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个哆嗦道:“不,不能住在这里。”
老卡顿惊奇地看了看西德尼,他还以为自己的大儿子会赞同他的办法哩。
“不能住在这儿!”西德尼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这里是租房区,平时吵得很,你和弟弟不能住在这里,不然弟弟如果受了惊,我会很担心,父亲。”
老卡顿听到西德尼提起彼得,不由转头看了看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小儿子,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
“客店也很吵。”西德尼又道,“所以,客店也不能去。我想,我现在去给你们找一处适合租住的地方吧。”西德尼站了起来。
奇怪的是,彼得随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彼得,你坐下。这件事你哥哥决定就好,这里是他的住处,什么事都让他去做,我们只要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着。”老卡顿道。
西德尼有些担心地看了彼得一眼。
彼得站起来后,再没什么举动。对于老卡顿的话,他没有回答,甚至似乎没有听到。
西德尼看了看他的眼睛。
彼得的眼神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清明,明显透着迷茫。
“来了!”西德尼叫了一声,声音里透着痛苦。
老卡顿脸上顿时现出紧张的神色,他立刻站起来叫了几声:“彼得,彼得。”
彼得对老卡顿的叫声充耳不闻。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在咀嚼什么东西,咽喉也配合地做着吞咽的动作,有口水从他的嘴角边流了出来,顺着下巴直落到衣襟上。他的手在衣服上不停地摩擦着,渐渐又向钮扣伸过去。
西德尼低哼了一声,猛地冲过来,从彼得手里抢过了那团绳子。彼得这才有所感觉,而且对面前这个抢走他东西的人产生了痛恨心理,他猛地吼叫一声,挥舞着双手冲着卡顿直扑过去,似乎正面对着一个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
第三十八章 西德尼对彼得的狂暴动作早有准备,他身手敏捷地躲过彼得的袭击,娴熟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以前定是常常处于这种情况之中。
彼得扑了个空,踉跄着冲到西德尼刚刚坐着的椅子旁。他猛地抓起那把椅子,转头又冲着西德尼扑过来。彼得的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喊声,舌头不停地舔着嘴唇。若是有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肯定会以为彼得此时正沉浸在行凶的兴奋与快感之中。
但是,彼得的眼睛,却仍旧一派迷茫。
西德尼躲过自己亲弟弟的攻击,老卡顿也想上来帮忙,可惜明显插不进去手。
西德尼转头对老卡顿叫道:“父亲,去守住门,不要让彼得跑出去。”
西德尼的话让老卡顿意识到,万一自己的小儿子跑到伦敦街头上,这件事产生的影响绝对不是他能想像得出来的。毕竟,就算是在自己的家乡,他和西德尼也牢牢瞒着彼得的病情,以至于那些同住数年的邻居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老卡顿急忙冲到门口,紧紧抵上房门,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个女人正用刺探的目光看向门里。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卡顿转过身,紧张地看着室内两个亲儿子的搏斗。
这一场打斗并没有很快就收场。彼得手里的那把椅子一直不停舞动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它所伤。毕竟这里不像西德尼以前的家,那时他们的房院都很宽敞,在房里有什么打斗,短时间内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这里是伦敦,又是租户,地板薄得楼下的人会连楼上轻微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到。他与弟弟这样争来斗去,相信楼下住着的人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必须得赶紧制服彼得才行。
西德尼猛然对着胡乱挥舞着椅子的彼得冲了上去,彼得低吼一声,手里的椅子狠狠地砸向自家兄长。
西德尼头一偏,椅子带着风声大力地砸在他的肩膀上,随即一阵剧痛渗进了骨髓里。
西德尼咒骂了一声,猛向前一扑,把弟弟扑倒在地板上,彼得手中的椅子落到了一边。
西德尼拉开刚刚夺回来的那团结实的长绳子,紧紧地将彼得的全身上下都绑了个结结实实,让他没办法再自行站起来,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放开他站了起来。
彼得虽然被捆在地板上,仍然不时一挣一挣地。绳子紧紧地勒进他的肉里,看起来如果不是那绳子够粗够结实,说不定会被他挣断。
老卡顿看到事情再一次被控制下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儿子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冲到街上去,伤了人。
在家里时,小儿子的这种病被他和西德尼瞒得严严实实,每次彼得一发病,西德尼就会用结实的绳子将他捆起来,绑在床角边,直到他神志恢复过来。时间长了,西德尼就随时会在衣袋里装一捆结实的绳子,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后来西德尼到伦敦来求学,但似乎是以前的生活给他打下的烙印太深,那捆绳子仍然在他的衣兜里没有消失过。
对于这捆绳子,斯曲里弗虽然不知道它存在的原由,但也知道西德尼一直有这种所谓的怪癖。只是斯曲里弗并不关心这方面,也从来没有问过。当然,就算他问,西德尼也不会告诉他真相。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个绳子也救过西德尼一命。如果不是因为深爱着自己的家人而从没想过要改掉随身放条绳子的习惯,西德尼很可能会被佐伊的惊马踩死。
所以,有时候,我们说,世事确实很奇妙。
老卡顿略有些沮丧地看着病情发作的彼得,喃喃道:“西德,我唯一提心的就是这个。看来我们真的拖累你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彼得也是我的儿子,我爱你,同样也爱他。就算他有病,我还是希望他这一生都顺顺遂遂的,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我做父亲唯一的愿望。”
西德尼垂着头,没说话。
老卡顿有些疲惫地抹了下脸,道:“看来,是我错啦。西德,或许伦敦适合你发展,可是看起来,就算换了空气,它也不会适合彼得。就当我们这段时间是特意来看你吧,过段时间等你弟弟身体好一点了,我们就回去。”
西德尼微微一怔道:“父亲,你们不是已经把家里的产业都卖了么?”
“是啊,卖了,卖了。”老卡顿苦笑一声,“你知道你父亲向来在持家这方面和你母亲一样没有天赋,不然你们小时候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不过没什么,过段时间我们就回去,虽然产业卖了,毕竟我们还有些钱,买个小地方住下来也可以。”老卡顿喃喃掉。
西德尼眼看着弟弟还在挣扎不休,自己也不敢离开,只泛泛安慰父亲道:“过了这一段时间再看。既然你们已经来了,再走那么远的路,对弟弟的病情不好。”
老卡顿只是叹息一声,转了话题:“西德,你的肩膀怎么样?”
西德尼晃了晃肩,不在意地道:“没什么,以前也挨过。”
老卡顿道:“西德,我以前限制你的生活费,是因为我知道你有酗酒的毛病。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租了这么一个住处。是对我阻挠挫败你用钱的反抗么?”
西德尼漫不经心地道:“与那个没关系。你也知道,钱若给得多,我就算拿去喝酒也不会换个好住处。”
老卡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西德尼眼见窗外越来越黑,便去楼下的厨房端了些晚餐端上来。路上见到巴顿太太时,她仍是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一直看着他进了房里。
西德尼感觉到她对刚刚自己房间里的那场打斗一定有所察觉。
老卡顿唉声叹气地吃过晚饭,卡顿让他在房里唯一的那张床上睡了,自己端着蜡烛,坐在地板上,守在弟弟旁边。
弟弟原没有这种病,是在母亲过世之后才渐渐有了征兆。
彼得第一次发病时,西德尼刚刚十二岁,被突然暴起的彼得压到身下猛捶。如果不是彼得从小体弱,年纪又比他小,西德尼说不定会被弟弟当场打死。
几年后虽然父亲继承了一笔遗产,出了狱,家里生活好了些,但弟弟的病却一直没有好转。
西德尼伸手摸着彼得不停抽搐着的脸颊。
彼得每次发病时,就会乱跑打人,或者自己躲到一个别人难以找到的地方,大哭大闹大叫。等他恢复神志之后,对发病中的一切都不记得。
他第一次恢复神志时,看到西德尼脸上身上的淤青,曾后悔得直用头撞墙。
那情景,西德尼一直记在心里。
甚至曾有一段时间,西德尼还以学医为目标,一心想治好弟弟的病。
只是,西德尼渐渐发现,这个社会上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看人的眼光很少有同情,也很少有良知。他们判断人的唯一标准,是有钱与无钱。
西德尼长得越大,经历越多,对这个社会越失望。
最终,他慢慢开始在酒精中寻找安逸,以求逃避这个让他满怀失望的现实。
西德尼突然想起:波妮小姐虽然私下打听他的情况,摸清了他的来历底细,还把他父亲和弟弟都诳了来。但是,她应该不知道他弟弟的病情吧?
若让她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是以施恩的态度面对西德尼,让他感恩戴德没有因为他弟弟的病情而吝于对他施舍她的“爱情”,还是对他彻底失去兴趣厌弃他远离他就像躲避那些瘟疫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西德尼真想看看波妮小姐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的面部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彼得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看样子病发要过去了。
床上,老卡顿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接连几天坐马车赶路,又要照顾有病的小儿子,他累坏了。
西德尼望着跳跃着的烛火,不期然地想起那双美丽的蓝眼睛。
在见到佐伊之前,西德尼没想过,这里还有这样一位姑娘,出身高贵却不倨傲,受过良好教育却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
沃伦伯爵小姐在需要的时候,也会适当表现一下“善心”。比如说,在公共场合时候,她曾一脸嫌恶地对乞丐丢下一枚硬币,并且借此对人大肆宣扬她的善良。
这是贵族们常玩的花样,不止沃伦伯爵小姐一个人会这样做。西德尼的眼睛早就看穿了他们的内心。
他没想到会碰到佐伊这样的姑娘,年纪虽稚却举止有度,别人的嫉妒与恶意攻击都掩不去她身上的光华与美好。
不知道,在面对自己生病的弟弟时,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西德尼想。
第三十九章 这一夜,卡顿一家人都过得不是很好。
老卡顿年纪大了,刚经过长途跋涉身体过于疲倦,早早睡了。但他后半夜就醒了过来,盯着地板上的两个儿子沉默着。
彼得慢慢恢复了神志,病情的发作让他原本就不多的精力完全告罄。虽然西德尼将他的绳子解开,他却连稍动一下都没有。
西德尼像以前在家中时一样坐在弟弟身边,陪着他,生怕他的病会再次发作。
一家人各怀心思地过了一夜。
慢慢地,阳光从窗户中重新透了进来,天亮了。
三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吃过早餐,西德尼打算用一整天的时间去找一处幽静一点适合自己父亲和弟弟居住的房子。
不过这个想法仍旧没有来得及实行。
早餐过后不久,西德尼刚刚换好外套打算出门时,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门上传来了“咚咚”的敲击声。声音不算重,但也不轻。
三个人对望一眼。西德尼第一反应是昨天晚上的那场争斗终于有人来表示抗议。
奇怪的是,他拉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租客,而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男孩一头乱蓬蓬如钉子般立在头上的黑发,身上衣服破旧,眼睛里透着狡猾的神气。
有那么一瞬间,西德尼以为这个孩子敲错了门。
“是西德尼·卡顿先生吗?”男孩问道。
卡顿点点头。
“这是你的信,有人叫我交给你。”男孩说着,从破烂的裤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西德尼。
西德尼接过信,扫了一眼信封。信封上的确写着他的名字,是一手漂亮的英国小字,现在在贵族女子里很流行这种字体。
西德尼问道:“给你信的人长什么样子?”
“一个女人,先生。”那男孩道,“我正走在路上,一个全身穿得很严实,但是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叫住我,要我来这里把这封信交给你,她说如果你不给我报酬的话,她会给我一枚硬币作补偿。”
西德尼皱了皱眉头,见男孩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她还有别的吩咐么?”
“啊,她说,如果我能从你这里拿到你的亲笔回信交给她的话,她会另外再给我一个硬币。先生,你会回信的吧?”男孩显然很想赚到双份钱。
“不,不会,让你失望了。你可以走了。”西德尼道。
男孩沉下了脸,转身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
西德尼关上门,转过身。
老卡顿和彼得都看着他,默不作声。彼得的性格一直有些忧郁,平时话并不多。
对于有贵族女子垂青于西德尼的事,这父子俩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自然为他高兴。但是看到昨天西德尼的反应,又听过他的话,两人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如他们想像的以及那位贵族小姐在信中所许诺过的那样。
西德尼拆开信,扫了一眼,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我的儿子,什么事让你不开心?”老卡顿问道。
西德尼把将攥成了一个团,塞进口袋道:“没什么。我现在去帮你们找住处。父亲,你最好陪着弟弟呆在房里,不要乱走,我会关照房东将午饭送上来。”
“你中午不回来吗?”老卡顿道。
“不知道。我只是以防万一。”西德尼说着,开门走了出去,细心地将门带好。
关于沃伦伯爵小姐缠着他这件事,西德尼可以一下想到数种脱身的办法来。
比如说,他可以将这件事知会她的哥哥同时也是他的同学托马斯·退斯特。至于她会不会听托马斯的话,西德尼并不看好。但用这种办法后,至少头疼的人会变成托马斯·退斯特,而不是西德尼·卡顿。虽然,这种将麻烦扔给另一个人的办法太不厚道。
再比如说,他可以写一封措辞激烈的回信给沃伦伯爵小姐。那时波妮小姐定会认为受了西德尼的侮辱而大怒,自然不会再缠着她。但这个办法的坏处是,沃伦伯爵小姐会恨透了他。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西德尼不会在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