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朱氏敲了几下,大致明白了,又在脑中描绘了一下五大家族的具体住址,唔,安家恰好就在西街。
而五大家族中,安家的实力最强,他们家虽不是水西安家的本家,却也是相近的族亲,安老爷手里的私兵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那些人不一定都在县城驻扎,但安家大院里留守的人应该不少。
莫非安南王府的人前去围攻安家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不得不发出求救的信号,偏偏阴侍卫遇到了,双方对了暗号,确定无误,阴侍卫就急匆匆的跑去帮忙了?!
这么想很符合逻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朱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卓还抱怨着,“现在外头多乱啊……我虽厉害,可到底是个女孩子,那个姓阴的却敢丢下我,真是太没规矩了。阿娜依,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人啊,合该命人好好教训一番。”
朱氏想着事,根本没心思听阿卓这个娇小姐发牢骚,嘴里胡乱应付了几句,而后提醒道:“阿卓,安家那边好像出了些事,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朱氏最善借刀杀人、借力打力,如今事儿办成了,‘刀子’、‘助力’什么的也该消失了。
偏朱氏善后的时候,也不喜欢亲自动手,所以——
“出事?阿姑出什么事了?”阿卓瞪大了眼睛,急急的问道。
朱氏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若放心不下,就过去看看吧。外头不安全,我让人送你过去。”
阿卓拉住朱氏的手,没口子的道谢,还许诺,“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朱氏笑着点头,招手叫来两个粗壮仆妇。
阿卓正欲领着两个仆妇离开,忽的想起一事,有些不安的说:“阿娜依,那、那件事,我、我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说到底,作恶的是男人,我却报复到女人身上,这~~”
这才是展阿卓呢,人蠢了点儿,心肠却极好,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每每冲动做了错事。又反过头来后悔。
朱氏舒了口气,压下那丝不安,柔声劝道:“你方才也说了,动手的是阴侍卫,你只是去那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干。何谈‘过分’?”
阿卓恍然,欢喜的说:“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阿娜依,你真好!”
阿卓感激的跟朱氏道谢,然后领着两个仆妇出了马家。
再次忽悠成功。朱氏的成就感几欲爆棚——我真好?希望你知道真相后,还能这般想。
阿卓领着两个仆妇离开马家,绕过一个小胡同,直接去了东街。
仆妇赶忙提醒:“二小姐。安家在西街,咱们是不是走过了?”
阿卓却道:“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仆妇眼中闪过不虞,跟同伴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阿卓没回头,也就没有察觉两人的异常。一劲儿往东街赶去。
眼瞅着距离安家越来越远,两个仆妇大步窜到阿卓近前,两人伸开双臂。“二小姐,请留步。我们奶奶的命令是。护送您去安家,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阿卓被迫停了下来,冷冷的看着两人:“我说不去安家了吗?我只是想先去个地方,然后再去安家。好了,别说废话了,赶紧走吧。”
两个仆妇犹豫了,最后还是败在了阿卓冰冷的目光中,两人讪讪的闪开。
阿卓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仆妇们赶忙跟上。
此时,县城已经喧闹起来。
县衙失火,罗家被强人打劫,杨家被人破了门,曲家……
呼救声,惨叫声,咒骂声,痛哭声,此起彼伏,仿佛火把节那日的悲剧再次上演。
继县衙失火后,县城的几个地方又冒出了火光,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显眼。
百姓们纷纷关紧门户,提心吊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起初还只是几个富户遭了祸,骚乱并没有波及普通街区。
但很快,躲在家中、不敢入睡的百姓们发现,吵闹声越来越近,自家的大门前也渐渐有了跑来跑去的‘强人’,巷口、街边也点起了火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桌烂椅子被烧得噼啵作响。
乱了,彻底乱了,有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无赖、混混儿趁机溜了出来,上蹿下跳的趁火打劫。
阿卓一言不发,闷头穿过乱糟糟的街道,终于来到了东街。
两个仆妇事前得了女主人的命令,时刻不敢松懈,死死的盯着阿卓。
眼见阿卓绕过东街的临街商铺,转到后头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宅院前。
两个仆妇赶忙问道:“二小姐,这里是?”没听说展家在乌撒有房产啊。
这两人不是阿娜依的心腹,否则定会认出眼前这处宅院。
阿卓阴沉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影儿,她转过身嘲讽道:“咦?你们不是阿娜依的奴才嘛,怎么连她的私宅都不知道?!”
仆妇们愣住了,不明白阿卓怎么知道女主人的私宅,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来这里。
还不等她们开口询问,从一侧的角落里闪出十几个人影,他们赶到阿卓近前,恭敬的行礼:“二小姐!”
阿卓扫了一眼,确定人都到了,这才一指那宅院,吩咐道:“进去把那几个老不死的都给我捆起来,哦,还有几个小崽子,别让他们给跑了!”
十几人齐齐应了一声,打头的那人飞起一脚,踹开大门,十几人蜂拥而入。
仆妇们已经傻眼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半个时辰后,‘胜券在握’的马仲泰和朱氏坐在堂屋里,夫妻颇有兴致的喝茶、聊天,静等全面胜利的消息。
忽然,两个仆妇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不、不好了,二爷,二奶奶,老寨主,几位族老,还有小少爷、小小姐他们都被展阿卓抓走了。”
朱氏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谁被谁抓走了?”
ps:二更。
第047章 果然够狠
朱氏一向冷静自持的面孔裂成碎片,用力掐着掌心,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藏匿在私宅的家人竟然被阿卓给抓走了?
怎么可能?
哦,不对,重点是阿卓如何得知老寨主和孩子们在私宅?
朱氏心乱如麻,她本能的拒绝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阿娜依,几大家族同辈中最聪明、最善谋略的人,从她有记忆时起到现在,她一直都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如今她竟被个公认的‘傻子’耍弄了?!
朱氏脑海中浮现出阿卓那没心没肺的傻笑,愈发不肯相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阿卓那蠢货,根本不可能反过来算计我。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不知不觉间,朱氏竟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马仲泰听到动静也追了过来,听到朱氏的喃喃自语,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心说话,阿娜依这是怎么了?紧要关头竟是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
现在最要紧是确定‘计划’是否顺利进行,而不是计较这些没用的东西。
马仲泰扯了扯朱氏的衣袖,沉声提醒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先确定下接下来怎么办吧。”
朱氏回过神儿来,忍着心底的怒意和焦躁,疾声询问两个仆妇:“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给我仔细说来。”
怎么回事?
两个仆妇一脸纠结,话说她们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不过是马家的粗使仆妇,因生的健壮,手上有把子力气,时常被女主人安排一些跑腿儿的活。
能摸进内院。但却算不得主人的心腹,消息也没那么灵通。
主人都不知道的事,她们又如何得知。
吞了吞口水,其中一个脑子灵活些的,便将她们两个‘护送’阿卓去安家的整个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虽然这不是准确答案,但也给了朱氏提示。
朱氏阴沉着脸问道:“你是说阿卓直接去了东街的院子?”也就是说,阿卓认路?甚至称得上熟悉?
仆妇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威压。正惴惴着。听了这话,赶忙点头:“没错,而且老奴觉得。方才在路上的时候,展二小姐似乎变了个人。”
另一个不想让同伴出风头,急忙补充道:“没错没错,老奴发现她走错路的时候。特意停下来提醒,结果被她严厉的训诫了一番。一点儿都不像、不像——”传说当中的‘单蠢’。
朱氏的脸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吓得仆妇硬生生咽下了后头的话。
仆妇说这些原本是想‘劝慰’夫人——不怪您上当受骗,实在是展阿卓太狡猾,谁能想到。水西有名的‘憨小姐’是个扮猪吃虎的货色。
却不想这话落在朱氏耳中,竟成了红果果的嘲讽。
“……”朱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手捂着胸口。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仰头倒下。
马仲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忍了好久,才问了句:“展阿卓可有留什么话?”
计划失败了!
展阿卓这样的‘傻女’都能摇身一变成了个厉害女人,计划里估计还有其它的‘变故’。
变故?
马仲泰眯起眼睛,或许,他们的计划早就泄露了,今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人家的将计就计。
难怪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马仲泰彻底冷静下来,重新回想了一下最近几日的行动,还真让他发现了几个疑点。
其一,五大家族的家主虽然软弱了些,可也不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火把节那天,他们几家确实有人受了伤,各自回到家中后,却异常的平静。
这,不正常。
那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应该不会瞧不出其中的猫腻,按常理,自家有人被暗算了,就算不大张旗鼓的调查、缉凶,也会悄悄调集人手回城护卫家园。
可曲、杨等五家却都没有任何行动。
如此反常,要么是他们家伤亡人数太多,无暇顾及其他,要么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马家的计划,暗中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马家。
其二,阿卓的表现也很奇怪。就算她一直都在藏拙,但展家和马家、朱家没有生死大仇,即便阿娜依有利用她的嫌疑,终究没有造成伤害,阿卓没必要做得那么绝。
偏偏阿卓就这么做了,直接抄了马家的秘密基地,将家中的老小全都抓了起来。
这妥妥是两大家族撕破脸的节奏呀。
如果是过去那个鲁莽的阿卓,她这么做很正常;可问题是,阿卓根本就不傻,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阿卓这么做,是不是得到了水西展家的授意?
更有甚者,马家和安南王府私下结盟的事儿,早就被水西的几大家族察觉了?正巧阿娜依想借刀杀人,安家便来了个将计就计?
倘或真是这般,那事情就麻烦了。
马仲泰忍不住怀疑,今夜上演的大戏中,齐谨之夫妇是否也掺了一脚?
别看去年水西发生了叛乱,各夷族土司和汉军似乎结了大仇,然而,私下里,安、禄、展等几大豪族与朝廷的关系非常不错。
否则,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挑起民乱的宣抚使,新任宣抚使也不会继续从安家里挑选。
就算有人仇恨朝廷、或者说深恨齐家,那人也不过是被卸任的宣抚使。
而新任宣抚使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感谢朝廷,没有朝廷的支持,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代替兄长成为新的家主,他的子孙也无法永享富贵。
安家新任家主心向朝廷,水西几大豪族又以安家马首是瞻。自然不乐见安南王得势。
马仲泰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
“如果真是这般,那、那我们家——”
马仲泰满嘴苦涩,前一刻还胜券在握,以为自己能光耀门楣,下一刻就从云端跌落泥潭,连累阖族都要被问罪。
这一刻。马仲泰只希望安南王没有起兵。只要安南王没有造反,那么马家便有脱罪的可能。
大不了将一切都推到小梁王身上,这样的事。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想到这里,马仲泰复又有了精神,仔细回想着整个计划中可有留下任何明确指向马家的证据。
其间,他还要分出耳朵来接收仆妇的回答。
只听其中一人恭敬的说道:“展二小姐留话说。半个时辰后,她在后衙等您。希望您带上该带的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朱氏的理智回笼,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说话的仆妇一脸为难,“她就说了这一句。其它的,老奴也不知道。”
另一个人赶忙点头,表示事实确实如此。
马仲泰已经有了‘脱困’的法子。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但当他抬起眼皮的时候。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摆摆手,马仲泰将两人打发下去,旋即对朱氏道:“计划应该失败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水西早已和乌蒙的几家结了盟,或许还有齐谨之的份儿。”
朱氏沉默不语,她半生的骄傲与矜持,在方才那一刹被击成了渣儿。
虽然她极力保持镇定,但也忍不住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换做平时,朱氏早就和马仲泰侃侃而谈,将她的推测、想法巨细靡遗的说出来。
哪像现在,明明猜到了,却不敢,或曰没脸说出来显摆。
马仲泰仿佛没有察觉朱氏的异常,见她不说话,继续开口道:“城内的骚乱,大约也有他们推波助澜,啧啧,为了蒙骗我们,竟弄出了这般大的阵仗,好大的手笔啊。”
马仲泰忍不住的嘲讽起来。
脸上却闪过绝望和不甘,他伸手抹了把脸,擦掉滚落的泪水,“阿卓约莫是让你交出金蚕毒蛊的解药,顺便将安插在水西安家、乌撒曲杨等几家,以及县衙的密探名单交出来。”
说完这些,马仲泰便住了口,静静的看向朱氏。
朱氏表情呆滞,唯有两只手无意识的拧着帕子。
马仲泰了解妻子,知道她在考虑。
一盏茶后,朱氏忽的开口,“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安南王府那边——”
筹划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要功亏一篑,朱氏到底不甘心,仍存有一丝侥幸。
再者,此次联合安南王府,朱家占了大头,马家只是个从属,如果真的失败了,朝廷追查起来,马家或许能逃过一劫,而朱家却死定了!
朱氏心慌得厉害。
按照计划,娘家那边也会在水西各处制造混乱,引得水西大营的兵卒四处救援。
安南王府和小梁王则趁机发兵,一举拿下水西,然后凭借水西的物资、火药和天险,与朝廷周旋,继而达到占据整个西南的目的。
马仲泰眸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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