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真的没有开张。童乐收拾了铺子,骑着他的自行车回了家,巷子口的宝马七还在,童乐像是躲瘟疫似的绕开了那辆车,拐进了巷子,鬼使神差的又扭头看了看,笑了下:“为了这车真是做什么都值了。”
一进院门,就听见童爸夸张的笑声。从窗户里看到了坐在屋子里的唐律,童乐有心想今晚干脆睡铺子里得了。“乐乐,快进来。”童爸开了门,童乐硬着头皮把自行车立在墙边后进了屋。
童爸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说:“你看人家唐律,这么大老远回来还记得给我带东西。”
童乐僵着脸笑了笑,童爸说:“唐律,今晚就在叔家吃,跟你老叔喝两杯。”童乐有心说人家没时间,可是话还没开口唐律就一口答应下来了。童爸推着童乐说:“赶紧的炒几个菜。”
“爸,你不能喝酒。”前几年,童爸因为高血压中风了,左手到现在都不能动。童爸冲童乐挤了挤眼睛,说:“就一点儿,没事。”
“叔,我买的这些营养品是专门针对高血压的,很适合您。”唐律说着把买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告诉童爸该怎么吃,什么时候吃。
童乐卷了卷袖子出了屋,进了厨房。屋里不是传来童爸的笑声,童乐切葱的时候呛了眼睛,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流。
吃饭的时候,童爸就好像分不清谁是他儿子似的,一个劲儿夸唐律聪明懂事有出息。童乐低着头不说话,闷头吃菜,自己做饭的技术越来越好了。这青椒肉片炒的真不错!
“这傻小子,就知道吃。赶紧的跟你老同学喝一杯,这么大的老爷们了,酒都不喝。”童爸给童乐倒了一杯酒,唐律端起酒杯跟童乐碰了碰,一饮而尽。
童爸笑着心道终于能说正事了,“唐律啊,你看你年纪轻轻就自己开公司。真了不起————公司得用不少人吧,我家乐乐,当年因为我的事儿,也没能好好上学。我这个当爹的内疚了一辈子,你看能不能在你那给他按个职,啥也能行,咱家的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吃苦。”
童乐的脸蹭蹭的往外买红血丝,咬着唇想要打断他爸的话,可是唐律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那都是用会电脑的,恐怕没适合的。”童乐的眼睛热了热,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不用,我自己开修理铺挺好的。”童乐挡住了童爸再次开口的话头。
可是这老爷子,却没打算放过童乐。儿子二十好几了,都没个对象。以前介绍的那几个,一听说他没个正劲儿的事,就吹了。“唐律,你不能再通融通融,乐乐他会修车,反正那些带机器俩字的他都会鼓捣鼓捣。”
“我倒是缺个司机,可是怕委屈了他。怎么说童乐他身上都有门技术。”唐律话还没说完,童爸一拍手笑道:“不委屈,不委屈,让他跟着你在外面见见世面,也总好过在这小地方。”
“爸,我不想去。你身体————”
“胡说,去,指定得去,唐律我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到了外面好好照应着他点儿,帮帮这小子,好赖让他挣点儿钱娶个媳妇儿。”童爸了了桩心事,乱七八糟的话就多起来了。从童乐穿开裆裤的事儿,到这几年的闷闷不乐一股脑儿的全说了个遍。
夜深了,童爸喝得有些高,童乐扶着他睡下。把唐律送出了门,站在院门口,童乐张了张嘴,还是说了:“你别听我爸的。他刚才那些话都是酒话。”
“你说别听他哪句?”唐律站在门口,看着童乐。周围飘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在这春寒的夜里。
“反正哪句都别听。”童乐说着便要关门,唐律的手抵住铁门,输了口气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童乐低着头,手扶着门,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像是随时打算关门似的。“其实你不用这样。当初都是我愿意的。”童乐知道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的事情,他什么也不强求,安安稳稳本本分分,一辈子饿不死撑不着的过完。人生不就是如此,谁都有自己的烦恼,换一条路就是另一种烦恼,童乐一直觉得他过的很好。
“包括离开我?”唐律的声音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说过这话。童乐扶着铁门得手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童乐抬头看了看唐律,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想要关门,唐律的脚又顶了上来,口气也变得轻松了些。
“我刚好需要个司机,反正找别人也是找,你考虑看看。总比你在这修车强。”唐律说完,转身离开了。
童乐的手指抠着铁门,咬着嘴巴,不想哭出声来。
夜里躺在床上,童乐喝了些酒,居然没有失眠,晚上做了好多梦,乱七八糟的梦。可是无一例外的每一个都和唐律有关系。
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魔怔了似的,以为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其实,分开了不也活得挺好的。起先童乐总在想如果,如果他俩不分开,如果唐律耐心一点,那些如果美好的让童乐会在梦里笑起来。可是醒来后,心里空落落地,觉得快要死了似的。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回家看望唐爸,还是————童乐又在想那些如果了,只是那只是如果。
贪心
唐律走之前给童乐留了一张名片,告诉他如果考虑好了就去找他。童爸开心的几晚上没睡着,把给童乐收拾了行李就要撵他走。“你在这小破地方能有什么出息啊,眼看着都要三十了,难不成一辈子跟着我这糟老头子啊!”童爸就快要拿着棍子赶人了。童乐知道,爸爸一直因为当年的事内疚,总觉得是他害的童乐上不成学!
“你说你,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人家唐律都说了帮你,有什么抹不开面儿地。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先把你送到地方再回来。”童爸说着就要收拾自己的东西。童乐拦住了父亲的手,叹了口气说:“爸,我去。”
“这就对了,等你出息了,有了钱接我去城里住。你放心,你老爹我切得活几年呢!”
兴塘市下了一场春雨后,天气越发的暖和。唐律听到门铃声,心跟着紧了一下。打开门,看到的人果然不出他所料。童乐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蓬头垢面的站在门外。看到唐律后,舔了舔嘴唇,笑了下说:“你这儿挺好找的。”
唐律让开了门,童乐的脚不知道该往哪里踩。他家比想象中的漂亮,很干净就像唐律的人一样,哪儿哪儿看着都规规矩矩的。童乐把大包放在门口,换了鞋,坐到沙发上。
“你家真漂亮。”童乐总觉得该说点儿什么,要不然自己的会被唐律身上发出来的气震碎了内脏。他想到过,唐律会跟童爸说那些话不过是客套,也想过自己这样恬不知耻的过来会见到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奈何童爸把唐律的话当了真,而童乐却动了心。
陌生的城市,这钢筋水泥的楼群里,唐律就在这里的某处。童乐在过去的某一天里,失去了方向,如今只想离得唐律近一点,只要近一点就成,他不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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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爸真的贪污三万,被判了六年。这是官方消息,可是坊间却不是那么回事,数额被传成了十万。童妈在家里哭的肝肠寸断,他一个小小的会计怎么可能贪了十多万。这些年家里过的什么日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家人都知道童爸被冤枉了。可是谁信呢?法院的判决书就像圣旨一样,让人深信不疑。童妈哭着进了看守所,一番诉说之后,一脸愁容的回到家。然后告诉童乐,明天准备去县城上学吧。
唐律依旧沉默,但是不再寡言,那些必要的交流还是有。而且,唐律知道察言观色,知道甚是适度。人缘虽然谈不上好,可也有几个谈得上来的朋友。高中生虽然依旧幼稚,可是那份渴望成熟的心却变得坚硬。没了小孩子的天真浪漫,又不具有大人的成熟稳重。夹杂在不大不小的尴尬地位里,骄傲着,不屑着,努力着也继续八卦着。
唐律看到乐呵呵的童乐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吓得杯子里的水撒了一裤子。童乐撑着下巴看着唐律,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妈说他有个姑父在县里教育局。然后就给我弄进来了。”童爸的事似乎依然没用影响童乐的心情。还是那张笑脸,以后的三年,又能天天见到了。
童乐每天做的事就是去唐律的寝室,帮他洗洗涮涮,帮他买饭打水或者坐在唐律的床铺上看闲书,就像是自己的床铺一样。唐律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不主动去找童乐,却也不排斥他的出现。长大了的唐律克制了心里那根发了芽的小草,然后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
寝室里最大的社长李甘小声的问唐律,童乐他爸是不是进去了。唐律平静的看了一眼,有一个镇子上来的学生。这事瞒不住,唐律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他是他,他爸是他爸。”有些事情唐律改变不了,也无力改变。
早就听说童乐和他们寝室的人处不好,要不然他一不会一天天的往这跑。本以为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阵打斗声传来。唐律本不好管闲事,可是听到了童乐声音,才出了寝室门。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又打又踹,唐律几乎是不用思考的就要上前。可是被同学拉了回来。
“你疯了,那里有一个是校长的儿子,一个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儿子,这种闲事儿管了你还想不想在学校里呆了?”拉住唐律的就是李甘。这就是高中生,什么都能看懂了,并且和大人们一样残忍着。拳脚停了,童乐的胳膊上好几个脚印。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着。看热闹的散了,寝室门一个个都关上了。唐律小心的走到童乐身边,扶起他。童乐爱哭的,动不动就嗷嗷直叫,这次一滴泪都没有留。是因为长大了,所以坚强了。
唐律扶着他送到了保健室,老师看到了一身伤的童乐没有细究。所有的地方都用不申诉不处理的法定准则要求自己,唐律跟保健老师要了些酒精棉球和花了三块钱买了一瓶红花油。
小心翼翼的擦着童乐的脸,童乐的手————终于一滴水珠滴在了唐律的手背。“他们说我爸是贪污犯,可我知道我爸是被冤枉的。”童乐隐忍着哽咽,坚定的诉说。唐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擦着他的伤。
“他们还冤枉我偷东西。”童乐心里委屈,一张脸皱成了一团渴望着能从唐律这找到些安慰。唐律什么话也没说,他不太会用语言表达,刚才的那一幕让他觉得揪心。却又无奈,少年的无奈总带着些倔强。唐律是,童乐也是。
这事没人敢告诉老师,他住的3…2寝室的八个人都是关系户。童乐虽然也是关系户,可是他那个关系户有些可怜。那时候一部古惑仔风靡了全中国,当然也包括这个不算富裕的县城。多少个热血少年以为凭着拳头就可以闯荡江湖。讲着江湖豪侠的义气,做着恃强凌弱的勾当。童乐认为,大侠该是郭靖杨过之辈,而不是山鸡浩南之流。
自那次之后,唐律总能看到他身上带着伤。唐律不说什么,买了瓶红药水,时刻给他备着。唯一庆幸的是,艺术源于生活毕竟高于生活。童乐成了可怜的“害群之马”但学校里的人也没有像电视里那样真的那么残忍。关于他父亲的传言慢慢的淡了,孩子们很容易被新鲜的事物吸引。
童乐成了唐律那个班的常客,每次下了课就跑过来找他。唐律也总是坐在座位上看书,他就趴在他旁边不管他听不听嘴里念叨着身边的事。童乐其实是个怕寂寞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身边却没什么朋友。
寝室里的同学陆续都回家了,唐律不想回去,童乐也跟着他。冬天的寝室很冷,八个人的寝室只那么薄薄的一小块暖气片。人一少,就更是冻得直打哆嗦。晚上童乐抱着铺盖卷过来,跐溜钻进了唐律的被窝。然后把自己的被子盖上去,床本来就不大,半个学期唐律又窜了好几厘米,再加一个童乐就更挤了。
“你干嘛不会你寝室睡去,挤死了。”唐律抱怨。童乐哼哼唧唧的说冷,两个人睡暖和。他说暖字是,嘴唇撅的很高,红红的,像颗小樱桃。
童乐光着膀子缩在被窝里,就露了两个眼珠子。又开始絮叨,从校长到隔壁班的阿花家养的母猪下了一窝小猪仔。童乐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眼睛乌溜溜的说到兴奋处就会瞪着唐律说:“你说呢,你觉得呢,太奇怪了。”
唐律记得他眼睛不大来着,什么时候变了。童乐突然一笑,唐律明白了因为他总是笑,眼睛都没张开过,总是弯弯的像个残月挂在脸上,黑眼球比白眼球多,望着人的时候总透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要是搁现在,那叫卖萌。
唐律看着童乐的脸,这么久以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童乐。只记得他爱笑,原来不笑的时候长这样。唐律没有细听他话里的内容。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应该是唐律吧因为童乐光顾着说话了。他们交换了呼吸,少年的吻青青涩涩不得要领,只是齿贝和嘴唇互相摩擦着。
许多年后,童乐敲着脑袋不甘心的嚷嚷,自己的豆腐怎么那么容易被人吃。只是,那只是许多年后。
唐律惊恐的推开童乐,刚才的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了。童乐脸红红的咬着唇,望着唐律。灯啪的一声灭了,宿管阿姨识趣的拉了总闸。唐律庆幸,黑暗是他的的保护伞。他不用面对童乐那双乌溜溜的眼里映出来的影子看着很下作,很变态,甚至很恶心。男人和男人,唐律真的成了变态。
一夜未眠,唐律逃似的拿着行李回了家。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童乐松松垮垮的穿着童爸背心的样子又回到了唐律的脑子里,他这是怎么了。没人告诉他,即使品学兼优的唐律也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手足无措。学校里只告诉学生,不准谈恋爱。不准和异性走得太近,不准——和同性——似乎没有这一条。
带着心事逃回家,唐律觉得自个儿很窝囊。回到家后,听爸妈说童爸的案子还没完。似乎哪里都躲不开童乐,唐律心里乱的很。挂念着学校里的人,却不敢回去。做了两天的缩头乌龟后,不得不背着包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