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敏感地意识到了些什么:“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光是为了故地重游吧?”
“下车。”曾炜并没有回答。
冯斯跟着曾炜,来到了平房区里的另一座小院——并不是哈德利曾经住过的那一座,但相隔并不远。他有些疑惑,但明白曾炜把他带到这里来一定有特殊的用意。
两人走进了院里的一个房间,房间并不大,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个已经掉漆不少的木制衣柜,倒是比哈德利的简易衣柜略有升级。土暖气烧得很足,冯斯一进屋就脱掉了外衣,一屁股坐在床上:“曾警官,现在你应该多多少少告诉我一些事情了吧?”
曾炜小心地别上门,也跟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望向冯斯。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炜每次见面都会这样上上下下地打量冯斯,总给他一种屠夫看着一头猪挑选下刀部位的感觉,令他浑身不自在。但今天,曾炜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冯斯想了很久,从自己的词库里挑出了“慈祥”两个字。
太他妈违和了,他想。这样的眼神简直比屠夫挑猪更让我不自在。
过了好几分钟,曾炜才收回那让冯斯不舒服的眼光,重新开了口:“我的确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要紧事?”冯斯问。
“这些日子我并没有闲着,已经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大致摸清了,”曾炜说,“虽然什么魔王、什么守卫人听上去像是胡编乱造的网络小说,但我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了其中的怪诞,不得不接受它们。所以,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那么多,那你应该知道,我这个所谓的天选者基本就是个沙袋,守卫人世界里随便一个九流货色就能秒杀我。”冯斯说。
“不只是沙袋,某些时候,也可以成为重要的催化剂。”曾炜说。
冯斯一怔:“催化?你想让我做什么?”
曾炜示意冯斯从床上站起来,然后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麻袋。他小心地解开扎在麻袋口的绳子,冲冯斯打了个手势。冯斯会意,走上前去,探头望向麻袋里。只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冯斯的脸上现出了极度厌恶的神情,“难得见到这么恶心的东西。”
确实很恶心。
麻袋里所装着的,是一只老鼠,或者说,硕鼠。冯斯活了二十岁,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大的老鼠。它的体型和一只肥壮的兔子差不多,血红的双目有硬币大小,尾部光秃秃的并没有尾巴,很是难看,但这并不是冯斯给出“恶心”评价的理由。相比起这只硕鼠身上另一个骇人的特征,没有尾巴简直微不足道。
——它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味。最为诡异的是,伤口边缘有一块肿起的包块,乍一看像是肿瘤,但仔细分辨,可以看出这个“肿瘤”被包裹在一层接近透明的薄膜中,透过薄膜可以隐约看清它的真实形状。
“这是一个……脑子?”冯斯脱口而出。
“是一个脑子,而且不是一般的脑子,”曾炜说,“和你头颅里的星形细胞瘤一样,都是附脑。”
“您就不必背我的病历了……”冯斯哼唧一声,“这只耗子什么来历?”
“它来自西藏,”曾炜的回答让冯斯浑身一震,“是西藏那一支黑暗家族世代守护的圣物。大约两年前,它被美国人霍奇?哈德利得到。”
冯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过了几秒种,谨慎地开口发问:“当时……哈德利教授死的时候,藏在他衣柜里的,就是这只老鼠?难道说,就是这个鬼东西制造了我的幻觉?”
曾炜点点头:“是的,就是它。那天哈德利教授死后,它也逃走了,但并没有能力逃远,一直藏身于附近,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冯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那就是它的特殊能力吗?让人陷入快乐的幻想中?”
“那只是一种表象而已,”曾炜回答,“吸毒一样的快乐的幻境,只是它的能力所产生的副作用,真正的秘密只有那些西藏的欧洲人才知道。不过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它活下去。”
“我也看得出来它的状况不大好,但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有什么用?”冯斯一摊手,“我最多不过对它加以催化,让它更深地沉入幻境,那样就能救它的命么?”
曾炜的神情十分古怪:“恐怕是的。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这只老鼠和它的配偶……从被人们发现开始,千百年来从未吃过东西。它们似乎是仅仅凭借着那些精神的振奋就可以活命。”
冯斯已经顾不得去琢磨“千百年来从未吃过东西”有多么怪异了,他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配偶?也就是说,这样的硕鼠是一对?那另外一只呢?”
“一雄一雌,这只是雌的。哈德利看来对这两只耗子十分感兴趣,那只雄的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哈德利从藏区带到了内地,”曾炜说,“不过不知为了什么,后来雄的失踪了,至少是一直不在哈德利身边。时间紧急,我也不是神仙,实在没法子找出那一只的下落了。”
“我还以为你是万能的呢……”冯斯讥诮地说。
“我要是万能的,也不至于变成杀人嫌疑犯被追得到处乱跑了。”曾炜的语气倒还平静,但冯斯能听出其中潜在的焦虑。他连忙发问:“对了,你到底杀人没有?”
“当然没有,”曾炜说,“回头跟你细说,现在你必须赶紧想办法催化这只耗子的精神力量,让它赶快high起来,不然它挂了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说,那些欧洲人可能会发狂。”
冯斯强忍着胃部的不适,低下头仔细查看这只巨鼠。如曾炜所言,它的状况相当糟糕,已经接近奄奄一息,嘴角挂着新鲜的血沫,沫子里带着黑色。如果再不想办法,它大概真的会死。
“按照你的说法,只需要唤起它的精神力量,它就能恢复生机?”冯斯搔搔头皮,“这也太玄了吧。”
“我没有说一定能,事实上这仅仅是猜测,”曾炜点燃了一支烟,“但却是唯一有点儿希望的猜测。”
“可问题在于,我也并不知道我要如何发挥我的催化作用,”冯斯一脸为难,“我的身上并没有某种开关,可以按一下就给别人打一针鸡血。”
“那你最好想出点办法来,蒙也好,撞大运也好,祈求上帝保佑也好,”曾炜吐出一个烟圈,“不然那些欧洲人集体发起疯来,就不会仅仅是体育馆事件那么简单了。”
冯斯偏头看了曾炜一眼:“你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担心一些别的事情么?比如说,你身上的杀人嫌疑?”
“顾不上。”曾炜轻松地摇摇头。
“顾不上?那不是你最应该顾的吗?”
“不。我首先是一个警察。”
冯斯僵住了。他再次在曾炜的目光里找到了那种不一样的神采。许久以后,他得出了结论,那种眼神,大概就叫做“正义”吧。
他在守卫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正义。
一种忽然让他感到了那么一丁点儿自惭形秽的正义。
三、
冯斯一直没有回来,也一直没有回电话。
文潇岚并没有说什么安慰关雪樱和宁章闻的话,因为大家都清楚,不会有什么侥幸的。冯斯一定是又被魔王世界中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缠住了。这种时候,说那些骗人骗己的谎话并无意义。
三人默默地坐在客厅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遇到这种场合,刘岂凡自然是独自一人缩进宁章闻的房间,更加不会去主动打破沉默。房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关雪樱做的一桌子圣诞大菜发出诱人的香气,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有胃口去吃饭。
这是关雪樱期盼已久的第一个圣诞节啊,文潇岚在心里恨恨地想,这下子算是被毁掉了。不管缠住冯斯的是守卫人还是黑暗家族,还是那个叫曾炜的警察,总之都不是好东西。
然而,自己终究拿那些混账没有丝毫办法。文潇岚的脑子里又开始不可遏止地冒出那个念头:假如我去动手术移植一个附脑……别的不说,起码范量宇在自己面前不会老摆那种臭脸了……不对,范量宇的臭脸是不会以对方的实力为转移的,这孙子根本就是看心情……
正在神游物外胡思乱想,厨房门口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么香的火鸡,凉了多可惜啊!”
三人悚然扭头,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身材似乎比冯斯还要高几公分,也比冯斯更加壮实,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他的脸同样生得不赖,晃眼一看没准还会被错认为韩国男星。但这个人是突兀出现的,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魔王世界中的不速之客。即便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那种突如其来的不请自到也绝不会代表着友好,所以宁章闻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直冲向对方,那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大概也是出于“我是屋子里唯一一个男人”的心态——他并没有把刘岂凡算作“男人”。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宁章闻不可能有任何胜算。事实上,他刚刚冲出去三四步,整个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推了回去,重新跌坐在沙发上。宁章闻并不笨,知道双方相差太远,索性不再动了。
“你是属于哪一个家族的?”文潇岚镇定地发问。
年轻男人微笑着摇头:“不,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不管是守卫人势力还是魔王势力,都不是。”
文潇岚一怔。这是她头一次听说,在那个非人类的世界里有这样的单独个体存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血肉横飞的修罗杀场,即便强如范量宇,也仍然不得不借助家族的力量来和强敌抗衡。但眼下,身前的年轻人宣称他不属于任何家族。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文潇岚换了个问法。
年轻人大模大样地拖过一把椅子坐在餐桌旁,坐定之后,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给你猜的机会。”
“猜中了怎么样,猜不中又怎么样?”文潇岚问。
“猜中了的话,下次再杀你们;猜不中的话,我就只好今天动手了。血色的平安夜,多有趣啊。”
年轻男人的语气就像是讨论圣诞夜的菜单。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厨房的烤箱门忽然打开,一直放在厨房烤箱内没有拿出来的那只火鸡连同盘子一起飞了出来,落在餐桌上,正放在年轻人面前。紧跟着,冯斯为了这顿大餐新买的便宜刀叉也飞出来一副。
“这么香的火鸡,不吃太浪费了。”年轻人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犹带热气的硕大烤火鸡,伸手拿起了刀叉。
“这就是你的蠹痕?隔空取物?你应该去上春晚当魔术大师嘛。”文潇岚不无讥讽地说。
年轻人并没有说话,手上继续做着切割的动作,文潇岚却忽然间觉得喉头一紧,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气管,让她无法呼吸。她徒劳地挣扎着,却根本抓不到那双无形的手,只觉得自己被憋得眼冒金星,不知道会先缺氧而死还是先被扭断脖子。
宁章闻和关雪樱都试图阻止,但在年轻人那股无形力量的压迫下,根本不能靠近他。关雪樱情急之下,抓起手边的茶杯向着年轻人掷了过去,啪的一声,茶杯在半空中粉碎。刘岂凡站在卧室门边,犹犹豫豫地不知该怎么办。
但年轻人总算是在把文潇岚掐死之前收回了蠹痕。文潇岚捂着脖子,喘息了好一阵子,张口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和我说话最好礼貌一些,不然我说不定真的像魔术师大变活人那样,把你彻底变没。”年轻人用斯文的动作咀嚼吞咽完嘴里的火鸡肉,细细地擦了擦嘴,这才重新说话。
文潇岚狠狠地瞪着他,直到觉得咽喉稍微舒适一点点后,才哑着嗓子说:“好吧,你刚才说要我猜你是谁,怎么个猜法?”
“很简单,你可以问任何问题,而我的回答只有‘是’和‘不是’,”年轻人又切下了另外一片火鸡肉,“一共十次机会。如果十次以内你猜出我的身份,我就放过你们。如果十次以内没有猜中……”
“你就杀了我们,是么?”文潇岚问。
“一气儿全杀了就不好玩了,”年轻人摇摇手指,“从第十一次提问开始,每多一次猜测,我就杀掉你们当中的一个。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你要是能在第十四次猜中的话,至少你自己能活命。”
文潇岚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珠。她心里有些奇怪,最近守卫人那帮子人对宁章闻家的监控不可谓不严,但是这个年轻人不但悄无声息地钻进来了,还逗留了那么久,竟然始终没有人干涉,这有些不太正常。
年轻人猜出了她的心思:“是不是还盼着有人来救你?你放心吧,此时此刻,有能力和我抗衡的那几个人,都很忙,忙到顾不上你们了。”
文潇岚心里又是咯噔一跳。听对方的口气,四大高手似乎是被什么难缠的敌人缠上了,也就是说,年轻人挑选了一个最佳时机来到这里,没有人有能力救他们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不知道范量宇能不能应付这次的强敌?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文潇岚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把它用力摁到水面下。她定了定神,把那些奇怪的杂念强行驱赶出脑海,开始思考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怎么问。看看身边的三位同伴,都是一脸茫然,显然对此类游戏毫无经验,只能靠自己了。
她思索了很久,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的立场是站在冯斯的对立面的,是么?”
年轻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文潇岚忽然间醒悟过来,后悔得想要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个问题完全就是废话!对方来到这里挟持了和冯斯关系最亲近的几个人,还威胁要杀死他们,当然是冯斯的敌人了,这是摆明了的事实,根本就没有提问的必要。
文潇岚懊丧地撅着嘴,知道自己已经浪费掉了一次宝贵的机会。不行,没时间后悔或者沮丧了,她对自己说,沮丧是危险处境中最没有用的情绪。必须把握住第二次提问。
“你认识冯斯吗——不对,刚才不算!”文潇岚说了几个字后又连忙改口,“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冯斯认识你吗?”
年轻人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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