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思及上次与穗高作爱的事,透也就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次是让他欲哭无泪的凄惨。
被穗高把精液射得满脸,是透也生平第一次。
其实,穗高有时也会展现其残酷的一面,好像不把人当作人看待。
透也发现到这一点。
所以,也许有一天穗高玩腻了透也时,就要不屑地将他抛弃。
因为透也已没有利用价值。
穗高的心中容不下他人的存在。
而且,没有人可以冲破覆盖在穗高身上又厚又硬的墙垣。
透也所搭的电梯抵达四十层楼之际,在大厅与一名女性照面,透也的表情不自禁地僵直住。
对方就是六风舍的女性编辑。
她很有礼貌地向透也欠欠身,走进了电梯。
本来已糟透的心情,在见过这个女人后,更为沮丧。
她一定又是来游说穗高的作品吧?
至于穗高,他也会把六风会的原稿列为优先。
可是,穗高分明说过他对苍山书房才是最礼遇的。
走进穗高的房子,透也在客厅等时,就见着穗高自螺旋梯翩然而下。
“……打扰你了。”
透也礼貌性地向穗高寒暄,他只是轻轻耸个肩。
“今天有什么事?”
“我还是来拜托你为我们公司出书的事。”
“哦。”
穗高敷衍地应一声,在透也的前面坐下来。
“我们不是用撞球来决定的吗?”
透也血往上冒地冲出这句话来。
“但你并没有赢我,我可以不用写你们公司的书吧?既然是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接别的出版社的委托?”
穗高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本以为依你的意见出版书,你就会对本公司特别优待……”
“我已经优待你们了。我本来就预定要写《羽化》的续集,只要赶一赶,可以赶得及三月交稿吧?”
穗高的口气,一向是很傲慢自负。
但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言,站在透也的立场,他没有权利无限制地要求穗高对他另眼看待。
“那么老师是不是也用与我类似赌输赢的方式,替别公司的编辑出书?”
透也说着说着,话锋尖锐了起来。
如果他不是只对透也特别,会使透也痛苦不堪。
而且穗高是不易动情的人。
可是透也仍觉得受了创伤。
“如果你还要我替你先写原稿,可以继续和我赌!那我就会对你相当特别。”
穗高毕竟是老谋深算,早已掌控住透也的心思。
对穗高而言,透也的身体只是用来作奖品用的。
而自己想占有穗高的心情,是这么一文不值吗?
穗高硬生生把透也的心灵与肉体切割区分开来。
透也的肉体只是为应付工作上的需要,可以任他宰割。
可是,透也做不到。
他不能任由穗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怎么样?樱井?”
被穗高逼视下,透也张着口、低下头。
透也此刻真的无法用谈公事的表情与穗高对峙。
透也再也不愿意为了穗高,接受他的挑战。
透也想临阵脱逃。
“——请原谅,我就此告辞!”
穗高则默默地看着他。
“以后如果还有需要,我会再来拜访你。抱歉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
“好吧。”
“打扰你了。”
说着,透也就想卷起尾巴离开。
只是如此轻率而为也无济于事,透也仍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穗高会追过来。
举步走向电梯的脚步,宛如铅般的沉重。
就算透也放慢脚步,也未见穗高尾随其后的人影。
——我怎么会傻到这种地步……?
穗高怎么会追他而来呢?
透也更懊悔自己想测试穗高的举止。
其实,他应该用冷静的态度与穗高商量才对。
不料此时,衣服内口袋的手机响起,透也急忙抽出来。
是穗高打给他的吧?
只要穗高能挽留他,透也就心满意足。
但当他看到手机的液晶画面时,就感到失望。打电话来的人是天野。
透也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平静。
“啊,樱井先生,对不起,你不在公司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把校好的地图交给你。我本想传真给你,又怕会不清楚,我又没有扫描器。”
“是吗?”听到天野能鼓舞人的开朗声音,使透也觉得心情好转一些。
“我怕你们急着要,我人出来了想顺便送给你,不知可以交付在柜台吗?”
“那我去拿好了。你告诉我距你最近的车站牌,我坐计程车过去。”
事实上也没有非见天野不可,只是透也不想一个人。
他不想痴痴地等不会打来的电话。
“那我们在哪儿碰面?涉谷或是新宿?要不然就我去找你,会不方便吗?”
“不会,只是你有时间吗?”
“我可以。因为我正好打工完要走了。”
透也的脑中闪过,曾在天野的文库中的作者介绍栏看过他的嗜好是撞球,这表示天野一定很偏爱这种运动。
“对了,天野老师,在书上有介绍你喜欢打撞球吧?”
“撞球?对对!我常去打撞球。”
“——那你是不是可以教我?”
透也接着在手机里便听到对方“啊!”了一声,他在和天野聊过后心情就稳定多了。
天野的声音,对透也有镇定作用。
“那是难不倒我……因为我很会教喔!”
透也很明白,他必须接受穗高的挑战。
向别人求教打撞球,对穗高或许不公平,但透也已管不了那么多。
透也想把自己豁出去。
他和天野就在JR新宿车站收票口前方的咖啡厅见面。
“天野老师。”
透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天野走近。但对方却把两眼睁得圆圆地,问他。
“你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一付哭丧的表情。”
天野小声说着,并把透也轻轻拉靠近。
被比自己小的年轻人揽在怀中,透也的脸都红了。
“你这表情最好不要给别人看到!免得让人有机可乘!”
“你说什么呀?”
“你实在太糊涂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透也啐骂自己没出息——这青年的体温,竟让他有安心感。
透过一层布料,散发着天野的体热。
“我懂了。”
天野静静地说,拍拍透也的背。
“——你懂什么?”
“樱井先生在工作上是很有才华又很能干,但其实你的内心是很脆弱的。”
透也对天野说出这番似小说中的话不禁苦笑,同时也才发现车站收票口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被天野看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使透也颇感无奈及羞愧。
“你是那么容易受伤的吗?”
“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行!”
“不好吧,看到你这么的不懂防卫自己,我都有些不忍。”
天野已渐渐展现其年轻人的面目。
和天野在一起,情况有时也会失控,透也明知不可为,但却听任天野的安排。不管是穗高或天野,对透也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你平时都表现得很稳重内敛,为什么现在会这么沮丧?”
天野一付很感慨的语气。既然天野都说的这么明白,透也可以想像自己的表情有多么不堪一击。
“你不要……再抱住我了。”
“我想多抱你一下……你就再忍一下嘛。”
透也在半推半就下,倒向天野的怀里。
天野把他搂着,轻声笑着说了一句。
“你真可爱。”
被天野摩挲着发梢,透也的红晕又染红了脸。
“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透也不该把他叫出来。
“我们走了吧?”
天野突然抽开身,透也有些失落。
“就是这里……哇,人好多。”
在周末夜里的市区,到处都是人潮。天野很自然地拉起透也的手往前走。
“啊!”
“这地方比较方便谈天。”
“可是天野老师这么高,会引人注目呀!”
“没关系,我不在乎。”
这些话听得透也心窝里暖洋洋的。
因为透也发现,自己已好久没有体会如此的温馨。穗高的体温,带给自己的只是痛苦的记忆而已。而天野的却可以让透也心安。
看着天野的表现,透也更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是什么。
透也所需要的,只是无条件的温柔体贴与关心。
结果在身心枯竭下,透也连如何治愈心伤的方法都忘记了。
在回程时的便利商店买了酒,透也在沐浴后,坐在床上开始喝起来。
他和天野在边练习撞球时边喝,不仅有提神作用,且未有醉意。
对于透也如此专注于九个球的练习,让天野刮目相看。但他还是不忍,所以就教了透也。
经天野一再导正姿势,以及教他如何计算球与球的厚度的诀窍后,透也显有进步。但为了展现成果,透也仍需要多练习一些。
“……啊啊!”
平时,透也一定会把酒倒在杯子里喝,今天却直接对着开罐口咕咕噜噜地喝下去。
含在口中的呻酒已冷掉,尝起来反而更苦涩。
躺在床上,泪水刺痛了他的双眼。透也把自己蜷成一团,让自己宣泄般地哭出来。
一个人独处,浓浓的孤寂笼罩着自己。
一切都始于与穗高有了肉体关系,能维持半年以上已相当不易。自己只是小小的编辑,对方却是个人气旺盛的名作家。
可是,透也却放不下这份感情。
对穗高的感情、作品及其他的一切。
透也都想完全占有。
他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穗高的恋人?或是编辑?
透也已毫无自信——自己何妨做个只求与穗高享受肉体性爱之乐的没品编辑,不就轻松得多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手机响了。透也慢吞吞地伸手去接。
液晶屏上出现了“天野”的字。
“啊!樱井先生,又打扰你了!我是天野。”
“今天很谢谢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是因为你要走时,似乎很难过,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我没事。你能教我撞球,我很开心。”
“——你是因为穗高棹的……关系吗?”
被天野直接了当地问出来,透也答不上腔。
“不会吧……”
“我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你要看开一点,偶尔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纡解郁闷。”
青年用很正经的声音,接着又说——这样比什么都有效。
“希望你不要把公私混淆,这可就麻烦。但也许有人期待穗高棹有新作品出版……请你再接再厉。如果你有心事,很高兴你能对我倾诉。”
听着天野这些话,透也仿佛沐浴在春风中。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
天野说得对,有多少人引颈企盼欣赏穗高编织的小说。而把这些呈现于读者面前,便是透也的使命。
把手机切断,透也挺起身,把放在书架上的《羽化》放到膝上。
透也一直有对书中较为高潮的精华部份,在看过后仍然再去回味的习惯。
透也记得他乍读这份原稿时,内心的感动。
这倒不是他对穗高有一份爱的关系。
反过来说,这本《羽化》有可能是穗高写作的转捩点——透也很高兴因为这本书,造就了穗高与自己共事的机缘。
透也很想再对穗高发泄内心的情绪?
透也的作风一向不是太消极的人,叫他不把问题解决,只是苦苦守候——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立场或是自我评价?
如果透也再不肯诚实面对自己,一切就不用谈。
——这些他比谁都清楚。
只不过,如果穗高无意与自己好好沟通,透也便会意志消沈。
他就会没有勇气与对方谈下去。
透也也害怕用着一颗被他打击受伤的心,与穗高面对面交谈。
因为爱他,就更怕受到伤害。
也恐惧自己被穗高当成玩偶。
下午的编辑部,即使几乎所有的人都已出外,仍不失热闹的气氛。
天野的原稿进行得很顺利,不需要再次校对。只要把校对的部份检视过后,就接近完成阶段,最后只剩下作者介绍等细微的小事。
而在透也一边泡着咖啡,一边查看邮件时,发现在几份邮件中,有一份是天野寄来的。
天野的邮件会显重,系因其内装有他的作品后记的稿子。透也在电脑键盘上按了两下,天野的邮件就飞入眼帘里。
天野只写着“在我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就准备要追求你”几行字,虽有些突兀,却也隐约可看出对方的话并非纯然出于玩笑。
天野一旦采取行动,对透也未必是可喜之事。
透也的心早就被穗高所掳获,不可能再有第三者有本事抢夺过去。
只是拿穗高与天野相提并论未必公平,因为他们俩人在透也心中的比重是不同的。
不过,若天野已有情人的话,透也就不会陷入这般的困境。
天野很体贴,又有一般同龄者少有的包容心。所以每当透也处在极度颓丧的情绪中时,往往都被他的笑靥化解内心的愁绪。
对透也来说,自与天野认识后,对方已超出其新人作家该做的范畴了。
只有一点,就是天野在透也的心目中不可能超过穗高的存在。
所以,透也必须对他说明清楚。
即使天野已采取行动要追透也,透也也只有采取相应不理的方式。
只是,自己与穗高的关系已濒临如此恶化的地步。
透也觉得自己处于四面楚歌的危机中。
之后也持续用撞球来比赛,但透也仍然是穗高的手下败将。
被天野教过撞球要领后,更是输得惨。
被棋原以外的人教撞球技术,被穗高识破后,他更加愠怒。也许透也本身便是存心被他看破吧。
“樱井!走!我们吃饭去!”
透也被坐在旁边的吉川摇动着身体,才猛然抬起头,
发现棋原他们正准备出去。现在这个时间,吃中饭嫌晚,但吃晚餐又太早了点吧?
“对不起,我在等电话。”
“是吗?那我替你买,你要吃寿司或是面包?”
“不用,我不想吃。”
吉川不勉强他地点点头。
最近透也在工作上的进展,还算顺遂。他虽不讨厌留下来加班,但透也希望拨点时间让自己静一静。
同时,也有别的事情在消耗透也的时间。
一想到天野及穗高,透也就身心俱疲。
“我回来了。有等到电话吗?”
在编辑部的入口处,看到吉川露脸。
他们比预定的早回到公司,只不过出去约十五分钟左右。
“还没有,你们怎么这么快?”
“我改变主意,只买了吃的东西,这是你的份。”
结果吉川替透也买的是在牛弁屋的东西。
“茶是附送的。”
“谢谢你。”
透也没有食欲,但同事的好意不能践踏,所以透也很真诚地向他道谢。
同事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