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回想方才他们的对话之中,她称之为青梧主,或许不知凤栖木此名,遂道:“便是方才拿住妳的那个千年树精。”
“啊,他自己取名叫凤栖木?”思风一阵恍悟,嫣然道:“呵……当真是个贴切的好名字。我过往是与他有怨,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似乎在寻找一块雕成蝶形的木炼,妳可知他目的为何?”
“蝶形木炼?蝶……木炼……”思风沉吟着,须臾,蓦然讶道:“啊!他真找到了?”
三十三一听便知道有线索,急道:“妳知道他寻找木炼的原因吗?还请告知!”
思风美目在他身上滴溜溜一转,道:“咱俩非亲非友,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告诉你?”
三十三顿了顿:“妳待如何?”
“嗯,这个嘛……”思风思量着,伸指在颊上轻点,啊的一声拍手道:“给我你一百年修行精元,我就将我所知告诉你!”
三十三身子一震:“这……”
思风双手负在身后,妖娇地睇着他,怂恿道:“我吃了你百年精元之后,就换我高你五十年修行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偷袭你吃掉你全部精元,我看你也是个不易与的硬手,你要反抗起来咱们只会两败俱伤,我才不想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呢!要不,我同你盖手印,我决不食言!”说着当真伸出一只黑暗中更显白腻的小手来,期盼地看着他。
三十三只略一犹豫,心想晓蝶之事较为紧要,修为以后慢慢再补回即是,点头道:“可以,妳说吧!”
思风格格笑道:“真是爽快,那么我就吃点亏,再多送你一个青梧主的秘密便了!”
她凑到三十三耳边一番耳语,他愈听脸色愈是苍白,失声道:“竟是如此,晓蝶……晓蝶有危险!”一时心急,忘了与思风的约定,就要奔回客栈。
忽然几点飞羽青光射来,将三十三身子拘在城墙上难以活动,思风浅嗔薄怒:“不守约的坏胚子,想吃了饭菜不给钱吗?”
三十三尚未说话,就见思风狰狞地大张樱口,竟抽丝般自他身上毛孔吸取出细如毛发的丝繐银光,千丝万缕,积集成束,源源不绝地汇入她口中。三十三痛声惨叫,想忍,却忍之不住,犹如万蚁囓咬,万剑钻骨,浑身筋血都似要迸裂爆开。
片刻之后,思风才放他下来,她额出香汗,气喘吁吁,显然并不轻松。她紧捂住心口,朝脱力摔在地上的三十三勉力笑道:“你不守信,本该多罚你一些,但看来我一次是吃不了三百年精元的,算你好运。方才听你叫着晓蝶,她是你的情人吗?真好,为了她,你竟肯献出修来不易的精元……你失了百年根基,是斗不过青梧主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根基俱在,也奈何不了他,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也不化形,拖着疲惫的身子就要离开。
却听三十三虚弱地道:“姑娘……且慢。”
天已翻起鱼肚白,三十三脚步虚浮,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更无血色。回到客栈,掌柜认得他,奇道:“客倌怎么还在城里,没随着离开?”
三十三一听不妙,忙道:“我的同伴呢?”
“他们一个时辰前就退房了,说有要事赶着离城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三十三问道:“可有什么话留给我?”声音竟是颤了。
“没有,房间我们打理过了,也未留下什么物事,倒是房门弄坏了一扇,啊,客倌放心,不是要跟您收钱,您的同伴已经赔过了。”
三十三着急,强自收摄心神再问:“掌柜的可听过青梧山这地方?”
“哦,青梧山哪,往东看去的那一朵山头便是了,出了东门约莫再走个五、六里便能到,山上都是梧桐树,山腰山脚皆有村落,若寻不着便打听一下,好找得很呢!”
三十三随口道了谢,不再多待,他此刻身子孱虚,无力施展倏行之术,赶忙去马棚一看,幸好另一辆马车仍在,他也不驾车了,撑着虚弱的身子跨上当中一匹马就狂奔出去。
可千万要来得及!
第36章 千年夏梧
公孙婵等人来到青梧山脚下,天也大亮了,虽然天色阴晦不清,雨倒已止歇。山下村落已有活动人烟,虽是小小村落,却甚是繁荣热闹,他们一入来便觉空气清新,格外令人神清气爽。
公孙婵见此地气氛祥和,村人脸色和善,问道:“凤先生,这儿已是结界庇护范围了吧,是否在这里歇一会儿?”她是担心她们若太过深入山中,三十三怕不易寻到,所以借口在这儿歇息来等候他。
凤栖木却没有回她的话,似是有事教他分神了,公孙婵又唤了一声,他才醒觉过来:“公孙小姐说什么?”
她从未见他如此,又看他眉间紧蹙,忍不住关心道:“凤先生脸色不大好看呢,可是身体不适?”
凤栖木勉强笑道:“自遇见那鸟妖之后便头痛不止,却是镇压不住。”
“啊,可是那时受伤了?”公孙婵担心道。
凤栖木摇头微笑道:“多谢公孙小姐关心,若真让那修为浅薄的鸟妖所伤,凤某可无颜见人了。”他见她关心自己,心中一暖,抽痛随之淡去,他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牵起她小手,公孙婵脸色一阵怪异,终是没有说话,暖热气流在两人身中流通,凤栖木闭上眼,吁了一口极轻的喟叹。
小苍蝇强忍住想拍开两人的冲动,只能视若无睹。公孙婵以为他仍难受,道:“咱们在这村里歇一会儿吧,等凤先生身体好一些再作打算。”
凤栖木凝视她片刻,轻轻放开她手,低目道:“沿着山道再上去不到半个时辰,有个叫凤凰村的村落,那是凤某家乡,凤某希望先进此村再略事休憩,不知诸位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公孙婵大奇道:“凤凰村?为什么叫凤凰村呢?”
“和凤凰台相同,皆曾有凤鸟降于该地,因此才取为凤凰村。”
公孙婵一听兴致来了,突发奇想:“凤先生生于凤凰村,不知凤姓可是村姓?是不是有很多一样姓凤的凤先生呢?”
小苍蝇忍不住道:“谁说凤凤村就人人姓凤啊……”
凤栖木不觉一笑,道:“凤姓难得,村中只有凤某一人而已。”
“那倒可惜。”公孙婵心想他身体欠安,也不便强求在山脚留歇,只好道:“咱们快走吧,早些抵达凤先生才能放心休息。”
山道窄险,不便行车,几个人步行上山,小石头走在最后头,每隔几尺就伸手往旁边的长草一碰,长草便自己打了个结,一路不断,暗暗给三十三指路。
公孙婵低头行走,心中想着方才和凤栖手双手交握时的感受,不由暗暗讷罕。那一夜溪畔长谈,当时他光坐在身旁便令她心如擂鼓,后来几日两人同车相伴,走得极近,更几乎是一双眼睛都离不开他,怎么刚刚却对他的执手相握毫无所感,甚至在一瞬间想到三十三时,竟觉那只大手犹如烫手山芋,极欲抽回自己的手?这之中的心情转折不知自何时起始,想着晚些再问问小苍蝇,看能否得到解释。
小苍蝇望着满山的暗郁密林,说道:“这儿叫做青梧山,定是很多梧桐树了,不知哪些才是,凤先生可否指点一下?”
凤栖木指着几株夹道长树,道:“这便是梧桐了。”但见粗枝细桠密布横生,叶子却落得十分干净,放眼望去,除了长青树种以外,漫山遍野都是梧桐,触目皆是萧瑟。
“原来梧桐这么不耐寒呀?”
“梧桐一落叶,天下尽知秋,秋节一至,梧桐叶率天下树之先而感秋转黄,因此只要梧桐叶落,便能知秋意,『落叶知秋』说的便是梧桐。”
小苍蝇点头,却另有了联想:“我曾听说凤凰喜爱梧桐树,除了梧桐以外是不栖息其它树的,这儿又叫青梧山,莫非是因为山上梧桐多,才吸引了凤凰前来?”
凤栖木颔首道:“小苍蝇姑娘指的是《庄子》,内中曾云: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凤凰高贵,对食饮栖居十分讲究,不同于其它俗物。”
小苍蝇拍额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以前曾听小姐提过的,可我笨得很,只隐约记得意思,就是记不起句子原貌。这世上那么多树种,神鸟凤凰唯独青睐梧桐,想必梧桐树也是灵奇得很了。”
凤栖木低眉道:“灵奇神异,独立于世,太过与众不同有时不尽然全是好处,在不肖之人眼中奇货可居,徒惹纠纷祸事上身。”
“那倒也是,还不如平平凡凡得好。”小苍蝇忽然想到什么,道:“话说回来,凤先生的名字取得极好呢,凤栖木凤栖木,凤凰所栖之木,指的可不就是梧桐?”
“正是。”
小苍蝇笑道:“我一直觉得凤先生的名字很好,原来便是凤栖梧桐的意思,先前竟然没有加以联想。令尊定是居住在青梧山,每日所见就是梧桐树才有此发想,或者很喜欢梧桐,才会取这好听名字。”
凤栖木却摇头:“凤栖木此名乃是凤某自取。”
小苍蝇和公孙婵大奇,细问原因,凤栖木只是淡然不语。小苍蝇想着或许当中有什么不便诉与外人的情事,也就识趣地让小姐不再追问。
一直走了近半个时辰,公孙婵频频回头去看,都不见三十三人影,不禁有些忧心,又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再行不久,前方已可看见村落,小苍蝇喜道:“看见凤凰村啦,咱们可以歇个腿了!”她虽不比公孙婵娇生惯养,却也不曾徒步行走这么长时间,加上斜坡山路又较平地费力难行,这半个时辰下来也累得她气喘如牛、双腿酸痛了。
凤栖木却不往村中去,领着他们弯进山道一处岔口小径,公孙婵奇问:“凤先生家不在村中,却在这里头吗?”凤栖木未答,一径往深处而行。
“是了,凤先生山中清修,自然是离群索居的,否则时不时便听见人声喧哗,沾染烦思秽气,怕也静不下心思修行吧。”小苍蝇猜测道,公孙婵觉得有理,点头附和。
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已可望见是条死路,尽头处却是一棵高耸参天的魁伟大树,灰绿树身,一头繁茂黄盖,在满山萧索暗蓊中显得十分亮丽。树身极粗,几乎是十个成年男人合围之径,树腰上裹着一块大红布,前头三尺设有香案,案上贡炉满插,香烟袅袅,祀品满桌,两三个山中村民正在祭拜。
公孙婵看着特别,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拜这棵大树啊?”
小苍蝇咦了一声,道:“这个,好像是野生神呢!”
“什么野生神?”公孙婵奇问。
“我是听府里叔伯们说的,指的是外界那些因为有灵性而被人们信奉膜拜的神灵,像是石头啊树木啊这些的,人们用香火祀品加以供奉以求平安,就像这棵树一样。可是……”
小苍蝇歪着头,续道:“之前凤先生不是说过吗,人类常会将妖物精魅误以为是神而加以崇拜,说不定其实根本就没有野生神这回事,是人们自作多情。就不知这棵大树是真的树神,还是什么乱七八槽的东西?”说着就想向凤栖木求证一番,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树前,抬头看着满树黄叶寂然不语。
公孙婵凝望这棵参天大树,心中悸动,竟有上前触摸树身的冲动。突然拜祀村民中的一个驼背老妪向她们走来,满是皱纹的老脸和蔼可亲,微笑道:“几位看来眼生得很,应该是外面来的吧,也是来参拜青梧主的吗?”
公孙婵奇道:“青梧主,是说这棵树吗?原来这也是梧桐树,可怎么外面那些梧桐都剃光了叶,就这棵还如此茂盛着,而且长得这般高大,足足十倍有余呢!”
老妪呵呵笑道:“青梧主与其它凡物不同,乃一介树神,祂管辖青梧山,所以我们都称之为青梧主,据说生自夏代,已经两千余岁了,才会这般高大无匹,叶子更是永不凋枯呢!”
公孙婵和小苍蝇啧啧称奇,相视一眼,心中均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神祇,说不定非精即妖哩!”想归想,当然没有说出来讨骂,小苍蝇附和道:“这么神异的树,难怪会受人膜拜。”
老人最爱话古,老妪开了话匣,眉开眼笑道:“青梧主神异的还不只如此呢!咱青桐山数十年前有只怪鸟为祸,弄死了山中三个村头好些禽畜,却是捉之不着,令我们好生头疼,于是就来祈求青梧主为村民想想法子。结果当夜那只怪鸟飞来此处盘旋,青梧主树身突然发出一阵耀目青光击在那怪鸟身上,落得满天飞羽,那怪鸟就惊得窜下山了,从此再没回来过,这才还了山中平静呢!”
公孙婵听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婆婆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一样。”
自来这类玄奇之事常教人夸大渲染,一般也都当成乡野奇谭听过便罢,不会去追究实情如何,那老妪却一脸认真:“这确实是我亲眼所见呀!我那时年纪幼小,不知害怕,夜里听到家外头有怪响便跟出去看,看见那怪鸟飞来此处,偷偷跟了来才目睹那一切。青梧主显灵之事这只是其一,山中众人多少都承过其惠泽,无不虔诚奉之。姑娘不知道,山外村乡偶尔听传妖事邪说,但青梧山有青梧主护守,十分安泰和平,山中村庄也不断涌入慕名移居而来的外地人,这才让原本小小村落发展成如今规模,青梧主香火也更是繁昌鼎盛呢!”
公孙婵点头,诚心道:“青梧主真是个良神,就算不是真的神灵,也一定是好的精魅,而不是妖物!”
小苍蝇见说溜了口,唬得连连向她使眼色,担心老妪听见他们虔诚信仰的树神被诋污要生气,那老妪却心有旁骛未听真切,叹气道:“可是这几年来青梧主的情况却教人忧心得很,以往即使入了秋冬树叶也是不黄不凋,繁盛丰茂,自我有记忆起便年年如此;近年来却不知为何入秋即转成黄叶,虽然不会枯谢,来年春天又会绿意盎然,总还是异象,实在教人吊心难安。”
“难道是得了树病虫害?”小苍蝇道。
老妪摇头:“山中村民齐心替青梧主寻找原因,却找不出由头。有些村民担心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前来拜祀得更勤,盼望青梧主垂怜,让山中村民一如既往,无忧安乐地过下去……”说着唉声叹气。
她们仰望眼前的千年夏梧,满树黄灿,十分地醒目,小苍蝇低头看那稀疏落在地上的几片梧桐叶,叶大如掌,形状奇特好看,忽然觉得这叶子很是眼熟,好似在哪看过,想了想毫无头绪,抬起头见到凤栖木背影,啊一声醒悟过来,拉着公孙婵的衣袖道:“小姐,妳看这梧桐叶和凤先生瓶子里树枝上的叶子好像是一样的呢!”
话语刚落,那老妪连同另两个村民便神色呆滞地离开此地,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