌加菜鸟的表现,再加上两人憨态可掬的举止作态,自然会引起本地骗子们的高度兴趣。
就好比两只呆头呆脑的肥羊踏入了狼的领地。
所以两人一碗全是葱丝的鸡丝面都还没吃完,就已经有骗子找上门了。这是一个相貌清癯、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身洁净的道袍看来一尘不染,俨然世外高人的模样。他来到两人面前,打躬作揖,口念无量寿佛,倘若是过去的宁章闻和关雪樱,一定会被他骗得团团转。但遗憾的是,这两个人认识一个叫冯斯的混蛋。
“冯斯跟我们说过,真正的道士不会四处和人搭讪,凡是在街头乱晃的道士一律都是假的,是骗子,是吧?”宁章闻有些困惑地问关雪樱。
关雪樱拼命点头,然后在随身小本上写下一行字:“他还说,遇到这种人,就不要理,装龙(聋)作哑就好。不过我本来就是哑巴。”
两个基本没有什么处世经验的人,此刻只是在完全彻底地本色演出而已,但在老道看来,这根本就是赤裸裸地挑衅。他愤愤地哼了一声,大袖一振,转过身悻悻离去。
宁章闻仍然懵懵懂懂,没有觉得有什么,关雪樱却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被欺负的经验。如果有谁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去,多半会暗伏着后着,她不禁有些担心。当宁章闻依然兴致勃勃地寻找着路边的小吃的时候,她却始终提心吊胆地注意着身后和周围的状况。
果然,就在两人走回宾馆的路途中,关雪樱敏锐地注意到,有一些当地人在偷偷跟着他们,注视着他们。这让她更加紧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到宾馆后,已经很疲累的宁章闻早早地回房睡觉了,关雪樱却不敢睡,趴在窗台上朝下张望着。这是一家便宜的家庭式旅社,房间还算干净,就是周围略吵,楼下的小摊贩们一直到凌晨还不肯歇业。不过关雪樱的视力出色,还是从楼下的各色人等中辨别出了那么几个不太一样的人,他们没有正经事做,只是不断在那里流连徘徊,还时不时瞟两眼两人的房间,显得有恃无恐。
这下子要糟糕了,关雪樱想着。来到北京后,她迷上了看电视,那些本地黑帮如何不讲道理的桥段深深映在她的脑海里。她预感到这些人会来找他们麻烦,却没有应对的办法。
正在苦恼的时候,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这条小街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声音很是刺耳,吓了她一大跳。这一声深夜里的巨大响动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关雪樱也不例外。不过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包括硝烟和火光。
“看来是爆胎了。”楼下有人在交谈。
原来是爆胎,关雪樱释然。她重新把视线转回到楼下,这一看把她愣住了。
——楼下盯梢的那几个人都不见了。
两秒钟,从她扭头看向小街的另一头,到她重新把目光转回来,一共只有两秒钟。但楼下盯梢的那三个人居然就在这两秒钟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雪樱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那三个人并不在街面上。但这三个人就算是田径运动员,也不应该能跑得那么快。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天生乐观的性情让她很快决定暂时放下这个谜团。管他呢,既然坏人不在了,就先睡觉吧。
临睡前,她给文潇岚发短信提了一下这件事,但文潇岚那会儿正在对着半死不活的范量宇头疼,没有注意到。
第二天,两人准备按计划坐大巴去旅游区爬山,却不料突然下起了大雨,计划只能暂缓。宁章闻有些郁闷,关雪樱却依然兴致很好,说是打着伞在附近逛一圈也挺好的。
“在老家,下雨的时候没法下地干活,爸爸只能在家里,心情一不好就要打我,”关雪樱写道,“所以下雨天出去玩很难得。”
宁章闻自然满口答应。两人打着伞,拦了一辆五块钱就能跑全城的出租车,来到位于城市另一头的“古文化一条街”。当然了,这里的货品依然基本是浙江义乌产,好在宁章闻本身也不富裕,无论店主们如何巧舌如簧,他也基本上只是看看而已。
当走进某一家古玩店时,店里的香烛气味太浓,让关雪樱很不适应,于是她让宁章闻一个人在店里看,自己先站到门口去呼吸雨中的新鲜空气。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烟摊,烟摊旁两个本地青年正在聊天。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雨伞下的关雪樱,再加上雨声淅沥,说起话来更不在意。但他们没有想到,关雪樱的听力比一般人灵敏一点,刚刚好可以捕捉到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昨晚发生了一件挺奇怪的事儿。”青年甲说。
“什么怪事儿?”青年乙问。
“昨天罗大师看上了两只外地羊,结果被他们羞辱了,气不过,想要找他们麻烦,就告诉了刘三哥。刘三哥晚上带了两个兄弟,跟到他们住的旅馆,想要半夜吓唬一下他们,结果发生了让人想不通的怪事——他们本来在街上盯着,却突然间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三个人一块儿昏过去了?”
“是的,三个人同时晕菜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城西的垃圾场里面躺着了,而且全身的衣服被扒光,变成了光屁股。”
“那刘三哥也真够丢脸的……最后他们也没弄明?”
“没有。罗大师给算了一卦,说是那两个人可能有点邪门,所以要大家暂时别去招惹了。”
邪门个鬼,关雪樱想,我们俩一个是神经病,一个是成天挨揍的小哑巴,哪儿来的半点儿邪门?但她很快想起了两人下火车之后自己的那种不安感觉,并且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想:会不会是真的有人在跟踪着我们、并且暗中保护我们?
“有可能,但对方也未必是好意,”文潇岚回复着短信,“要不然你们干脆回来吧?”
关雪樱的短信很快又回来了:“还是接着去爬山比较好。宁哥难得那么高兴。我不想他扫兴。”
文潇岚叹了口气。关雪樱就是这样一个姑娘,虽然外表看起来稚嫩柔弱,内心却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坚定,一旦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她只能回复一句:“那你们万事多小心,有什么不对赶紧报警。”
放下手机,她听到自己的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范量宇做出的那一桌子饭菜其实自己根本就还没吃。但是想到范量宇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又有些不想出去见到他,一方面是出于害怕,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出于歉疚。她之前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对某个人见人畏的超级大恶人产生歉疚的心理。
思前想后了一阵子之后,她还是开门走了出去。范量宇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对她走出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对不起,”文潇岚走到他跟前,“我并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东西的。只是一时好奇没有忍住。”
范量宇没有说话。文潇岚又说:“你该饿了吧?晚饭还没吃呢,我去把菜用微波炉热一热。”
她开始一样一样把范量宇刚才做好的菜拿到微波炉里去加热,然后都放在饭桌上。正要招呼范量宇过去吃饭,范量宇却忽然先说话了:“出去。”
“你说什么?”文潇岚一怔。
“我说——出去!”范量宇的语气很是急迫,显得相当地不耐烦。
文潇岚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已经向你道歉了啊,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范量宇突然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之前他在这所房子里一直行动缓慢小心,以免扩大伤口,但此刻他却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拽过文潇岚,让后者完全来不及抵抗。
“你干什么!”文潇岚拼命挣扎,却忽然间浑身剧痛,摔倒在地上,那是范量宇的蠹痕发挥作用了。这一下疼得好厉害,让她顷刻间头晕眼花。
“闭嘴,蠢货!你想死吗?”范量宇的语气十分凶狠。
随着这一句话,文潇岚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她发现,就在刚才因为全身的剧烈疼痛而短暂地对身体失去控制时,她已经被范量宇拖到了饭桌旁边,并且整个身子被硬塞到了饭桌下。而范量宇则站在桌旁,令她只能看到他那对粗短的双腿。
“别乱动,别出来!”范量宇低声喝道。
文潇岚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敌人来了。范量宇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击倒并且拖到这里来的。她很为自己在那一瞬间产生的奇怪联想而感到羞愧,而另一方面她也想到了,如果是在平时,以范量宇的实力,大概不会畏惧任何敌人。但现在,他带着肚腹上那条又长又深的伤口,真的还能应付自如吗?
文潇岚在地上乱找了一阵,只发现一个不知猴年马月被冯斯喝完后扔在墙角的空啤酒瓶。她刚刚把这个啤酒瓶抄在手里,范量宇就从鼻子里哧了一声:“放下吧,这玩意儿有屁用。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就行了。”
“呸!”文潇岚简短地回答道。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完全不知道敌人的身份、也完全不知道敌人的来意的情况下,就莫名其妙地和身边这个杀人如麻的双头怪人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三、
“你说什么?我们去川东?”冯斯看着姜米,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是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姜米说,“哈德利死了,我妈死了,曾经帮助哈德利的两个人也死了。我们只能自己去一趟川东,自己去解决道观之谜了。”
“说得到是挺容易的,这又不是背着书包去上自习,”冯斯说,“你不用上学的吗?”
“大二的课程我已经提前修得差不多了,”姜米随意地说,“再说了,我们那边不流行点名,不像你们,老师防学生跟防贼似的。所以不去上课也没关系,期末去考试就行了。”
“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真是天堂啊!”冯斯一脸向往,“可惜我不行啊。我得应付点名,应付考试,应付辅导员和辅导员养的特务团……老实说,不管我身边发生了怎样的怪事,我现在人生最大的目标仍然是能安安稳稳地先从这所大学毕业,成为中国千千万万个忧心忡忡的毕业狗之一,投简历、找工作、跑面试。当然我赚钱的本事比大多数同龄人要强一些,不必像他们那样挤合租房、吃便宜盒饭,但那仍然是普通人的生活。”
他顿了顿,哑然失笑:“对不起,又来了,我觉得我像祥林嫂了。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谈到‘普通人’的话题。”
“不不,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姜米摆摆手,“既然这样,咱们俩总算是有交情了,我也不好勉强你。那我自己去好了。”
“别玩欲擒故纵这一手了,我可是大行家!”冯斯哼唧着,“您老满脸都写着‘跟我一起去吧’!”
“所以你难道不应该表现一点绅士风度出来?”姜米揶揄他。
冯斯一脸生死抉择般的艰难,最后长叹一声:“再等几天行不行?十一,我们的国庆节会放几天假,利用那几天,我旷课被抓的次数会减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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