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又随意的将帕子丢掉,“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你又何必多次一问?”
男子却似受了刺激,凄厉的怒吼:“宁氏,你为甚要这般做?他、他是无辜的!”
宁太妃唇角噙着一抹微嘲,“无辜?姓萧的,我堂堂世家贵女远嫁西南,全心全意的想要做好这个安南王妃,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还有脸说‘无辜’?”
明明她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个人才对!
当年她满怀新嫁娘的羞涩与对新生活的期许嫁入安南,结果呢,丈夫为了什么大业,防她像防贼一样。
又担心生出嫡子会被朝廷留在京城做‘人质’,宁肯跟个低贱的土人偷偷生孩子,也不肯与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安南王妃同房……
二十多年来,宁太妃受尽了委屈和薄待,现在她不过是想将自己受过的痛苦回敬给‘罪魁祸首’,这个害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居然还好意思骂她‘毒妇’?怪她‘滥杀无辜’?!
“……你、你也不能这么做呀。”
男子稍稍恢复了些理智,扯着嗓子喊道:“撇开那孩子的身份不提,单是目前的局势,咳咳,你知不知道,益州对王府有多么重要?”
许多人都猜测王府第一攻打的目标是水西,其实不然,男子给宁太妃制定的计划,是直接拿下益州,然后靠着益州的有利地势和丰饶物产跟朝廷周旋。
据男子估计,一旦他拿下益州,凭借王府在益州几十年的经营。至少能跟朝廷耗个三四年。
三四年的时间,王府耗得起,朝廷却耗不起。
大齐王朝疆域辽阔、四方边境皆有不安分的邻居,朝廷根本无法集中全部兵力来平定一个小小的益州。
而王府却能以益州为中心,想四周扩张势力,最终将整个西南拿下来。
由此可以看出,益州对于王府谋划整个大局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否则他也不会把曹肃派过去!
“重要也好。不重要也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嘛?”
宁太妃说得那叫一个轻松,没有丝毫的后悔、愧疚。且听她的语气,仿佛‘大业’什么的不过是个她打发无聊时间的玩意儿。
能成,自然是千好万好。
如果败了,那也没什么关系!
“你、你~噗~~”
男子对上宁太妃玩世不恭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接连喷了好几口血。
虽然没有立时昏死过去。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就差那么一点,他或许就会直接气死。
宁太妃发现了这一点,非常‘体贴’的又补了一刀。“不过你放心,小乌龟还活着,且以他‘憨直’的本性。就算失败了,朝廷清算王府的时候。也会留他一条性命。”
毕竟世人都知道萧如圭是个傻子,王府的事务基本上都跟他没有关系。
当今圣人向来标榜自己是个宽厚仁君,应该不会跟个傻子过不去,更不用说这个傻子还是萧氏宗室,留着他远比要了他的命更有用处。
宁太妃带着几分邀功的说道,“幸亏当初我把他教养得好,就算咱们被朝廷议罪、处死,小乌龟也能好好的活着。你瞧,我给你留了一条血脉呢。”
好好的孩子被她硬生生养成了傻子,宁太妃果然‘用心良苦’啊!
偏生这个傻子如今成了王府唯一的血脉,世人再提起安南王府这一支时,‘傻子’便成了唯一的名牌。
床上那男子最是骄傲,一直把把萧如圭当成了他人生的污点,可现在,他的血脉居然要靠这么一个人来传承,对他而言,不啻于最大的羞辱啊!
“嘭!”
男子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床上,紧闭的双唇见流出一丝鲜血,而他原就不怎么强壮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他,竟活生生被气死了!
宁太妃试了试他的鼻息,又探出两指放在他颈侧停留了一会,旋即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姓萧的,这回儿你可是‘真’的死了!死了!你和贱婢所出的两个小贱种,一个傻了,一个死了!亏得你整日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哈~~”
笑声很是凄厉,让人听了,不由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宁太妃却早已泪流满面,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但她还是继续狂笑着。
笑到最后,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双目望着简陋木板床上的尸体,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仇人终于死了,那些恶心了她大半辈子的‘贱人’也都被她收拾了,但不知为何,她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却有种莫名的茫然。
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松了,原本是件好事,可忽然间,始终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也散了,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而所谓的大业什么的,对她也失去了吸引力!
……
“父、哦不,圣人,宫里到处都是鞑子和乱兵,咱们先在这里躲一躲吧。”
瘦弱的燕王扶着皇帝,父子两个在十来个禁卫军的保护下,踉踉跄跄的逃出了前殿,躲到靠近冷宫的一处偏殿里。
燕王抹去额上那层细密的汗珠,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而后才低声建议道。
“嗯,我儿也累了吧,陪朕一起坐下来歇息一会。”
皇帝眼见儿子汗流浃背、脸涨得通红的狼狈模样,很是心疼,忙冲着他招招手。
燕王恭顺的应了一声,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在了皇帝的下首。
“圣人,宫里已经不安全了,那些鞑子能混入宫城,显见外头那些禁卫军和羽林军都指望不上了,”
燕王说话还是蛮有技巧的,他没有说十六卫出了问题(比如那几个头头被太子收买),而是直接说指望不上。
虽然意思差不多,但他这种说法显得更加厚道。
皇帝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又因着忽都鲁的一通胡言乱语,对太子心生了芥蒂,此刻最想看到的还是个忠厚、重情义的人。
燕王这般,绝对是挠中了皇帝此刻的痒处。
果然,大齐皇帝陛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伸手拍了拍燕王的手背,叹了句:“小六,你是个好孩子。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也不枉他对他的诸多安排。
潮红褪去,燕王的脸色恢复了往日的苍白,连嘴唇都淡的几乎没有颜色。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羞涩笑容,不好意思的说:“父皇,您和母妃给了我生命,我却因为身体的缘故,无法回报两位的养育之恩。如今好容易有机会,您也让儿子好歹尽些心。”
燕王很会顺杆爬,一听皇帝又唤他‘我儿’了,也直接将‘圣人’改为了‘父皇’。
父子两个说了两句闲话。
外头负责警戒的禁卫统领走了进来,行了礼,恭敬的禀报:“启禀圣人,四周有约莫五六十个鞑子正在逐间宫殿的搜寻,而且还有两三百形迹可疑的人来回巡视。他们虽然穿着禁卫的甲胄,却不是真正的禁卫。属下怀疑,他们是趁乱蒙混进来的乱兵。”
统领如实的回禀了几句,想了想,欲言又止道:“还有一点,现在只有二十余禁卫,根本无法抵挡那些寻来的鞑子和乱兵。圣人,燕王,以属下愚见,不如暂且退到冷宫,那里偏僻些,且如果属下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好像有条路可以直接通向外城。”
皇宫已经被人攻占了,如果没有兵马火速赶来救援,他们就只能逃出宫去。
燕王一听这话,没有血色的小脸愈发惨白,慌忙劝道:“父皇,不能等那些鞑子和乱兵寻来,咱们还是先撤吧,好歹等西郊大营的人赶来勤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堂堂大齐皇帝,总不能被几个鞑子给俘虏了吧。
就在几人说话的当儿,外头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了,其中混杂着一些夷族语言,看来,那些鞑子还真追了过来。
可皇帝跑了一路,早就累得不行,而且他也有身为皇帝的骄傲。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几个鞑子追得四处逃窜,这话说出去真心丢人啊。
“父皇~”
燕王急得不行,就差直接打晕了皇帝,将他拖走了。
皇帝忽的一笑,道:“放心吧,宫里可不止十六卫……”
第080章 狠
“父皇,这里太简陋了,您又有了春秋,累了这半日,您也该好好坐下来歇息一下,”
燕王眸光一闪,看向圣人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孝顺儿子的模样,再三劝说道:“父皇若是觉得冷宫晦气,不妨咱们再寻个其他的地方,暂时停留片刻。”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就算宫里还有锦鳞卫或是锦衣卫潜伏着,但等他们赶过来,也需要些时间。
外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显然那些搜查的鞑子正慢慢围过来,他们这里如果没有什么防备,极有可能会被人家堵在偏殿里呢。
燕王闷头想了想,忽然面露惊喜之色,“父皇,儿臣记得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宫殿,是先穆太妃居住的地方,闲置了许多年,位置又偏僻,那些个鞑子们定不会轻易找来。”
燕王的生母是穆贵妃,虽然与穆太妃同姓,却不是一家人,明面上也没有太多的来往。
当然私底下两人(或是她们所代表的家族)是否有联系,就不好说了。
至少在表面上,燕王提出去穆太妃的居所避难,却显得十分客观,并没有什么私心。
圣人的眸光幽深,掩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波动。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是了,小六你若是不提,朕险些忘了这个地方。好,在锦鳞卫赶来前,咱们就先去那儿转一转。”
燕王赶忙答应一声,拖着病弱的身体双手抱住圣人的胳膊,“父皇,小心些~~”
父子两个在禁卫军的保护下,小心翼翼的往西侧的宫殿摸去。
不想。他们如此谨慎,却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几个鞑子,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父皇,小心哪!”
燕王‘奋力’扑向圣人,但他身体太弱了,抢救不及,还是让鞑子在混战中打伤了皇帝。
圣人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燕王许是亲眼看到了自己父亲受伤。焦急和悲愤最大限度的激发了他的潜能,他竟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圣人跟前,用自己的身体充当盾牌。牢牢的将父亲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他疯狂的挥舞双臂,仿佛不要命似的跟鞑子们死磕。
所幸那些禁卫军不是吃素的,起初因着对方人数众多、他们略略居于劣势。现在熟悉了对方的套路,便迅速有了应对的策略。将鞑子们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只得狼狈退去。
圣人和燕王算是逃过一劫。
禁卫军扶起两位主子,飞快的跑向那处宫殿。
“小六,你、你个傻孩子!”
圣人见儿子不顾自己体虚。还拼命的救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无比激动,看向燕王的目光无比慈爱。
“父皇。您的伤势要不要紧?让儿臣看看吧!”
燕王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满是汗水。他唤着粗气,急切的跟圣人说。
一边说着,他还无比关切的看着圣人左侧肩膀。那里被人砍了一刀,明黄的龙袍破了个大口子,汩汩鲜血渗了出来。
燕王不小心抹了一把血,却惊讶的发现那血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暗红色。
他顿时吃了一惊,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伸手便撕开了圣人的里衣,露出一道两寸长的伤口。
“不好,那杀才的刀上淬了毒。”
燕王大惊失色,说到最后那个‘毒’的时候,声音都走调了。
“我、我这就去找太医。”
燕王眼中转着泪花,哽咽的说道:“父皇,您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圣人扭头看了看伤口,见那伤口已经肿了好大一块,流出来的血也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果然中毒了,且瞧这伤口的惨状,便能推断所中之毒非常霸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圣人亲眼看到这一切后,竟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四肢也麻木起来。
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失。
就在这时,燕王忽然扯下半截衣袖,将衣袖撕成布条,然后死死的扎到圣人的肩窝,将中毒的伤口紧紧箍住。
他一边抢救,嘴里还不住的安慰父亲,“父皇,您老人家可是天子,有老天爷庇护,今个儿又是您大寿之日,肯定能遇难成祥。呜呜,父皇,您千万别闭眼,太子和儿子等还需要您呢。”
燕王在这个时候提到‘太子’,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果然,眼皮一点点垂下的圣人听到这两个字,又陡然来了精神,他极力保持镇定,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燕王。
燕王的眸子澄澈如水,大大的眼中写满了对父亲的担忧和对未来的不安。然而却还要极力保持镇定,还企图安慰中了毒的父亲。
……从眼神到表情,再到肢体语言,燕王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孝子’模样。
如此纯孝、如此贴心,真真是皇家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啊。
圣人闭了闭眼睛,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品羊脂玉雕琢的鱼符,颤巍巍的递给燕王,“拿、拿去吧,这是号令锦衣卫的印信,朕恐怕是不行了,小、小六你要好好的。”
圣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肩头上虽然绑着个布条,暂时减缓了毒素蔓延的速度,但他到底上了年纪,今天又累又惊又吓的折腾了大半天,精神和肉体都有些透支。
此刻的圣人看上去很是虚弱,脸上也布着一层乌突突的死气。
任谁见了他这幅模样,也会做出‘他命不久矣’的推测。
燕王极力压制住胸中的狂喜,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反而带着哭腔道:“父皇,您别说这种丧气话,您、您会没事的,呜呜。一定会没事的!”
圣人扯出一抹笑,用力将鱼符塞给了燕王,嘴里却说着:“朕若去了,便由太子继位,小六你是个好孩子,定会好好辅佐太子的,对不对?”
燕王的身体微微一僵。不过他反应很快。瞬间又恢复过来,只一味说着:“不不,父皇。您是真命天子,有龙气护体,定会化险为夷的。”
反正他就是不接‘太子继位、辅佐新君’的话茬。
偏他表现得那般赤城,就像所有不愿父亲‘老去’的孝子一般。看得圣人又是酸楚又是欣慰。
不过圣人还是硬撑着精神跟燕王交代,“太子沉稳、大度。且对兄弟也友爱,他做了皇帝,对你们都好。不过,这锦衣卫暂时由你保管。待确定太子当得起大齐皇帝的重任后,再将它交给太子不迟。”
说到底,圣人对太子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放心。便将大齐王朝最隐秘的一支部队交给了燕王,让他来监察。
对燕王来说。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