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现在整日抱着烟枪过日子,因为吸食神仙膏而形容憔悴、不人不鬼,坊间有关他‘谋害太子、有意夺嫡’的流言仍是层出不穷。
大雪覆盖了京城,却挡不住流言,也盖不住惊慌的民心。
圣人深居在禁宫之中,都能感受到高高城墙外头的动荡和不安。
他接连下了几道密旨,锦衣卫都指挥使赵耿数次出入宫城,每次出来都铁青着一张脸,一双幽深的眼眸中满是野兽的红光。
朝臣和勋贵们忐忑不已,这次竟是连锦衣卫也出动了。
赵耿那个大煞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绝招,不把京城弄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那杀才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们也依次被圣人召入宫中。君臣一番密谈,京城的几条主要街道上便出现了身着盔甲、手拿兵器的兵士。
这些人不是来扫雪的,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大雪之中,无形的却让人感到畏惧。
原本街头巷尾还有几个人影晃动。不知是实在挨不住饥寒的百姓,还是别有用心的宵小,但五军都督府的人一出现,那些人影顿时消失不见。
武力的震慑,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京城的躁动气息。
但圣人知道。大雪一日不停,京城就无法得到彻底的安定。
偏这贼老天好像中了邪,往年冬日下上几场雪都如同恩赐,今年却不要命似的往下撒雪花。根本听到京城君臣、百姓的祈祷。
圣人焦躁不已,回后宫就寝时,不知是宫女还是低阶的美人说了句,“不妨请几位得道高僧来做一场法事,就算不能说服上天,好歹也能安一安百姓的心。”
圣人想了想,觉得可行。下令锦鳞卫前往城内的寺院请几个大和尚来。
大雪弥漫天地,道路不好走,但也不是寸步不能动。
锦鳞卫分别派出了三队人马,一队十人,两路去了崇效寺和法源寺,另外一路当天就出了城。
次日,雪似乎小了些,但依然下着。
齐谨之听到了消息,特意裹上裘衣,带上齐大勇等几个护卫一脚深一脚前的去了城门。
往日熙熙攘攘的城门口。除了站岗的小卒,竟空无一人。
齐大勇上前问话,小卒冻得耳朵和手上都生了冻疮,脸也冻伤了。哆哆嗦嗦的跟齐大勇说:“确有此事,锦鳞卫的兄弟昨日下午出城,说是去大觉寺请净玄大师。只是大觉寺在西山,路上积雪太深,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齐大勇照实将小卒的话转述给齐谨之。
齐谨之蹙眉,总觉得这里有古怪。
天降雪灾。圣人想找得道高僧做法事、祭天祈福,这都没什么,但为什么非要去大觉寺?
净玄大师确实难得的高僧,但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京中几个寺庙的大和尚佛法精妙,在百姓中的威望也高,请他们来安抚民心足够了。
又何必非要去城外?
城外?西山?京城的躁动不安?还有漫天的流言?
一个个的线索在齐谨之的脑海中闪现,他试图将这些都串联起来,试了几次,最后却总差关键的一环。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齐谨之回到家中,换下被雪水打湿的衣裳和靴子,直接上了大炕,将自己的发现全都告诉了顾伽罗,然后说:“阿罗,你试着想一想,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顾伽罗递给他一杯热茶,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长大了嘴巴,“不是吧,‘他’不是想这么干吧?”
齐谨之眼睛亮了起来,趴到炕桌上,头探到顾伽罗眼前,“阿罗,你想到了什么?快说啊。”
顾伽罗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到紫薇身上。
紫薇会意,招招手,将房间里伺候的丫鬟全都带了出去,她自己也跟了出去,临了还把房门关上。
顾伽罗凑到齐谨之的耳边,悄声说道:“西山不止有寺庙,还有西山大营。前些日子圣人只是调动了一部分人的人马,如今大营里还有近两万人。另外,寺庙里除了念经的和尚,还有降魔伏虎的武僧。再不济,换上僧袍,在漫天风雪中,谁能分得清?”‘他’敢建议圣人去大觉寺请人,那里定然做好了安排。
齐谨之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
顾伽罗又道:“再一个,京城驿路阻断,外面的消息不能及时送进来。现在咱们谁也不知道冀、鲁、晋等地的灾情如何了,北上的灾民是否与冀中的乱民汇合。更有甚者,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就算乱民们已经抵达了京城,包围了整个城池,咱们也察觉不了。”
齐谨之被顾伽罗描绘的场景给惊呆了:雪停了,城门上的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城外忽然冒出成千上万的兵马,而城内,还有伪装成和尚的歹人做内应。
想得再可怕一些,关外的鞑子们被人有意放进关,到那时内贼外敌齐齐发力,京城危矣、圣人危矣!
PS:三更。
第046章 上钩
正月初六,大雪仍未停歇。
圣人心忧百姓,特邀京中两大寺庙的得道高僧在宫门前开坛做法。
满天飞舞的雪花中,崇效寺、法源寺的主持方丈,各带领寺中四十九名高僧,穿着崭新的僧袍,手持念珠,低声诵念着佛经,步履从容的穿过积雪覆盖的京中大道。
数十个木鱼齐齐敲响,笃笃的声音汇在一起,竟传出了很远。
雪静静的下着,街道两边兵卒的头盔、肩膀上落满了雪,身上的甲胄早已结成了冰疙瘩,眉毛上更是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但他们仍是一动不动的伫立着,手紧紧握着兵刃,目光灼灼的盯着在自己眼前经过的和尚。
婴儿胳膊粗细的香烛燃起,烛火的亮光在雪片的冲击下时明时暗,升腾起袅袅的白烟。
两大寺院的高僧们面目慈悲,无比虔诚的念诵着,低低的诵经声向四面八方传播开来,竟给沉寂了日渐浮躁的京城平添了几分安宁与祥和。
圣人和文武官员都立在宫城门口,神情肃穆,丝毫不顾漫天的大雪,一起诚心向上天祈祷:别下了,别再下雪了,赶紧停停吧!
齐谨之的官职太小,只能淹没在人群中。
他没有跟着一起祈祷,一双眼睛不时的观察着四周。
作为一个上过战场的武将,齐谨之有着野兽般敏感的直觉。
他发现,就在这静谧的天地间,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隐藏着许多人。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若非齐谨之心中藏着事儿,刻意留心观察。他或许还真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圣人对京中有可能出现的乱象早有预防?
等等,或者说这次的雪灾事件,极有可能与当年的燕王谋逆案相似?
一切也正如妙真大师对阿罗所说的那般,圣人有意找出那个‘神秘人’,借着雪灾的事做诱饵,以便引诱那人上钩?
齐谨之脑海中冒出好几个猜测。他又冷静的一一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妙真的话半真半假,而圣人对京城的控制依然十分严密。
齐谨之略略松了口气。圣人心中有数就好。
之前他愿意配合妙真大师,夫妻协力帮她‘演戏’,为得是尽忠皇帝。
从老祖宗齐子孺开始,他们齐家就只效忠龙椅上坐的那个人。
至于其他人。不管是与自家有姻亲关系的太子爷,还是对他们夫妇有恩的妙真大师。齐家都不会无条件的支持。
如果齐家发现他们有任何谋逆的举动,齐谨之还会亲自揭发、并竭尽全力的阻止。
“大师,阿罗对你非常尊敬,也十分信任。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的这份心意。”
望着肃穆的祈福现场,齐谨之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不知名的远处。
阿嚏!
妙真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豪华亦如往昔的寝室里却甚是冷清。榻前竟无一人服侍。
偌大的房间里,紫铜炭盆的火早已熄灭。寒风从窗子缝隙呼呼的往里灌,吹跑了屋里的最后一点儿热气。
妙真被冻得连连打着喷嚏,鼻头红彤彤的,她艰难的往被子里缩了缩,贪婪的汲取着那不多的温暖。
传说中日夜在妙真榻前侍疾的义女刘楚楚,此刻正满脸不情愿的跟着安王府的管事往城外挪去。
“世子爷说了,天黑前一定要赶到静月庵,刘姑娘还请走快些,以免耽搁了正事。”
管事见不得刘楚楚磨磨蹭蹭的样子,不停的催促着。
刘楚楚撇撇嘴,“玉佩不是都给你们了嘛,妙真说了,那块玉佩相当于兵符,静月庵的人只认玉佩不认人,你们直接拿着玉佩去调派人手就可以,又何必拖着我跑这一趟?”
一边说着,刘楚楚一边拢紧身上的大毛披风,费劲的跟着管事和几个王府护卫在雪地里挪步。
天啊,这里的积雪好深,一脚下去,直接把膝盖都埋住了,想要抬起另一只脚就十分艰难。
刘楚楚小户出身,但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似今日这般顶着大风雪赶路还真是头一回。
“……”管事眼里闪过一抹不虞,嘴上却还客气,“话虽如此,但玉佩到底是个死物件,哪里能与刘姑娘您相比?世子爷说了,静月庵留守的萧二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稍有差池便会被他识破。为了主人的大业,今个儿就辛苦刘姑娘您走一趟了。”
刘楚楚噘嘴,仍是不怎么甘愿。
管事耐着性子又劝了句:“刘姑娘这般帮忙,我家世子爷全都看在了眼中。待日后事成了,断不会委屈了您。当日与您许下的诺言,也定会兑现。”
刘楚楚眼睛一亮,“世子爷没忘了这事?”
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说:“当然没忘。我家世子爷最是个守信重诺之人。只要刘姑娘全力帮忙,世子爷就不会亏待了您。”
想了想,管事补充了一句:“所以啊,您就踏踏实实等着齐顾氏‘病逝’,然后风风光光的嫁给齐家大爷吧。”只要那时齐家还没有被抄没、齐博衍还没死,你就尽管去嫁!
刘楚楚喜上眉梢,脸颊绯红,眼中闪烁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有了期待,刘楚楚不禁干劲十足,不再抱怨、不再拖拉,甩开大步往前走。
一行人渐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世界里,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阿嚏!
妙真又打了个喷嚏,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闪进一个人影。
“该死,他们竟敢这般轻贱主人?”那人影忍不住低声咒骂。
“阿、阿嚏~好了,萧大,不必为没用的人和事生气,”
妙真声音虚弱,但语气中仍透着威严,“鱼儿上钩了?”
萧大从炕柜里抱出一床锦被,小心的给妙真盖上,然后跪在床前,低声回说:“刘楚楚已经带着他们出城了。主人,您怎么肯定刘家已经投靠了大皇子?他们不是圣人的人吗?”
否则当年刘驸马也不会胆大妄为的抱走少主,如今圣人也不会再召刘家人返京。
妙真冷笑,“世间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当年刘家倒是忠诚,宁肯得罪我也要完成萧烨的命令,萧烨为了平息我的怒火,便杀了姓刘的贱人,将刘家阖家流放。刘家人养尊处优惯了,却被圣人丢到西北吃了近二十年的沙子。哼,再赤城的心也会被现实侵蚀。刘家享受过荣华,接触过大齐最顶级的世界,然而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京城到西北的千里流放血路,让他们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权利的好处。”
圣人当初为何放弃刘家,还不是因为妙真权势大?
换妙真是刘大老爷,他也会对萧烨寒心,转而另投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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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借刀
“……呜呜,义母快要不行了,姚神医重病无法出诊,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束手无策,圣人和世子爷都命人去天下各处寻找神医,然而——”
刘楚楚跌坐在静月庵的待客静室里,对着一个年逾五旬的枯瘦老尼哀哀痛哭着,“义母素来豁达,直言‘生死有命’,还说她这辈子虽屡遭坎坷,却过得无怨无悔。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静月庵和一些故人。”
刘楚楚捂着脸,哭得时候,悄悄挪开了两指,露出一丝缝隙,想要知道老尼的反应。
奈何那老尼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哭诉一般,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两手慢慢的捻动着佛珠。竟似丝毫都不在意刘楚楚话里的内容。
刘楚楚心里有些忐忑,老尼是妙真最信任的人之一,对妙真自是无比忠诚。
按理说听了主人即将弥留的话,她即便不会失态,但也应该有所反应啊。
怎么这人——
莫非自己露出的马脚?安王府的管事说这个代号萧二的老尼,最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心细、眼睛毒,稍有破绽便会被她察觉。
所以来的路上,刘楚楚和管事反复斟酌了进庵后的每一句话,以及说哪句话时该有怎样的表情。
逐字逐句的推敲、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研究,最后连那挑剔的管事都找不出问题,刘楚楚这才壮着胆子进来。
可这才第一个照面,任凭她哭得声嘶力竭、情真意切,那老尼也淡定如初,完全和他们预料中的不同啊。
老尼不接话,接了下的话题又将如何展开。
刘楚楚急得不行,却还没有忘了哭泣。
“你说主人的身体不太好?”
就在刘楚楚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打破沉静的时候,老尼终于睁开了眼睛,将念珠放到身边,直直的看向她,淡淡的问道。
刘楚楚赶忙点头。又摇头,妙真的身体何止是不好啊,简直就是气若游丝,一只脚早已踏入了鬼门关。
但她却不能这么说。因为她现在扮演的可是孝顺义女的形象。作为孝女,她怎么能诅咒自己的母亲?
抽搭了一下鼻子,刘楚楚哭道:“几个月前的昏迷已经要去了义母的半条命,姚神医妙手回春,却也只能将义母唤醒。”
“原本。义母按照姚神医开的养生方子好好休养几年,身体便能慢慢养回来,偏偏又被歹人下了剧毒……”
“义母元气大伤又被剧毒所伤,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我与世子妃都曾数次去求过姚神医,可惜姚神医染了重病,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帮义母调养。现在、现在义母已经、已经……呜呜,都是我没用,救不了母亲,还劳母亲惦记。将一些身外物留给了我,还想圣人求了恩典,封我做县主。”
“呜呜,义母若是没了,我要那些财物有何用?就算我是临泉县主又有什么用?”
“……呜呜!”
刘楚楚伏地大哭,声音凄厉又无助。
老尼仍是八风不动,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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