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尼想了想,还是打算以普通酒客的身份去店里查探一下。
他刚刚走出角落,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西德尼猛然转身。
“公民,向你致意。”他的身后居然是德法日先生。
“向你致意,先生。”西德尼的心提了起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声音镇定得就像在和人拉家常一样。
“我注意到你站在这里很久了。”德法日先生道,“你是想找我的女儿去么?”
“为什么这么说?”西德尼摸不清德法日先生的态度,索性先反问一句。
“在我女儿将你做为她的爱人介绍给我之后,你的这种态度实在不可取。”德法日先生的话里虽然有些责怪,但显然并没有将西德尼当成敌人看待。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接受了西德尼,并且将他看成了自己女儿的未来丈夫。
和德法日太太相比,德法日先生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西德尼心里惊奇地想着。
“那么,我们可以进去喝一杯。”德法日先生道,“或许,我想,我们以前互相了解的实在不多,以后你若有时间,能来酒店里陪我喝一杯就好。”
西德尼心里还牵挂着佐,见德法日先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心里便定了些:“现在进去?我想不大妥当吧?”
“为什么?”德法日先生没想到自己的邀请会受到拒绝,在他看来,那天当女儿将西德尼介绍给自己时,自己没有表示反对就已经算是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而据他这段时间观察,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女儿确实不错,虽然在人前他们表现得如同陌路一般。这也是他主动向西德尼伸出橄榄枝的原因,但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说现在这个时间并不适合。
“是的,我想不那么妥当。”西德尼道,“我刚刚看到您的妻子已经进到酒店里了。”
“哦,这没关系。她经常在酒店里不出来,虽然今天她跟我去参加了公开审判大会,又随后和别的雅克们多呆了段时间。不过我们喝我们的酒,只要你暂时不让她知道你对她的宝贝女儿打着主意,她是不会很注意你的。”德法日先生道。
“宝贝女儿?我可不这样认为。”西德尼含糊地道。
“年轻人,这话说得可不那么中听。哪一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儿女呢?为什么不能说成是宝贝女儿?”德法日先生道。
“如果佐伊不走雅克之路,德法日先生,您觉得德法日太太会对她怎么做呢?”西德尼突然道。
德法日先生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只有他知道,他的太太对雅克之路有多么狂热。
或者,该说,狂热的不是他太太对雅克之路的态度,而是她渴望借雅克之路能将她满腔的愤恨全都发泄出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太太现在对报复对象的行为,至少还算是有理有据吧?
虽然那个达奈,确实早早放弃了贵族的身份和财产,可是他的血管里毕竟流着贵族的血,这不容置疑,因此也无法说他的太太就是完全错的。
西德尼看出德法日先生的想法:“德法日先生,莫非您真的以为,您太太只满足处死达奈吗?”
德法日先生猛地抬起头,看着西德尼:“我想,有些话,你作为晚辈说出来实在不妥当。不管你说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对于我太太的举动,我是完全赞成的,她是一个坚定的雅克分子,公民。”
“就算,她对佐不利也没关系吗?”西德尼突然道。
德法日先生的脸都气红了:“卡顿先生,我一直因为你照顾我的女儿而对你另眼相待,可是很明显你似乎忘记了你该有的身份。我想,或许那天关于你与我女儿的交往,我的不闻不问是错误的。以后,我不希望在我女儿的附近看到你的存在。”
西德尼低声道:“德法日先生,我也希望事情发展能如你感觉到的那样,那样大家都会好过很多。可是,德法日先生,难道你觉得您的妻子真的肯放过马内特医生一家吗?依她的那种性格?”
德法日一下想起了自己妻子从前对待露西和她女儿的态度,他妻子曾在回来后对他说:“吉洛蒂的断头台还需要她们母女来增色。”
当然,德法日太太后来没再对他说过这些话,不过他的妻子,他了解。依她的偏执程度,已经兴起的念头就不可能凭空消亡。
西德尼从德法日先生的反应出感觉到他毕竟还是站在女儿这边多一些,而且似乎并不像他妻子那样冷血,尚有理智存在,便试探地道:“事实上,佐在您妻子回来之前就去了酒店,我可以对您说实话,”西德轻轻走上前,在德法日先生耳边道,“她是想取走那份马内特医生的控诉书。”
德法日先生大惊:“你居然带坏了佐!我以后绝不允许你再来见她!”
西德尼冷冷地道:“德法日先生,莫非你觉得马内特医生在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达奈之前会不知道达奈的身份么?莫非你觉得以马内特刚刚出狱时的状态,现在好不容易变成了正常人,当他得知送自己女婿上断头台的罪状居然是他亲手所写,他不会再次受到刺激么?革命的怒火能吞噬一切,可是为什么在改过自新的人面前,它却表现不出宽恕的一面?我同您一样也属于社会底层的人物,也曾被贵族压迫,但是至少我知道,像远在英国的诺曼先生以及现在又要被你们指控的达奈先生,他们并不是罪无可恕,他们甚至比一些平民贫民更加无辜。佐的举止,我原以为您能够理解,但现在看来,她满心崇拜佩服热爱着的父亲,也不过如此。”
德法日先生呆呆站了半天,问西德尼道:“你是说,佐现在会有危险是吗?”
西德尼道:“我只是感觉。”
“那你还在这里罗嗦?跟我去看看。”德法日先生说着,就急匆匆向酒店走去。
西德尼忙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一到酒店后面通往阁楼的楼梯处,就听到德法日太太恐怖的咆哮声:“佐!将那份指证状交出来!我对主发誓,不管你把它藏到哪里,就算你把它吞到肚子里,我也一定要剖开取出来!”
德法日先生急忙顺着楼梯冲上去,西德尼紧跟着德法日先生的脚步。
阁楼上,德法日太太正跪压在佐伊身上,粗壮的身形完全处于上风。她用力扼着佐伊的喉咙,一脸狰狞愤怒的神色。佐伊想将德法日太太的双手掰开,但却根本无能为力,眼见她的眼睛都已经渐渐开始向上翻去,眼白露了出来。
德法日先生忙上去拉着妻子,大声道:“她是我们的女儿!特蕾丝!你想将我们的女儿杀死吗?”
德法日太太猛地将德法日先生撞开,双手却丝毫不松,她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这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早就死了!这个女人是下面爬上来的魔鬼,她是诱惑别人远离雅克之路的!我们一定要杀了她!有我在,她就必须死!”
西德尼一见情况紧急,急忙冲过来用力扳德法日太太的手。德法日太太用力甩开他,但在看到他的脸时却低哑地叫了一声:“你这个逃亡贵族!我杀了这个魔鬼之后,就会把你送上断头台,还有你那个妻子,女儿,妻子的父亲!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们,我会一点点和你们全都清算到底!”
西德尼和德法日太太僵持不下,眼看佐伊的气息越来越弱,心里正急着时,忽地德法日太太的身子一软,慢慢倒伏下来。
在她身后,德法日先生如一座山般地站着,手中拿着一根粗木棍,脸上表情复杂。
德法日太太的脑后破了一个洞,鲜红的血慢慢淌到阁楼的地板上。
佐伊咳了半天,西德尼半跪在地上,帮她抚着胸口。佐伊道:“父亲……”
德法日先生看了西德尼和佐伊半天,将手里沾血的木棍丢到地板上,低声道:“佐,西德,你们离开法国吧。”他第一次用“西德”称呼卡顿,面容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
佐伊余悸未消地看着地上的德法日太太。
“佐,那张指控状你找到了吧?”德法日先生问道。
“是的,父亲,在我这里。”佐伊从胸口处贴着肉的地方将指控状取了出来。
德法日先生走过来,将指控状拿过来,闭了闭眼睛,猛地撕得粉碎。
“父亲!”佐伊惊叫。
“西德,你现在就带佐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路上不要回头!马上离开,快走!”德法日先生对西德尼道。
西德尼看了德法日先生一眼,第一次郑重严肃地对他施了一礼:“德法日先生,请原谅我之前在酒店外面对您出言不逊。确实,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多谢您!”
接着,他深深看了德法日先生一眼,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德法日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们走吧。”
西德尼扶起佐伊,顺着阁楼的楼梯向下走去。
佐伊猛地回转头,看着阁楼上孤独站着的德法日先生。
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竟让人觉得伟岸如山。
“父亲!”佐伊又叫了一声,充满了不舍的感情。
西德尼拉着她离开了。
巴黎城门处,又一辆载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的马车离开。在遥远的英国伦敦,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们。
希望,总是在前方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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