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得出奇,仿佛刚才的热闹都不存在过。
龙凌云站起来:“那就是都有信心了?很好。就商业竞争而言,如何具体操作难道还有比在场各位更在行的吗?”
众人闻言,仿佛刚才的疑虑不安瞬间扫去。
“是啊,本来就是有竞争才有活力的行业。”
“最近公司发展太顺利,都有些无趣了。现在好像又有点激情燃烧的感觉了啊。”
“好,我这就回部门去,立马开会研究对策。”
“等等等等,这个点,都下班回家了吧。”
气氛变得缓和,大家也都干劲十足。
阿豪脸上不禁有了些笑意。
众人离开后,谢子涵和陆晓走了进来。
“天气这么冷,不如一起吃火锅去啊?”谢子涵笑道。
“我怕上火。”陆晓说。
“你们三个去吧,我还有点事。”龙凌云站在落地窗前,透过百叶俯瞰着华灯初上的街道。
通往电梯的走廊上,阿豪和陆晓走在前,谢子涵低头跟在后面。
“看来世界还不是那么清净啊……”
“你说什么?”陆晓回过头问。
谢子涵摇摇头:“没什么。”
此时此刻,周申众人正在酒店宴会场聚餐。
一场不是庆功宴的庆功宴。
全场有七桌,每桌六人,都是月耀会骨干中的骨干。
正中间靠近舞台的桌上坐着酣饮的周申,旁边是面无表情的尹禾。
司会邀请周申发言,周申大笑着摆摆手:“发什么言呀。”
尹禾放下手中的酒杯:“最近生意势头不错,兄弟们都等着你的褒奖呢。”
周申拿起纸巾擦擦嘴,手搭着尹禾的肩膀:“听你的!”
看着自家帮会老大走上台,众人情绪高涨大声喝彩。尹禾瞥一眼拱手谢礼的周申,又继续默默端起酒杯自斟自饮。
酒过三巡,不少上脸的弟兄已经红到了脖子根,怎么可能忍得住干在桌边坐着,他们四处走动敬酒,会场吵吵嚷嚷堪比市集。
看着行为粗野的江湖黑帮,四周的服务生面有惧色。不过转念又觉得这些人毫不顾忌世俗眼光,任性而为性情豪放,或许也是另一种快乐。
这些举着酒瓶,无礼而亲近着的人,不被世俗接受也没关系,被排挤避让也没关系,只要活在自己的一番血性里,就够了。
酒宴散场的时候很多人都醉了。
不,应该说没有没醉的,只有尹禾。
已经很久没有醉过了吧。上次喝醉被龙凌云照顾,都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那般。
把半醉了一直絮絮叨叨的周申扶下车,扶进房间,尹禾觉得后背沁出了汗。他可没那个好心照顾周申,把人扔上床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跟随周申以来,不是没有接到过周申那方面的暗示,可他不愿意。他没有理由愿意。
周申也不强迫,他清楚什么更重要。
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尹禾才发现,他睡不着。
龙凌云会烦恼吗?作为Ethan的复仇,他决心要龙凌云尝尝苦头。可比起自己残忍无情的计划,情势真实的走向却人性化的多。是他还不够坚决吗?
不!他怎么能!
Ethan就像亲人一样,而龙凌云却轻易结束了自己亲人的生命!
他犹豫着起了身,走到了周申房里。
侧卧在床上的那个身影,恍惚间好像和谁重叠了,是谁呢……
尹禾有点想不起来了。
会是谁呢。
那样坚实却落寞的背影。
“你来了?”
尹禾一惊:“没睡着?”
周申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刚醒。”
“这样。”尹禾转身要走。
“等等。”
“嗯?”尹禾回头望着他。
“你童年挺不好过的吧。”周申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说起来,我也是。出生没多久,爸就跑了。带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跑了。”
尹禾道:“干嘛跟我说这些。”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现在不听,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跟人说了。”周申拍拍床沿,“坐过来。”
夜依旧那么深不见底,尹禾仿佛可以听见原野上的狂风,那是被黑夜吞没之后的喧嚣。
“没爹的孩子自然从小被欺负,何况我家就我妈一人撑着,经济情况也很糟糕。”周申挠挠头,“你明白的吧,那种每日在绝望里反复挣扎的感觉。”
尹禾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吧,就这样渐渐被绝望吞噬着吧。直到我遇见那个男人……真是耀眼啊。在那个时候的我眼里,像救世主一样仁爱、撒旦一样邪恶,又想帝王一样强权的那个男人……就是将来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喔?”尹禾垂着头。
“那个男人把被打伤在地爬不起来的我像拎小鸡一般提了起来,骂我太弱……”周申顿了顿,微微笑着,“我开始跟着他,死皮赖脸也要加入他的帮派。最后他被我磨得不耐烦了,派手下狠狠揍了我一顿。”
“然后呢?”尹禾不自觉地问。
“然后,终于让我做了他的小弟。在裹满纱布的我第二天又出现在他面前之后。”
“没想到你也意外地执着呢。”
“是啊,只对大哥。为了大哥我做什么都行,真的,死都没二话。”周申拿过桌上的烟,抽出一根,“可是大哥变了,在他儿子出生之后。”
尹禾隐隐抓住了些微线索,可他不愿细想。
“你也猜到了吧,就是龙凌云。”周申夹住烟的右手有些颤抖,来源于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那个无坚不摧的大哥有了弱点,他太爱自己的孩子。有了弱点的他,再也没办法成为我的神。”
“凌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为什么?”尹禾忍不住问。
“为了救他。为了救被绑架的龙凌云,大哥大嫂被敌对帮派暗算了。”
“敌对帮派?”
“月耀会。”
尹禾微微张嘴。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了报仇,故意混入月耀会,除掉凶手,坐上了老大的位置?”周申询问地看着尹禾,又说,“不是,在那之前我就离开了黑阳帮,因为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已经失去光环的老大身旁,我必须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告诉他我有多失望。”
“再怎么失望,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更何况是你的恩人……”
“不是我。设计杀大哥的人不是我。”周申用力握拳砸在大理石制的桌面上,“那些混蛋……趁我不在国内的那半年间竟然……该死!”
这不稳定的声线透出来的脆弱,谁能比尹禾更熟悉。
是痛吗?
由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痛吧。
尹禾微微偏头看向他,看着他颤抖的嘴角,懊恼而绝望的眼。于是不自觉的,不自觉的坐近了他身边。最终,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尹禾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伸手接触了周申。
“我从没对谁说过自己的野心。”周申轻靠着尹禾,“我要我的月耀会,比任何组织都要强大,我要他看到,比起他的儿子,我胜过百倍!”
“是吗……”尹禾轻声道。
“小禾,我要建立一个帝国。入我帮会的人,不再是只会滋事干架的小混混,我要掌控整个地下交易,毒品、性、人口、军火,然后渐渐,吞没这个世界……”
“吞没……世界?”尹禾有些惊异这个野望,可他也意识到周申眼里仿佛有些魔性的坚定,正吸引着渴望光芒的夜蛾。
“白道的生意终究不是我想做的,顶多也就是给龙凌云找找不痛快而已。”周申伸出手,像是在触摸窗外夜的天幕,“真正的大生意,要来了。”
尹禾没有回答,周申坐直身子,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
尹禾站起来,推开落地窗,走到了阳台上。
“已经联系上了?好,安排见面吧,后天就行。”
夜风有些冰冷,尹禾的头发早已染回黑色,它们在没有色彩的时空里肆意飞舞,拂过尹禾的脖颈,拂过他许久不曾悸动的心。
27
27、第二十六节 。。。
“俄罗斯?”阿豪微微调高了音量,“周申也挺能折腾。”
龙凌云没有发话,阿峰看了看他,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消息吗?”阿豪问。
“没了,这事进行的挺隐蔽,具体的还不是太清楚,不过俄罗斯那边的人貌似已经到了。”
龙凌云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是。”阿峰点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阿豪在沙发上坐下,烦闷地挠着头:“周申要搞什么鬼?不是要抢占我们的市场吗,怎么又和俄罗斯的黑帮搞到一起去了?”
“以我对周申的了解,他感兴趣的绝不会是‘漂白’,插手这边生意,或许只是小禾的想法吧。”
“什么?”阿豪皱起眉。
“不管怎样,是时候好好教训教训周申了。”龙凌云放下撑着右脸的拳,伸手摆弄起桌上的相框,前额的发微微遮住了他的眼,“他是真的,惹怒我了。”
“龙哥,有什么计划吗?”
“先派几个人在周申家附近看着。”龙凌云揉揉有些发酸的脖子,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来,“让阿峰查查交易对方的破烂事。”
“明白,这就去。”阿豪随即也离开了。
“俄罗斯……”龙凌云拉开百叶窗,“周申,你从来都是胃口太大。”
见面地点约在grand hyatt的顶层套间,尹禾依旧受不了黑帮碰头各种繁琐的保密措施。然而此时,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周申身后,等着周申叩响那扇门。
周申的手停在房间门的一厘米之前,他转头看着尹禾:“小禾……”
“什么?”尹禾问。
“不。”周申回过头,“没什么。”
敲门的暗号过后,有人为他们开了门,房间里很暗,尹禾看了眼身旁的阿天,跟着周申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三个俄国人,为首的褐发男人看见周申,热情地拥上来,大力拍着他的肩。
“好久不见,尼科拉维。”周申道。
被唤作尼科拉维的男人笑着用不熟练的中文说:“你好吗,周。”
在尼科拉维身后扎着头发的男人开口:“我是帕奇拉夫斯基,你们可以叫我帕奇,这一位是宾凯恰。”
待周申这边三人也自我介绍结束后,关于交易的事就搬入了话题。
虽然真正会中文的只有帕奇,但商议还是进行得比较顺利,周申似乎很满意对方提出来的条件和计划。
在回程的车里,周申依然沉浸在接近成功的喜悦中,他开始讲述自己被帮派内部排挤,不得不逃亡俄国的那半年经历。
“你和尼科拉维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吗?”尹禾问。
“可不是吗。”周申自满地说,“那时候他恰巧被敌对家族追杀,我救了他。”
“不过你们语言不通吧,怎么交流?”
周申兴奋地挥舞着的手忽然顿住:“我……”
尹禾失笑:“打手语吗?”
“差,差不多吧……”周申有点尴尬,“后来帕奇找到他,我们不就正常交流了嘛。”
“这样。”尹禾转头看车外,“也算是奇遇。”
“必然啊,这次的生意成了,月耀会的势力起码膨胀十……”
“话说……”尹禾打断他,“你真的觉得可行吗?”
周申沉下脸:“什么意思?”
“最近你周围的苍蝇不少吧。”尹禾指指后视镜,“监视的人盯得可不松。”
“哼,是龙凌云那小子怕了吧。”周申轻蔑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我可不觉得只有龙凌云的人。”尹禾伸手按住他的烟盒,“少抽点。”
周申讪讪的收回了烟:“你是说……”
“尼科拉维真的可以信任吗?我查过,他在家族里的势力最近也很不稳定。想把他推翻的人都蠢蠢欲动呢。”
见周申不回话,尹禾继续说:“为了赢过龙凌云,值得下这么大赌注吗?”
“你在忌讳什么?”周申冷着脸,“最想看到他一败涂地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尹禾看着周申,一时忘却了言语。
“我必须赌。”周申吐了口气,往后靠下去,“混到我这一步,仇家堆起来恐怕比山还高。在我丢掉命之前,还得干出一番大事,给他看才行。”
“那么想证明自己吗?”尹禾仰着头,“天堂里的人,才不会看。”
“哈哈。”周申纠正道,“适合我大哥的,应该是地狱才对吧。”
“在你交易前,先把那些苍蝇解决掉吧,很烦人。”尹禾低声说。
“啊,知道。”周申双手摩擦着掌心,“在空运海运的军火都到货之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谢子涵看着端着咖啡站在阳台上的龙凌云,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他告诉自己,龙凌云并不是对自己冷淡了,而是忙,而是有很多烦心事。
正因如此,他才更应该多关心龙凌云。
对的。谢子涵这么想着,走到了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龙凌云动也没动,冷冷地说。
谢子涵松开了手,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房间。他的拳,握得比任何时候都紧,指甲深深抠进了皮肉,抓破了自己的心。
为什么。
为什么爱一个人那么难。
“因为爱是贪婪。”谢子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付出了多少的爱,就想要收回更多的。也容忍不了离开,背叛甚至遗忘。”
透过那面映着自己脸庞的镜子,谢子涵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从拉着母亲的手踏入另一个陌生的家,直到自己沾满鲜血的那一夜。
是7岁还是8岁?忘了。
总之已经不会再倔强地追问母亲,那个消失了身影的父亲的去向。
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母亲的眼泪。
然后有一天,母亲带着自己,敲开了一扇暗红色的门。门的那边,是一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
可母亲是那么开心,难道她看不见那张脸下残忍而暴戾的心脏吗?
看见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的人,只有自己吗。
“妈妈妈妈,这个叔叔好可怕。”
“说什么呢小涵,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