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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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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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修齐忍不住要叹气,痛心疾首:“事实证明,南方,永远没有最糟糕的,只有更糟糕。”
  顾修齐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三张票,邀请他们晚上一起去看他的戏。他走那会儿路程已经消了气,一共四个人像米虫一样吃完了俞夫人做的所有饭菜,把老妇人逗得格外开心,饭后的甜点味道都比平时好了一些。
  真正关注舞台剧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嗜好,有人喜欢拿开头几天的票,因为那时候的演出最符合导演的本意,一切都还没有沾上惯性演出的任何痕迹;有人喜欢中段的票,选择在整个演出至臻完美的时候去尽情观赏。顾修齐这部戏的演出季已经临近结束,再加上路程和南方都去看过一遍了,所以路程很难抑制得住逗他玩儿的冲动:“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啊,竟然敢拿最后几天的票给我们。”
  再好的演员也扛不住感情的重复宣泄,连演这么多天后总归会有疏忽倦怠。这时候想看的该看的人早已在剧院里出现过了,有些还不止一次,外界对这部戏的评价业已盖棺定论,大家都只是凭着职业精神把它撑到最后一天而已。当然,谁都可以说自己“每一次登台都有新的感动”,但这是业内人听了都当没听见的话:老套路了,怎样说都好,所有人都不会较真。
  沈洛一直在旁默默听着,见他们讨论起这个,忽然开口插了一句话:“顾先生,您在访谈节目里说过,当年中戏和北影都录取了您,您选择中戏是因为一位朋友的建议……”
  “……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别用这种娱记的口吻好么,有点倒胃口。”话虽刻薄,孔雀先生还是非常慷慨地给出了答案:“不过你猜得倒是没错,确实就是路程叫我去的中戏。”
  “他这个个性不太适合直接上大银幕,我总觉得应该先接受系统的舞台剧演出训练。”路程拿出一种追忆往事的语气来,唇边稍微有了一线愉悦:“那段时间也真是够混乱的,忽然冒出很多人说他天生是学表演的材料。他当时还在学校上课呢,复试他的那个老师居然打电话到教务处去了,死活要说服他放弃普通高考……”
  顾修齐也笑:“是啊,那老师偏偏是北影的,中戏那边给了录取意向就没别的动静了。我想答应来着,可路程在电话里不停地给我泼冷水,结果我还是回掉了北影,直接去了中戏。”
  他自己仿佛也沉浸在年少时的回忆里,沈洛坐的方位也巧了,正好看到路程在桌下握了握南方的手。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很快不着痕迹地引着谈话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似乎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顾修齐的大学时代。
  只因为他大一那一年跟罗祈衡最为热络,后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一提起那个名字就想去死。
  在南方的记忆里,那是他们大四的冬天。圣诞假原本就短,他和路程谁也没有回国的打算,但某一天半夜里的越洋电话让路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神情。他们订了机票匆匆启程,而后路程把刚从北京回来的顾修齐安顿在了如今这栋房子里,与南方轮流守着他,目的只是不想让他自杀。
  路家早已知道路程和南方的事情,他们一起回来了还到主宅去吃过几顿团圆饭。那已经不是南方第一次见到路程的家人,但那种气氛实在令人不舒服,他倒宁可闷在当时还没装修完毕的小别墅里,帮着路程对付了无生趣的顾修齐。
  拜那段经历所赐,对于南方而言,眼前这只尾羽绮丽的大型孔雀从来没有真正光鲜亮丽过。他永远记得那时候害怕阳光的顾修齐,整天被人看护着,脸色苍白,无论端什么东西给他都只会摇头说没胃口。
  可能是顾修齐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可能是路南二人的配合足够默契,那段时间顺利地被带了过去。沈洛还是只有倾听的资格,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就是这栋房子里最特殊的魅力,因为这里出入着一群带着禁忌、各有棱角的人。礼节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但要在这里取得一席之地,他还需要学习一种特定的精确,熟知如何避开每个人的忌讳。
  这里有一种令人不得不聚精会神去体味的平衡,每个人都在遵循着某种规则,而各自言谈举止的界限早已成为默识,并且掩藏在彼此亲密无间的表象深处。
  很久之后,沈洛才真正摸清了这里的全局:路程面前不能提他母亲和他妹妹,顾修齐痛恨酒吧和自己的大学生活,南洲不肯详谈感情生活,而南方则是唯一一个相对温和的角色,似乎天生具备游刃有余的神奇能力。而他沈洛,注定只能如履薄冰,永远扮演一个倒霉的外来者:什么都看不懂,却什么也逃不过。
  等他回过神来,三位主角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圈子、舞台、近期的市场,却只字不提顾修齐本人的演技,好像那是一个众所周知、无须再议的话题。彼时沈洛只觉得顾修齐自律过严,或者野心太大,居然把已经获得的成就看得一钱不值。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认为他一钱不值的,从来不是他自己,而是此刻与他谈笑甚欢的路程。

  5

  七点整开演,他们一行三人六点不到就去了剧院,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去了二号贵宾通道。顾修齐吃过了午饭就从路程那儿自行离开了,说是下午还要早点到剧院做些准备。这个看上去没个正形的家伙其实很拼命,谁的成绩都不是平白得来的,只是他向来做得多,说得少。
  路程只算半个公众人物,但相对而言,出行还是需要掩人耳目的。他的被熟悉程度无法精确估算,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买书的那些人会不会看作家访谈,看了作家访谈的人又会不会记住这张脸。这就不像顾修齐了,全国人民不管什么时候开了电视,总能在各种电视剧里看到他的面孔,想不记住都不太可能。
  路程不喜欢戴墨镜,所以出门只压低了帽檐而已。就在他走出电梯的时候,余光碰巧扫到了旁边一号贵宾通道的三两身影,立刻一声叹息就压不住了:“南方……”
  南方缓了一步:“嗯?”
  “一号通道入口,就在你右前方,看到了么。顾修齐那白痴又在给自己找麻烦了,你赶紧去把他拽走。”
  “……他好像在给小姑娘签名啊,有什么不对吗?”
  “你,咳,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有一次他被fans堵在电视台的通道里,因为没事找事多说了几句话,后面拥上来的人太多保安怎么也拦不住,有人一激动就把他抓伤了。”路程抬眼又瞥了瞥情况,低声催促道:“快去吧,他是马上要上台的人,不能再冒什么险了。”
  南方快步过去搭上了顾修齐的肩,三言两语就顺利地把他推进了入口。年轻人确实是眼尖,竟然有个小姑娘悄悄拉住了同伴,耳语几句后对着南方的背影叫道:“南方?你是南方吗?你是跟路程一起来看戏的吗?”
  南方对路程无奈地笑笑,回身扔了一句“无可奉告”,很快回到他身边来:“赶紧进去,过会儿娱记又要冒出来了,我们看完了还得早点走,否则他们真的看到你麻烦就大了。”
  “嗯。刚才顾修齐在跟她们说什么?我看到他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就觉得欠扁。”
  南方顺手带上门,一面跟上来一面笑道:“我模模糊糊听了一点,好像是让她们没事别一放学就往剧场跑,书读不好以后怎么找得到帅老公什么的。”
  路程走在最前面,熟门熟路地开了一扇紧急通道的门,引着他们从舞台侧面最不起眼的小门绕了出来,随即往后台走了过去。
  南方回头叫住沈洛:“我和路程不太方便开演前就坐在位子上,你先拿着票过去坐一会儿吧。路程八成又是去教训顾修齐的,陈词滥调,你不听也罢。”
  路程半真半假地瞪了南方一眼,伸手把他拽进了幕布后面。沈洛怔怔地看着那暗红的垂幕,忽然觉得无比挫败:那是他们的世界,苦乐不论,旁人是决计进不去的。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最后路程压低了帽檐回到座位上,与南方的低声交谈一直延续到所有的灯都灭掉,顺带着连沈洛都听得要笑。他们说的是后台里熟人们说出来的笑话,恰好就是关于上次顾修齐意外被抓伤的事情。
  他当时只知道伤口不算浅,也没找个光线足的地方仔细看看,跟人对了一会儿戏就直接上台去了。后来有人打电话叫来了他的经纪人顾薇,她赶在顾修齐离开前到了,一见了他就训他“为什么不找个创可贴先贴着”。顾修齐说那是民国背景的戏,贴上去就穿越了,两人互不相让地吵了一会儿,最后顾薇不得不搬出自己是顾修齐堂姐的身份,把小时候的事儿都拿出来威胁了一通,这才押着他去了医院消毒处理。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经纪人毕竟是指望着艺人吃饭的,通常扮演的也就是收拾烂摊子的角色,只有顾薇胆敢“横行霸道”,在顾修齐面前近乎说一不二,常常给整个剧组的人留下新鲜出炉的笑谈。不出一个星期,大半个圈子都知道顾修齐五岁时捏死了顾薇爸爸的半缸子金鱼,被发现了还腆着脸推给顾薇养的小猫……
  短暂的笑语被骤然倾覆的黑暗所打断,全息音响里第一道雷声滚过时,沈洛竟真的感到心惊。幕布缓缓拉开,只一束单薄的光追着一只飘忽的竹蜻蜓,舞台另一侧有人拿着兔儿灯蹒跚而来,行至中央时似是忽然失了手,兔儿灯哗啦一声跌了个粉碎。那光猛地为之一颤,略挪了挪便映亮了演员的面容:年轻素净,但那满目的苍凉竟已似枯槁。整个观众席寂寂无声,继而听得那人沙哑的嗓音渐渐响起。
  “我的一生就是如此,循环往复,都是在重复当年的一切。年迈与年轻无异,失去与得到等同,而你们都和我一样,没有谁可以例外。”
  最后几个音颤得实在厉害,明明散在了空气里,却又好像从每个人的心底里再次映射出来。沈洛如坠云雾,一旁路程的声音低低地与南方说着什么,他这才恍然惊悟:“刚才,刚才那是顾修齐?”
  路程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扬了扬下巴示意南方去解释,明显是不满他的大惊小怪。
  “……不是他你还以为是谁。他这才入行几年,你当他盛名在外,真的全靠一双眼睛不成。”
  沈洛和南方坐在路程的两边,不是什么难事却要南方隔着路程来开口,这分明是他不想搭理沈洛的意思。很快楔子便过去了,又有新的人物出现在观众面前,南方以为路程是不会再出声了,不料他的手却悄悄伸了过来。
  南方原本把手搭在扶手上,路程不动声色地将它翻过来,手指顺着他的指缝滑了进去,最后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记得么,我们跟这台戏有缘份的。”
  “嗯,这剧本是艺术学院那帮华裔拿去用的,可能我们看的还是全球首演呢。”
  在布朗读书的时候,路南学的几乎是同一领域的东西,跟罗德岛艺术学院的一群华裔学生关系处得都很近。那几届正好出了一批爱好实验戏剧的家伙,硬逼着路程翻译了几套从未有过中译本的剧本,然后兴致勃勃地拿去排练、演出。那些小成本舞台剧本来就成不了气候,又全部起用华裔的表演系学生,用中文演出,理所当然会观者寥寥。但在那种极其宽容的艺术氛围里,路程和南方曾混在小剧场里度过了几年最为自由畅快的时光。每逢周末,他们就开很久的车去跟艺术学院的人汇合,次次排练都令人难忘,好似燃烧了灵魂一般激情洋溢。
  眼下这部剧本就是路程亲笔译的,一个一个字在那台天天死机的破台式上敲出来,但从没料到它有朝一日会真的登堂入室。因为流散在外的译笔太多,他甚至都没留心去看一看,那详细资料上写的译者究竟是不是他自己。
  想到这些,路程无声地笑了,慢慢扳过了南方的脸。很快他的后脑就被南方抬手扶住,两人自然而然地吻在一处。
  沈洛整个身心都沉在剧情里,听到微不可闻的一点声响,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这不经意间的一转头,却正好撞上路程与南方绵长的亲吻:那何止是旁若无人,简直可以说是超然物外了。
  台上正是一段激烈的争执,与顾修齐演对手戏的女演员愤然推开他,自己踉跄着往前走去,口中喃喃有声:“你不明白的,你永远也不明白……”
  沈洛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强迫自己别东张西望,可抑制不住地,自己弄了个满面通红。人要是动了情,遇上这样的场景哪里还掩饰得了,轰然而起的耳热心跳逼得他一阵窒息。所幸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路程和南方都没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就在他们后面三四排的地方,罗祈衡正默默地坐在那里,以一种超乎想象的专注紧盯着舞台上的每一个动静。没有人知道他来了,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说实话,他无比庆幸顾修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上了这条路,进入了这个行当,因此他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得以躲在暗处静静地看一看他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如果不爱了,所以散了,或许多年后还能成为路人。最要命的莫过于如此,爱到极深时被生生切断,往后寻寻觅觅再也不是当年的人,竟然沦落到只能这样看看他的地步。
  台上能够行云流水,台下真不知他又怎样苛求了自己。顾修齐是个认真到偏执的人,就像他的挚友路程一样,一旦陷进去了是无论如何爬不出来的。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临时有事,罗祈衡这个高年级的学长就被派去指导他们表演课考试的排练。顾修齐在他面前总是笑嘻嘻的,一耍赖就像三五岁的小孩子,罗祈衡那天硬是被他的投入吓了一跳。
  按原定的要求,对方应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然后他爆发出之前一直压抑的怒火。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总不好真的打上去,因而那女孩子就想考试时来一次真的,排练时做个样子就好。顾修齐原本也是同意的,但反复几次都找不到状态,忽然提出要她直接扇上来算了。罗祈衡以为是自己在场惹了他分心,话还没说出口,顾修齐已经暴喝了一声“你打啊”,激得人家姑娘用力甩了他一耳光。而后的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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