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生于一四八七年,卒于一五七六年的意大利画家提香,作品的名字是《哀悼》。
晏子殊想起来了,他在威尼斯的美术院画廊见过这幅画,不过那时,是在地下金库里。
有人寄恐吓信,指名道姓地要窃取提香的作品,虽然落款日期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画廊里的员工都不相信,?长还是报了警,晏子殊是那次保护行动的负责人。
「你也喜欢这幅画?」
卡埃尔迪夫如竖琴般低沈、隽永的嗓音,突然近在耳边响起,晏子殊吓了一大跳,怒瞪着他,喝道:「不要靠这么近!」
「是你挡住了别人看画啊。」卡埃尔迪夫一脸无辜。
晏子殊这才发现,他一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有外国游客悻悻然地从后边走过。
不免窘迫,晏子殊站开了些,再次仰头看这布面油画。
画中间是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墓地,安静祥和的玛利亚托着死去的基督,左边是表情极端愤怒的蒙大那的玛利亚,油画右边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诡异的气氛,死亡的暗示,晏子殊深深地摇了摇头。
「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
「为什么?」
「我讨厌墓地。」晏子殊皱着眉头说:「难道你喜欢?」
「非常喜欢。」卡埃尔迪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并不理解它的意思,这是一幅闪耀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画。」
「是吗?」晏子殊再次凝视着它。
画左右两边都有人物雕像,但是光线晦暗,右边捧着大十字架的仕女,头戴荆棘冠,它基座的上方有一只从虚无中伸出的奇怪的手。
晏子殊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一只手,他觉得毛骨悚然。
「哪里有光明?」晏子殊不客气地反问。
「光明从空中降落。」卡埃尔迪夫俏皮地用了托马斯·拿骚的诗句。
「这是提香最后一幅作品,为教堂所做,那个时候威尼斯鼠疫横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包括他和他的儿子。」
「是吗?」晏子殊起了兴致。
「提香是一个注重实利的人,他很有钱,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商业,但是因为逼近的死亡,这幅画描述出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对上帝的热望。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诡异的手,摸索着光,帮助和拯救。」
晏子殊的表情很惊讶,他以为这是魔鬼的手。
「画中的老人其实就是提香自己,玛利亚的愤怒则表现了他对死亡的憎恨。」卡埃尔迪夫停顿了一瞬,悠然道:「人的生命不是为死亡准备的……晏刑警,你曾和死神擦肩而过过吗?」
卡埃尔迪夫淡紫色的眸子,凝结着剔透而极冷的光,就像冬天结着薄冰的河面,晏子殊敏锐地感到了危险,一种脚底下就是激流,动弹不得的危险。
「这关你什么事!」他生硬地扭开头,心跳如擂鼓。
「随口问问罢了。」卡埃尔迪夫耸耸肩,轻而易举地就将紧张的气氛消除,继续解说道:「提香和他的儿子,在这幅画被送到教堂之前就死于瘟疫,难道他的虔诚都白费了?其实不是这样。」
晏子殊盯着《哀悼》,得知它背后的故事以后,对它似乎有所改观。
「热情可以战胜死亡,可以从绝望中挤出希望,才是这幅画真正想要说的。」卡埃尔迪夫沉吟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令人起敬的生活态度吗?」
「哈哈哈,这也是一种永恒的斗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晏子殊和卡埃尔迪夫转过身,看见一位五十多岁,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的意大利男人热情洋溢地朝他们走来。
「莫拉维克馆长?」晏子殊吃惊地叫道:「您怎么在这?」
「交流画展啊,晏刑警,呵呵,好久不见,带朋友来捧场也不告诉我?」莫拉维克馆长爽朗地笑着,用力地握了握晏子殊的手,然后看向卡埃尔迪夫:「这位是……」
「啊,他是……」晏子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他是兰斯·冯·卡埃尔迪夫公爵。」
「那真失敬。」莫拉维克馆长两眼既惊愕又欣喜地放光,急忙鞠躬:「阁下,敝人乔尼·莫拉维克,代表威尼斯美术院画廊,非常荣幸您的光临。」
卡埃尔迪夫点了点头。
「阁下非常有见地。」莫拉维克馆长接着说道:「这次展览我们还带来了乔尔乔内和洛托的作品,在大厅那头,您想去看看吗?」
「当然。」卡埃尔迪夫欣然答应,然后又看着画前面的透明「盔甲」,问道:「既然画后面有连接警报器,为什么还要把它罩起来呢?」
「这是双重保险,阁下,这不是一般的钢化玻璃,而是防弹玻璃。」莫拉维克馆长的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这种公开展览不安定的因素很多,我们既得防盗,又得防火防爆。」
「对了,这还是晏刑警的提议呢!」莫拉维克馆长笑道,看向晏子殊。
「哦?」卡埃尔迪夫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晏刑警还负责保护画作吗?」
「是工作。」晏子殊响应道:「大概半年前的事,画廊收到恐吓信,我只是看守了一夜而已。」
「晏刑警真谦虚。」莫拉维克馆长很感激地说道:「如果不是您及时发现了保全系统的漏洞,我们就真要失去提香的作品了。」
莫拉维克馆长的话让晏子殊想起了那次行动,那天他检查备用电力系统的时候发现,系统突然断电后,重新启动的时间需要十分钟之久,那太久了,足够让窃贼切断警报器,拿下画后逃出画廊。
于是他把系统的程序改成三分钟,同时加强了窗户附近的红外线警报射线。
「莫拉维克馆长,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恐吓信了?」晏子殊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是啊,加强了戒备后简直天衣无缝,我想那家伙才不敢来。」莫拉维克馆长得意洋洋地说:「这次展览结束后,我们就要把提香的作品送去博物馆修复,然后会暂时让银行保管它。」
「银行保险柜的话,那就真的天衣无缝了。」晏子殊思忖着。
冷不防地抬头,晏子殊对上一双深邃的,专注的淡紫色眼眸,愣了一瞬。
「啊,公爵阁下,我们到前边去吧。」莫拉维克馆长慇勤地招呼着默而不语的卡埃尔迪夫。
晏子殊回神的时候只看见两人的背影,他们已经离他有七、八步远了,转头又看了一眼《哀悼》,他才拔腿追了上去。
「百塔之城」布拉格,每当落日熔金的时候,古老的千塔万楼,从高处望下去就像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晏子殊从国家艺廊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似乎还闪动着那些辉煌而历程坎坷的名画,卡埃尔迪夫说得没错,这不是一趟无聊的旅程,色彩的魅力是活在人世间的缪斯,他第一次发现绘画的美。
看着庭院里拿着扩音喇叭呼叫游客的领队,像浮萍一样在各处飘来荡去的小旗帜,晏子殊觉得刚才就像是掉进了时光隧道,回到了十五世纪的威尼斯。
卡埃尔迪夫耐心详细的讲解,独到的见地,柔和的微笑,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就连莫拉维克馆长都听得忘了时间。
「晏刑警。」从背后传来卡埃尔迪夫的叫唤声,晏子殊转过头,看见他和馆长告别后快步地朝自己走来。
「说是谈欠款的事,结果都没有顾得上,真是抱歉。」卡埃尔迪夫诚挚地说道,像变魔术一样递上一张设计精美典雅的卡片:「这是我在布拉格的住址,我下星期才会离开捷克。」
晏子殊双手接了过来,上面烫金的英文写着「罗滋堡」。
这是一家新古典主义式建筑的五星级酒店,晏子殊曾经多次从它漂亮的铸铁大门前经过,就在老城广场的不远处。
「其实我……」晏子殊拿著名片,决定坦白:「我没办法立刻还您钱,如果阁下您……」
「我知道你的信用卡里只有一千美元,而你所有的存款是五千七百一十七点四九元,你的车和寓所虽然是国际刑警总部提供的,但里面的家具却需要你自己分期付款购买。要还清一万三千美元的欠款,你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卡埃尔迪夫小声笑了一下:「对吗?」
晏子殊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他即刻明白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中。
「为什么?」晏子殊的语气冷而恼怒。
卡埃尔迪夫走前一步,离晏子殊的脸不到四英吋,他伸手抓握住晏子殊的手臂,那力道,既不轻,也不重,带着威胁的味道。
「旅程……还没有结束呢。」轻声地,抚慰般地说着,卡埃尔迪夫放开了他:「我会在『罗滋堡』等你。」
突然,扬声器发出:「各位尊敬的乘客,我们将在两小时后抵达阿姆斯特丹机场。」
晏子殊惊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褐色的毛毯,有些困惑刚才的是回忆,还是睡着了?
──真是一个冗长的梦。
可是他清晰地记得这个梦的结局。
《哀悼》在交流展览结束的当晚被盗了,捷克警署立刻通知了国际刑警,在海关、旅店、车站、机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连晏子殊也觉得难以承受的凶猛追缉,那个人却始终安然无恙。
波希米亚水晶的光芒会如此犀利吗?
它是透明的水晶玻璃而不是镜子,晏子殊非常懊恼,为什么他没有事先注意到这点。那是微型摄像头,它拍下了画廊的布局和《哀悼》具体的位置。
还不只如此,莫拉维克馆长的话暴露了关于《哀悼》的重要信息,晏子殊还记得卡埃尔迪夫盯着他看的眼神,那绝对不是友善的。
半年前的恐吓信,是他……
一种悚然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
他是公爵,他家财万贯,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
四天后,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找不到的晏子殊,走进了「罗滋堡」。
卡埃尔迪夫住在顶层的豪华套房,除了主卧室,还有书房、游戏室、客厅、偏厅和花园阳台,俨然一栋高层别墅。
接待晏子殊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穿维多利亚式西服,看上去木讷少言的老管家。
「主人在书房等您。」他说着英语,可是有颇重的德国口音。
他引领着晏子殊穿过典雅的大理石客厅,走进一间水晶流苏摇曳,装修精美的书房,卡埃尔迪夫正坐在一张红色的天鹅绒扶手椅里,看橡木桌上一本非常厚、非常古老的书。
看见晏子殊走进来,他阖上书本,对管家吩咐道:「请拿锡兰茶进来。」
管家深深鞠了一躬,退出了书房,他出去的时候,手搭在黄铜把手上,书房的门扉无声地关上。
晏子殊盯着卡埃尔迪夫,他依然是无可挑剔的俊美:金发不羁的梳在脑后,脸孔棱角分明,极富魅力,他唇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嘲笑?还是挑唆?晏子殊眯了眯眼。
「我想,你现在想问的是,是不是我偷了《哀悼》?」卡埃尔迪夫在晏子殊开口前,就轻幽地抢白道:「但是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晏子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又恢复平常,他的确想这样问。
「……是你干的。」晏子殊压抑着这几天来积聚的怒火,这句话就像从牙关里迸出来的:「为什么?」
卡埃尔迪夫只是凝视着他,并不回答。
「说实在的,你他X的干得不错!」
晏子殊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非常愤怒:「你最好小心,别让我抓住把柄,不然我一定亲手送你进监狱!」
卡埃尔迪夫出奇的冷静,他紫水晶般的眸子流动着剔透未明的色泽。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他淡淡地开口。
晏子殊气极,凶狠地瞪他一眼后就夺门而出,「砰!」关门的那声巨响简直连地板都震动了。
老管家推着摆有奶油松饼、三明治,和锡兰茶的银色餐车,在书房门前停下,然后很轻地旋开了书房的门。
卡埃尔迪夫又在看书。
「主人,这些还需要吗?」老管家显然听到了那声无礼的巨响。
「不必了。」
卡埃尔迪夫头也未抬,他看的那本书,既晦涩又艰深,泛黄的书页上是早已不用的古代文体。
老管家的眼神是阴鸷而忧心忡忡的。
「主人,他是个国际刑警,这对我们以后的计划会有麻烦。」
「可是,也更有趣了不是吗?」卡埃尔迪夫显出跃跃欲试的微笑:「我想要他,卡斯帕,你看见他的眼神了没有,好像一头野兽。」
飞机缓缓地降落阿姆斯特丹国际机场,可以看出机上的乘客都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十小时的飞行,蜷在狭小的座位里一动不动,肌肉疲倦。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经过休憩与转乘IST的班机后,将在下午五点抵达伊斯坦堡。
禁烟显示灯倏然消失,机身完全停稳后,晏子殊解开安全带,和其它乘客一样,开始从行李架取出自己的旅行袋、皮箱。
飞机上严禁携带枪械和易燃易爆的物品,可是晏子殊例外,他的皮革旅行袋里,放着一把Golck手枪,四十发点二五口径的子弹,一套指甲盖大小的跟踪窃听设备,和一张信用卡。
他不想在金钱上再陷入被动。
「晏先生吗?」就在他拿起旅行袋和公文包的时候,一个空姐急急地朝他走来。
「什么事?」晏子殊问道。
「机场的商业中心有您的传真,来自旧金山。」
空姐显然知晓晏子殊的身份,但通常她们都保持沉默,一个带有武器的「乘客」,就算他是刑警,也会让其它旅客不安。
「知道了,谢谢。」晏子殊点头道,他想,应该是西蒙给他发来的,关于那场拍卖会的详细资料。
机场商务中心,独立办公室。
晏子殊猜得没错,传真过来的资料,的确是关于那次古董拍卖会的,长达七页纸。
他仔细的看了一下,被前两人摄入数字相机的青铜面具、黄金托盘并没有在物品列表中,这让他非常意外。
三个人都参加了拍卖会,可是被盗的物品却不在拍卖会里,为什么?
是私下交易还是……
一行文字突然跃入他的眼帘,「三楼鉴别室,专业检测、验证、修复古董、字画、钱币。」
鉴别室?眼前的浓雾似乎有变薄的迹象,晏子殊深深思索着。
第一个被害人是拍卖行经纪人,第二个被害人是有一家小店铺的古董商,第三个被害人较富有,购买古董多为收藏,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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