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得祖父告诫,贪杯易误事,所以那日并没有喝多少酒。但他在外院不过喝了秦家小厮送来的一碗茶,接着便不省人事了,等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地方是秦氏的闺房,二人皆是寸衣不着。
秦氏惊叫着将人引了过来,他在人群中看到悲痛失望的玉蕴时,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剜了一样。而秦氏在众人面前什么话都不说,便只是哭,但这样的情形,却比她指责他轻薄了她还要糟。
无 论他跟祖父和父亲说多少次他是被算计的,祖父和父亲却都只是摇着头与他说:“哪怕你真的是被人算计的,但你和秦家小姐确实发生了关系,就这一点,就让我们 家占了下风。你倘若不娶秦家小姐,秦家便只会让秦家小姐去死,并将她的死说成被你所污而自戕,到时候无论你有多少张嘴皆说不清,你以后的前程也就完了。娶 了秦家小姐,这件事发生在秦家,舆论便是偏向我们王家,再加上我们对舆论因势利导,外人便会认为是秦家人算计了你,而我们王家为了秦家姑娘的清白和性命, 不计前嫌,让你娶了她。”
那时,一直以他为傲的祖父更是对他失望透顶:“我早与你说过,行事要小心周全,对人要多个心眼,万不可让人抓住错处。如今连一个闺阁女子都能算计于你,官场复杂,你以后便是考了功名做了官,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人算计了去。”
无论他怎么抗争,对祖父和父亲来说,王家的名声和他的前途都重于他和玉蕴的感情。祖父一向将他看成王家的希望,怎么可能会让他毁了名声。一向只跪天地君亲师的祖父,甚至在祠堂里当着王家列祖列宗的面给他这个孙子下跪,求他娶了秦氏保住名声。
他被关在了家中一直到成亲,然后直接被押着与秦氏拜了堂。
他 想起了他和秦氏的新婚之夜,秦氏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的话:“……我知道你恨我算计了你,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比蕴姐儿更喜欢你……我知道祖父将你看成王家的 希望,蕴姐儿性子单纯娇气,自己都还要别人照顾,根本不能为你管好内宅,让你心无旁骛的打拼仕途。而我不一样,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打理内宅,所有的事情 我会做得比蕴姐儿好一百倍好一千倍,王清,我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那时候听到这些话他并不觉得感动,他恨她恨得要死。他不明白 她明明跟蕴姐儿亲密得不得了,对蕴姐儿照顾有加,宽容忍让,连他都为她待蕴姐儿的情谊感动,怎么转眼间,她就可以算计了本要与蕴姐儿定亲的他。就连她邀他 和蕴姐儿去秦家小酌的时候,她都还送了蕴姐儿一副并蒂莲的刺绣,说要提前祝他们“并蒂连理,永结同心”。
他为蕴姐儿不值,更为自己不平。他将婚姻中对她的冷落,当做报复她的方式。秦氏进门后,确实对他一心一意,为他打理后宅孝顺长辈,但他却不曾为此有半分心软。
后面秦氏怀孕,生下桢姐儿。那时他便是连桢姐儿也不多喜欢的,她自生下来,他甚至不曾抱过他。
而会有涵哥儿,却是因为他的母亲。
若 说他和秦氏成亲家中会有人高兴的话,怕也只有他的母亲。祖父和父亲虽然为了名声让他娶了秦氏,却并不喜欢这个算计嫁进来的孙媳或儿媳。而他与蒋氏的亲事, 本就是祖母与蒋家的太夫人口头约定下的,祖母与蒋太夫人二十多年的交情,因为王家临前悔婚也断了,祖母为此对蒋太夫人满怀愧疚,更不喜欢秦氏。
母 亲与祖母的婆媳关系并不算融洽,当年定下父亲与母亲的婚事时,王家还没发达。但等到父亲到了成亲的年纪时,祖父已经是四品的京官,原家的门第亦是已经不配 王家的门第。祖母曾想过与原家退亲令给儿子聘个高门的媳妇,但因祖父反对而作罢。后面母亲进门后,不知从何处听来了这件事,之后婆媳关系便有了嫌隙。比起 性子骄纵与祖母更为亲近的玉蕴,母亲却是更喜欢会说好话讨她开心的秦氏。
有了第一次的算计,经过秦氏手上的一滴水他都不会喝,他立志让秦氏能得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用冷落来让秦氏后悔她当初的算计。但他会防着秦氏,却不会防着自己的母亲。
他想起秦氏临终的时候,心如死灰,满身枯槁,她睁着空洞的眼对他说:“你成功了,你终于让我后悔当初算计着嫁给了你。如今我就要死了,你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我欠你们的一切,如今我用命来还了你们,若有下辈子,不要再让我遇见你们……”
那时候他看着她,第一次生出了愧疚,第一次觉得他其实也是对不起这个女人的。
王清仰起头,用手指擦掉眼角的眼泪。往事已矣,恩怨成灰,一切都该放下。希望下辈子能如她所希望的那样,不要再遇上他,然后找到一个真心疼爱她的男子。
王清刚从前事中回过神来,却又有小厮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对王清禀报道:“老爷,唐家少爷现在跪在了大门外面,说要求您让他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王清气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掌拍在书案上,震怒道:“他这是连逼迫的手段都用上了。”说着转头对小厮道:“你马上让人套车去将云阳侯和云阳侯夫人请过来,我去大门看看。”
王清带着青铜一路匆匆的到了王府门外,看到的便是跪在门口的唐缙,大门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唐缙听到有人出来,抬起头看到王清,喊了一声道:“伯父,我……”
王清已经懒得再跟他纠缠了,直接让人将他扶起来,然后押进了府里。
云阳侯和云阳侯夫人来得很快。云阳侯夫人想到唐缙做下的事情,气得简直要七窍流血,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唐缙真的会胆大到来跟王清说要娶王楹。为什么她一向规矩守礼的儿子,一遇上王楹会跟疯了一样
王 清让人将他们请进了花厅,然后直接切入正题:“前几日我将桢姐儿和唐少爷的八字拿给一个高僧重新算了一下,高僧说桢姐儿和唐少爷的命格相冲,若勉强结下这 门亲事,桢姐儿可能会死于非命。我为了儿女计,意欲解除这桩亲事,请侯爷和夫人成全。”意思就是,你儿子命格太硬,可能会克死我女儿,所以我现在要退婚。
云阳侯夫人还欲挽回,赔着笑脸道:“亲家,不至于如此,我知缙哥儿行举有些失当之处,但他们二人毕竟是从小就说好的亲事,亲家您……”
王清却打断她道:“命格之事非人力所能改之,我不能拿桢姐儿的性命冒险,还请夫人答应。”
云阳侯夫人也知就凭儿子做下的事情,这门亲事再难挽回,便也不再多说。真是结亲不成反成仇家,如今她只望王家不会记恨儿子坏了他们家姑娘的名声,以后故意为难他才好。
王清又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定,退婚之事也是宜早不宜迟,明日侯爷和夫人便将我们桢姐儿的庚帖和婚书还回来吧。我今晚亦会让人清点好侯府的聘礼,让你们一并拉回去。”
是自己儿子将事情闹成这样,他们连拒绝退亲的立场都没有。想到儿子,云阳侯夫人近乎哀求的道:“王大人,孩子不懂事,请您原谅他的过错。”
王清面无表情的道:“唐少爷何错之有,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救了我女儿。”
云阳侯夫人面上的表情不由僵了僵。
王清又道:“府里还有些闲事要忙,就不留二位了,二位请带着唐公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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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云阳侯夫妇和唐缙离开后,王清刚走出花厅,却又有丫鬟过来与他道:“老爷,老夫人和三夫人在撷芳院里吵起来了。”
王清心烦的摸摸额头,只觉得今天过得真是一团糟。但心烦归心烦,他还是快步的赶去了撷芳院。
撷芳院的丫鬟婆子都被赶出去了,福年禄年守在院子外面不让其她丫鬟靠近。
蒋氏尖锐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婆婆,你怎么可以这样偏心,桢姐儿是您的孙女,难道我们楹姐儿就不是了吗。唐缙做下的事情关我们楹姐儿什么事,我还怪他害苦了我们楹姐儿呢。婆婆你不去怪唐缙,反而来怪我们楹姐儿,哪有这样子做祖母。”
原 氏看起来似是在劝解,实际上是在煽风点火的声音:“姑妈,我看这事情也不关楹姐儿的事情,这是唐家少爷要来求娶楹姐儿,又不是楹姐儿贴上去说要嫁给唐家少 爷。说起来也是唐少爷太不知廉耻了,他可是桢姐儿的未婚夫,结果跑来说要娶楹姐儿。他一个外男,应该没什么机会遇到楹姐儿才是,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上 楹姐儿的。”话里话外,多少有些暗指是王楹故意勾搭唐大少爷之意。
原氏继续道:“唉,大姐夫小姨子,闹出这样的闲话,外面指不定 怎么笑话我们王家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下面几个少爷小姐的婚事,这唐少爷真真是害苦了我们王家。不过说起来最可怜的就是桢姐儿了,本来高高兴兴的绣嫁妆 待嫁,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王老夫人满含怒气的看着蒋氏,怒道:“这件事就算最大的错处在唐缙,但若楹姐儿知道避嫌,行为妥当,如何能让他起了那种心思,说到底还是楹姐儿不知检点。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楹姐儿学的就是你的做派。”
王 檀本在屋里陪着王楹的,此时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冲了出来,跪倒王老夫人面前,气道:“祖母训斥母亲,孙女本不该插嘴的。但祖母说话实在好没道理,人被一只疯 狗咬伤了,哪有不去怪咬人的狗,却去怪人没有躲开的。就如上次祖母被猫抓伤了手,从来只听人在怪那只猫抓伤了您,可没见谁怪您没有避开让猫给抓伤了。我知 道祖母心疼四姐姐,可五姐姐也是您的孙女,您怎么不怜惜一下她被人坏了名声,不怜惜她现在正生着病。外人怎样想五姐姐无所谓,那总归是不相干的人。但您的 我们的亲祖母,您有没有想过,您说出这些话来,会让五姐姐多伤心。还有母亲,她做了什么事,惹得您这样指责她的品行……”
门外的帘子重重的一晃,王清满眼怒气的走了进来,众人的眼睛直直的望向了他。
王清并没有听到刚才全部的争吵,但却刚好听到了王老夫人和王檀的话,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他一直知道王老夫人待楹姐儿和檀姐儿不如桢姐儿亲近,但刚刚的话,就如檀姐儿说的,哪里像是一个祖母会对孙女说的话。他对这个母亲,只觉得心里充满了失望。
王清走过来将王檀拉了起来,然后过来对着王老夫人道:“母亲,楹姐儿要养病,请您先回去吧。”
王老夫人看着儿子眼中的冷意,心也不断跟着往下坠。
她生的孩子她清楚,哪怕他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她也还是了解他的。倘若刚才他过来对她说的话表达不满,对她进行指责,他怕还没有失望透顶。但如今连指责都不屑了,就只怕他对她已经完全心寒了。
、第63章
王清撩了帘子走进内室;屋里还缭绕着浓浓的药味;王楹此刻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好似已经睡着了。
王清坐到王楹床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轻声喊道:“楹姐儿。”
王楹好似这才醒来;睁开眼睛,然后用惊讶的口吻道:“父亲;你怎么来了?”说着扶着床坐起来;王清拿了一个大迎枕放到她身后;王楹靠在那上面;接着又故意揉了揉眼睛,舒口气道:“这一觉睡得可真沉,爹爹来了多久了,我竟不知道。”。
王清不由一阵心疼和愧疚,有个太懂事的女儿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证明了他的无能。刚刚外面吵得这样厉害,楹姐儿怎么可能不醒来,不过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才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而已。
王清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怜惜道:“傻女儿,想哭就哭吧。”
王楹听到这句话,不由的低下了头,接着睫毛颤了颤,一颗晶莹的泪珠便从眼睛里落了下来,掉在了烟紫色的被衾上。过了一会,王楹才小声的哭道:“爹爹,我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王清的心也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或许是知道自己出身的原因,楹姐儿总是比别人心思敏感也更在意别人的看法,她样样都要自己做到最好,就是不希望别人挑出她的错来。外面的传言已经令她难过,而亲祖母的话就是在她心口插一把刀。
王清抱过王楹,开口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别人的错,我们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而伤心,这不值得,你永远都是爹爹最乖的宝贝女儿……”
王楹将脸埋在王清的肩膀上,身子一耸一耸的哭着,声音有些沙哑的喊道:“爹爹……”
王清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道:“都是爹爹的错,没有保护好我们楹姐儿,以后不会了,以后爹爹一定不会再让楹姐儿受任何委屈。”
另一边在小厨房里,正在帮着熬药蒋氏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显得很是着急。
王檀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拿着一把蒲扇在给熬药的小炉子扇着风,看到蒋氏走来走去的,很是无奈道:“娘,你别再晃来晃去的了,你晃得我头都晕了。”
蒋氏停下来,咬了咬嘴唇,揉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然后道:“不行,我还是去屋里看看你姐姐去。”
王 檀连忙将蒲扇塞给旁边的小丫鬟,然后过去拉住蒋氏道:“娘,有爹爹在呢,您就放心吧。”你去了就只会骂唐缙骂王老夫人偏心,结果只是惹得姐姐更加伤心而 已。王檀又接着道:“姐姐现在说不定只是想清静一会,有爹爹一个人就够了,我们去了,说不定反而会惹得姐姐更加心烦。”
蒋氏听了只得作罢,但面上却仍有担忧之色。王檀见了便道:“娘,你不是说要帮姐姐熬药吗,我们熬药吧。等一下姐姐喝了你的爱心汤药,说不定病马上就好了。”说着拉了蒋氏到药炉旁边,又将小丫鬟手上的蒲扇拿过来递给她,道:“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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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堂里,王老夫人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在王老夫人的旁边,原氏还在絮絮的叨念道:“……姑妈,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三弟的表情,哎呀,可真是吓死人了,看着姑妈的样子我还以为是看到了仇人了。说起来三弟可真是不孝,您可是他的生母,可不是后母什么之类的,哪能跟看仇人一样的看着你……”
坐在王老夫人另一边的王桢对原氏道:“三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