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阿朵求情,不过是顺便的差事。
“属下听说京中叛乱已经平息。燕王、大长公主等一干首逆阖家被打入诏狱,其中便有展家的大小姐展阿朵……”
萧十三悠悠的说着,看向顾伽罗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顾伽罗听着不对劲儿,扭过头,“萧先生有话请直说。”
他是在担心她顾伽罗仗着妙真大师的权势而为非作歹吗?
还是在暗讽她因为妙真大师的宠溺而变得狂妄自大,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还是……
顾伽罗脑中飞快的闪过好几个念头,但每一个都不怎么令人舒服。
萧十三仿佛没有看到顾伽罗‘恼羞成怒’的样子。依然淡淡的说:“据属下所知。展阿朵有了身孕,她对齐勤之用情甚深,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要同生共死。属下还听说。展家人最是护短,哪怕是出嫁的女儿,于他们来说,也不是随意能舍弃的……”
萧十三灼灼的目光对上顾伽罗的双眸。“展阿卓特意跑到县衙来探望大奶奶,估摸是想求您帮忙吧。”
顾伽罗没有猜错。萧十三确实另有所指,他是妙真一手调教出来的,对这位主人无比尊敬。
这些年,萧十三见多了各种想方设法讨好主人。然后如吸血水蛭一样从主人的身上谋取好处。
之前他看顾伽罗还觉得这人和以往的那些人不同,但今天……萧十三很为自己的主人不值。
这个女人,竟是比陶祺那些人还要贪心。竟想借用主人的权势来干预政事!
他不能容忍,绝不!
顾伽罗微蹙眉头。她感觉到萧十三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略有些不喜:拜托,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你就胡乱释放冷气,难道在你心中,我顾伽罗就是这种市侩、凉薄、贪婪的女人?!
我与大师之间就一定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没错,阿卓求我帮忙给展阿朵夫妇求情,而我也答应了!”
顾伽罗转身,缓步朝内院走去。
萧十三愣了下,他没想到顾伽罗会这么干脆,自己一问,她居然就承认了。赶忙跟上她,“大奶奶果然厉害,连齐勤之这样从逆的人都能‘捞出来’。”
狗屁厉害,说到底,还不是要利用我家主人!
萧十三狂躁了,若不是他控制力极强,此刻早就指着顾伽罗的鼻子喝问上了。
顾伽罗兀自往前走着,“谈不上厉害,不过是靠着家里人帮忙罢了。”
家里人?
萧十三一怔,脚步也顿了下,旋即又追进堂屋,“大奶奶是想求京里的家人帮忙?可是据我所知,顾家老爷子最是个睿智的人,绝不会轻易搀和谋逆这样的大事。而齐家——”
除了一个清河县主,满府上下都是白丁,门楣早已败落了。
再者,东齐和西齐的矛盾天下皆知,就在不久前,大长公主还轰轰烈烈的闹了一次‘分宗’,摆明了要跟西齐划清界限。
多年恩怨、加上大长公主的‘忘恩负义’,西齐根本没有帮东齐的可能。
况大长公主自己把路给堵死了,硬生生和西齐成了两家人,就算西齐对东齐袖手旁观,也无人在道义上指摘西齐。
“萧先生或许忘了,我们齐家——”顾伽罗停住脚步,转过头,缓缓的说了句:“是大齐王朝的开国元勋,先祖武襄公乃二十八虎将之一!”
说罢,顾伽罗抬腿便进了内室。
萧十三呆呆的站在廊下。
武襄,是齐子孺的谥号,齐家是开国元勋,高祖爷大赏功臣的时候,除了爵位、官职和富贵,还给了齐家一样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宝贝——丹书铁劵。
也就是百姓们所推崇的‘免死金牌’。
不过,齐子孺虽出身市井,大字不识一个,脑子却非常灵透,婉言推辞了丹书铁劵,转而求了个恩典,言明齐家后世子孙倘有不肖者,做了错事的时候,请皇家饶他一死即可。
高祖爷原就是个‘节俭’的人,许诺‘共富贵’的时候豪气万丈,真正兑付的时候,却又心疼得要命。
他见齐子孺这般上道,很是满意。当下便同意了,并亲自写了一道旨意,言明齐家若遭遇祸事,其嫡系子孙中可赦免一人!
表面上,齐子孺的这个决定蠢毙了。用一枚可以免除全家灾祸的金牌换了一道免除一人死罪的圣旨,数百人换一人,不识数的傻子都觉得亏啊。
然而事实上。齐子孺的做法再明智不过。
丹书铁劵什么的。太惹眼了,别说后世继任的皇帝了,就是签发者高祖陛下本人。也时常后悔。
高祖末年大清洗的时候,高祖爷弄死了那么多勋贵、功臣,其中未尝没有提前收回‘丹书铁劵’、以免后世子孙被掣肘的原因。
再者,就算有丹书铁劵。皇家若是不认账,那也是枉然。
只要随便找个罪名。提前夺了爵位、毁了铁劵,照样能把人给收拾了。
况丹书铁劵免罪的时候,有个大前提,即谋逆者不赦!
而齐家的免罪圣旨就好太多了。
首先。它不起眼,除非有人故意提醒,大家很难想起齐家祠堂里还供奉着这么一件宝贝。
其次。它不是常规的东西。前两年齐家落罪,被‘抄家夺爵毁券’。
注意。这是官方统一的说法,凡是开国元勋家被问罪,都是这个说词儿。
可问题是,别人家有铁劵,齐家没有啊,就算判词上写了‘毁券’,齐家无券,你毁啥?
什么?
毁掉高祖爷的圣旨?
好呀,你试试!萧烨若是真这么做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立时砸到他的头上!
大齐尊奉儒教,以孝传家,萧烨‘不孝’了,他还怎么做‘明君’?
最妙的是,齐家的这道圣旨没有言明‘谋逆者不赦’,这也就是说,就算齐家造反,除了妇孺,九族被诛,但仍有一个成年的嫡系血脉可以免罪!
再注意一下,是免罪,不是免死,也就是说这个‘幸运儿’可以免除一切罪责,不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被流放或是罚入贱籍,他能清清白白的做个良民!
综上所述,有这道圣旨,足以救回齐勤之的一条性命。
“……西齐舍得?愿意拿这样一件宝贝去救一个白眼狼?”
萧十三作为一名合格的暗探,自然知道齐家供奉的高祖圣旨,也清楚这道圣旨的奇妙之处。
可问题是,东齐和西齐水火不容,西齐是否愿意为了齐勤之而动用‘免罪符’?!
……
“不舍的也得舍,不愿意也得这么做!”
齐令先难掩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含着莫名的愤然。
“老爷~~”
清河县主亲自端来一杯茶递到齐令先的手上,然后坐在右侧的椅子上。
万寿节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她们这些被困偏殿的女眷也早就安然回来了。
宫中的狼藉和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京中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张。
万寿节过后的第三天,天刚亮,便有大队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营卫骑马进了城,一个个肃然冷漠、浑身煞气,寻常百姓见了避之不及。
一队队的铁甲士进了城,有的在东西大街等重要街道巡视,有的则在禁宫外宿卫,有的则配合大理寺、刑部押解犯人。
每天京城的百姓们便会看到这些铁甲士在街上巡逻,或是忽然飞奔而来一队甲士,如饿虎下山一般闯入某位贵人的宅邸,一番呼号哀叫、鸡飞狗跳之后,甲士便押解着用绳索捆成一串粽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出来,然后直奔大理寺大牢,或是诏狱!
再然后,菜市场正午时便会响起砍人的鼓声,一串串的人形粽子被押解到刑场,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便滚落下来。
青石地板满是鲜血,温热的液体沁入石板,最后化作暗红的印迹,水冲都冲不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好几天都挥散不去。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事时常发生,时间久了,京中的百姓都有些习惯了,再看到铁甲士出动,都能很淡定的说一句‘哟,这次又是哪家贵人出事了’!
随着锦衣卫和大理寺、刑部等衙门审讯工作的开展,一应主犯、从犯全部落网。
燕王被暂时圈禁在燕王府,阖家等着被发落。
大长公主代表的东齐全部被关进了诏狱,远在外地的齐令嫘一家也被押解进京,因为根据调查,大长公主之所以能跟安南王府搭上线,全是齐令嫘的‘功劳’。
回想当年‘先安南王’在围场惨死,主使便是齐令嫘,而她之所以对一个‘傻子’下手,真正原因,却是与宁太妃的一场交易。
先安南王萧坚弄了个替身欺骗朝廷、糊弄宁太妃。
若是换成普通女人遇到‘睡错丈夫’这种事儿,也只能暗恨忍下。可宁氏不同,她最是个烈性的人,发现王府的‘秘辛’后,立刻开始布局。
萧坚可以造假,宁太妃就敢将计就计,直接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萧坚’身死。
有了皇家和勋贵重臣们亲眼目睹,全天下都知道安南王萧坚‘死’了。就算真正的安南王此刻就在王府里坐着呢,王府也要跟着一起办丧事。
为了大业,萧坚只能‘死’了,从地上转到了地下。
紧接着,宁太妃‘怀孕’的消息爆了出来,朝廷为了安抚安南王府,便将她留在京中养胎,如此便避开了萧坚的毒手。
更要紧的是,宁氏趁机布局,将安南王府在京中的势力一一拔除,然后换上自己的人。
这其中便有齐令嫘的帮忙。
虽然齐令嫘因为这件事而丢了诰封,但她一点儿都不在意,有公主阿娘和皇帝阿舅,恢复诰封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非但不担心,反而颇有兴致的围观宁氏和安南王府的明争暗斗,亲眼看到宁氏的种种聪慧、狠戾和绝决,齐令嫘受益良多的同时,也对这个‘可怜的女人’生出了敬佩之情。
两人的友谊也愈发深厚。
只可惜齐令嫘最终还是丢了郡主的诰封,然而她并没有迁怒宁氏,反而跟她愈加亲厚。
随后齐令嫘的夫君能起复谋外任,宁氏在暗中帮了不少忙,银子什么的更是流水一样的流入齐令嫘的手中……
二十多年交往下来,两人情比姐妹。
这次安南王府起事,宁太妃头一次没有找齐令嫘‘合作’,可齐令嫘与大长公主一样,对当今圣人不满,又幻想攫取更大的权势,无比积极的投入到了造反大业中。
宁太妃见她这般执着,几次劝说无果,最后只得答应。
齐令嫘又紧张又兴奋的等着京城的好消息,结果却等来了锦衣卫。
入了诏狱,男女分开关押,齐令嫘在牢房里找到了大长公主,她哭喊着扑到母亲近前,“娘,你可要救救我们家旻哥儿啊。”
救?
姚希若坐着角落里,冷眼瞧着这一幕,心说话,都这个时候了,齐令嫘居然还异想天开,妄图把杨旻救出去!
哼,这里唯一能走出去的,只有她姚希若,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宁氏也拉着大长公主的胳膊,“母亲,勤哥儿和勉哥儿,他们可是您嫡嫡亲的孙子啊。”
大长公主面沉似水,冷冷说道:“放心吧,我定不会让东齐绝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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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魅影浮动
“老爷,不救不行吗?我、我见他们就觉得恶心!”
清河县主保养得宜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很显然,前些日子在皇宫的遭遇还是让她受了些影响。
她眼底写满鄙夷和不屑,恨声道:“那宝贝可是给老太爷好容易才拿到,准备留给谨哥儿他们的传家宝,为何要白白便宜了那些个贱人?”
让一向端庄贤淑的清河县主骂出这样的话,足见她已经气愤到了何等地步。
齐令先喝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口腔滑入肠胃,稍稍平复了下他的情绪。
放下茶碗,他叹声道:“不救不行啊,我没想到她竟这般老奸巨猾,提前打好了埋伏。就算咱们不说,她也会逼着咱们就范。与其这样,还不如咱们主动提出来,好歹也能落下个好名声。”
反之,如果齐令先装聋作哑,大长公主定然会出手,到时候,齐令先非但保不住那道圣旨,还会落个凉薄、寡恩的骂名。
“哼,我说呢,好好的那老贱人为何要‘分宗’,竟是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清河县主实在是气很了,对往昔的长辈一口一个‘贱人’的叫着。
用力拧着手里的帕子,清河毫不留情的骂着:“真真是个黑心烂肺的,吃我的、喝我的,临了还要算计我。分宗?哼,她真是打的好算盘。明知道要造反,故意事前提出分宗,将东西两府切割开。事成了呢,她自是能撇开咱们西齐独享富贵;若是事败露了呢,她还能假兮兮的说什么‘为了不连累全族,这才忍痛分宗。哪怕出了事,好歹也是我们东齐一个小家受罪罢了’。”
‘刺啦’一声,上好的丝帕竟被硬生生撕成了两截。
清河县主似乎没有察觉,犹恨声骂道:“好嘛,她可真是算计得点滴不漏,明明是她自私凉薄,弄到现在。竟成了维护全族的大功臣了!”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齐家没有分宗的话,大长公主这一支出了事,包括齐令先这一房在内的所有齐氏族人都要被问罪。
不止如此。就是远在洛阳的齐家人也难逃死罪!
偏偏大长公主在出事前来了这么一出,分宗?!真他娘的是个好主意啊,这年头,唯一能跟反贼划清界限的就是分宗另立了。
清河县主可以想象。此刻不知有多少族人在心里感激大长公主呢。
如果大长公主再趁机放出点风声,大谈自己如何不愿意连累族人、连累西齐。大谈自己委曲求全、宁肯背负薄情寡恩的名声也要保住齐氏一族的根基,哭诉自己如何不舍、但为了大局还是忍痛分宗出去……种种厚颜恶心的言论,旁人或许做不出来,但对于大长公主这样‘无敌’的人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啊。
到了那时,大长公主‘造反’的事或许会被淡化,人们反而会将注意的焦点放在西齐如何‘报答’大长公主这件事上来。
好吧。虽然这么说有些无耻,但事实如此。不管大长公主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可她事前主动分宗,还是救了整个齐家,救了仕途正好的齐令先父子。
这一份救命之恩,西齐以及整个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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