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拍了拍手,周围的陪唱伴舞都停了下来,纷纷走到旁边的小厅里面去。诺大个主厅,就只剩下四个姓张的——除了张阳辉张然张就,还有张龙。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现在了总统包厢里面。
“龙……龙叔叔。”张就当然知道张龙现在已经摆明了反国(张利国),作为一个爱族爱国(张利国)人士,他应该立即翻脸,把张龙痛骂一顿才对。可是看看张阳辉和张然两个都脸无异色,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张龙在家族里威信一向很高,积威之下,他也只能恭恭敬敬的。
“小就啊。”张龙说,“我们省城张家,除了主枝,你这一支是最有出息的。省吃俭用自己做起一个大工厂来,比我们这帮人都强的多。”
张就对此很是自得,连忙谦虚:“不敢,和龙叔叔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可是家族对不起你们啊。”张龙接着说,“你们起家的时候家族没能帮什么,累得你们还得去银行贷款。现在做大了,家族一句话,就让你们把工厂抵押出去。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可是全没了。”
这话当然不尽不实,要不是他们背后有神弓集团,银行那里有这么容易借钱出来开工厂。再说张就家里工厂的大部分订单,其实就神弓集团做不完分包出来的。不过人人都喜欢听好话,厂子能建起来还能赚钱,张就当然觉得是自家的能力强,不会觉得受了家族多少照顾。所以张就对张龙说的前半段深有同感,不由自主的就信了,听到后半段,立即慌了神。
张就家里是自己做生意的,和其他靠家族的富二代不同,花钱没那么大手大脚,张就因此被人看不起,他只好安慰自己说起码我家里是自己生意,以后可以直接在自家厂里当董事长总经理,比你们这帮人高不知哪里去了。
黄文斌忽然发难的时候,张就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你们这帮人离开家族就是废物,我离开家族还有自己的工厂。可没想到张利国居然让父母把工厂抵押出去,拿出现金来支援神弓。
张就本来就不太乐意,可是父母都在,也轮不到他拿主意,这时候被张龙一说,想到要是神弓真不行了,难道自己真的给张利国陪葬吗?不对,也不是陪葬,张利国没了神弓还是亿万富翁,他们家没了工厂可就什么都没了,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会败得这么惨吧。”张就安慰自己。
“你不在神弓集团任职,有些情况不知道啊。”张龙会所,“神弓早就不行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账面上有些钱,那都是我东拼西凑出来的,勉强维持着而已。张利国还不满意,一定要把我撤职,换自己亲信上去,好给他弄钱。”
这件事张家上下都打抱不平,要知道神弓集团可不是张利国自己的,是张家上下都出了力一起奋斗出来的。你说张家现在没人才,关键岗位不得不倚重外人,那勉强也就算了。
可是张龙明明都在神弓做了好几十年,上下交口称赞,虽然已经快六十了,依然精力旺盛,怎么看都是还能再干五百年的节奏。张利国却硬是把他撤了,弄得神弓高层只剩下两个姓张的,一个是张利国自己,另一个是个洋鬼子,明明叫lee,却硬是给自己取了个汉名叫张招弟。
这时候说起来,张就也忍不住打抱不平:“张利国这事做得真不地道。”
“不是不地道,他是私心重,看到神弓集团不行了,不想着挽救,而是想着怎么在神弓这条大船沉没之前,给自己捞足够的好处。比如说上次参加出口展会……”在神弓做了这么多年,黑材料当然信手掂来,而且证据充足,不由的人不信。
“还有南山那块地皮,明明是神弓买的,忽然说地底有溶洞,只好低价卖出去,最后转来转去,还是张利国自己的公司把这块地皮买下来,那溶洞忽然就不见了,张利国赚了好几亿。要是这笔钱还在,神弓集团现在怎么会缺现金呢?”张龙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例子,“他自己发财,把神弓集团挖得摇摇欲坠,现在神弓要倒了,却让我们这些人出钱出力给他顶缸,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神弓真的……要倒?”张就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那是当然,”张龙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那我家的贷款不是……”张就心都凉了。
“借给神弓的话,肯定没得还。”张龙说。
“可是我爸我妈一定要借啊。”张就着急的说,“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
“其实这事很简单。”张龙说,“现在你是你们加工厂的法人吧?没你签名盖章,谁都拿不到钱的。抵押借款以后,你就把工厂的印章拿到手里,你爸妈怎么说,你也不要管,咬死不签名,钱就过不去。”
“压力太大,我怕顶不住。”张就苦着脸说。
“你就说这是我的主意。”张龙说。
“这个……”张就心想我把你老人家的名字搬出来,只怕被骂得更厉害,说不定还要吃一顿竹笋炒猪肉,家里那块老毛竹板子,可是许久未开张了,这时候再吃一顿,它是快慰平生,张就的脸摆哪里去?
“如果你父母罗嗦,那就给他们看这个。”张龙拿出一张纸来。
张就一看,却是一张银行开出的资金证明,上面的数字是……六十亿。“这,这!”张就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资金,吓得目瞪口呆。
“你看到了吧,人家黄老板的资金多雄厚啊。你们家那几千万,对人家什么都不算。”张龙说,“这就好像楚河汉界两军对垒,几十万几十万的大打,你不过是一个小诸侯,领着几千兵马,随随便便就让人一锅端了。要是人家胜负未分,那还好说,现在黄文斌都把张利国围起来唱十面楚歌了,你还来凑热闹,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可是家族里这么多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张就还是有顾虑,这种事情真做出来,以后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从小到大都一起玩一起做生意的亲戚,忽然间要恩断义绝,这个压力实在太大了。
张龙哈哈大笑起来,“小就啊,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家族里支持张利国的是少数,反对他的才是多数!你看看张然和张阳辉这段事情请了多少人吃饭唱歌,这些人,全都是支持我们的!”
“可……可是黄文斌是来抢我们张家产业的坏蛋。”张就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可是这个抵抗是如此的衰弱,张龙轻易的粉碎了它,“黄老板已经承诺过了,他不做神弓集团的董事长,如果张利华身体可以,就让张利华做,如果张利华身体不行,就由我们张家推选。”
他还再加了一把火,“我们省城张家,这一代有出息的没几个,自己开工厂还做成功的就更少了,只有你们这一支有经验。到时候张利国下台,你父亲很有可能当选神弓集团的董事长!”
“这怎么敢想呢,我们家是远支呢,再说还有那个什么……”张就口上这么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把他出卖了,他想得要死!如果他父亲当了董事长,他就是太子爷,从此逍遥快活,谁都比不上。张照的威风,他可是羡慕很久了。
张龙微微一笑,这话他都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理由当然各有不同,有的说血源最近,有的说能力最强,还有的说素有威望,连年纪最合适都搬出来了,听得个个都居之不疑——就算证据再薄弱,只要人愿意相信,他们就会相信。
在张龙和张然张阳辉的努力之下,张家投诚的人真的超过了半数,不管里面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可是风潮已成,张利国就只能做他的孤家寡人。就算张家的人再怎么讨厌黄文斌喜欢张利国,他们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投入到一场必输的战斗中。二没有了股东和家族的支持,张利国的筹款能力就大打折扣。横在黄文斌和神弓集团控制权之间,只有最后一道难关了。
第484章 . 判决
省城的新闻媒体一向不怎么去法院,影响小的案子,旁人没兴趣,影响大的案子,又要讲和谐,宣传部会发个通稿,大伙儿照登就是了。偶尔有些杀人犯伏法或者贪污犯宣判,也就只有社会版的记者会去看一看。
可是今天就不同了,大批记者蜂拥而至,把光明区的区法院塞得满满的。区法院当然不敢擅专,立即报告了上头,上头立即指示不要把记者们放进去。本来呢,不放人进去的理由是很多的,比如没有事先预约啊,不是双方相关当事人啊。
可是区法院事先得了另一边上头的吩咐,打电话的时间稍微拖延了那么一会儿,而且这又是公开审理的案件,没道理拒绝记者入内。而且法警们人少力弱,也不会和无冕之王较真,一不小心,就让记者们全进去了。
法律的威严,那是对体制外的事,体制内大家只论权力和级别,谁也别想对谁摆出威严来。省城的传媒都是官办的,这时候来的,更加是有编制的正牌记者,还有不少是主编副主编。
有些省里面的大报纸,级别本来就和光明区差不多,来个主编副主编,那是要区长出来接待的。法院院长都不敢得罪,下面的人就更不敢放肆了。所以区法院这差事没办好,上头也不能怪罪,谁叫体制就是这样的呢。
法官刚坐上主席位,就是一阵卡擦卡擦的拍照声,被闪光灯闪的花了眼,他敲了敲木锤,说了声:“肃静!”然后那帮记者就把相机调成静音,闪光灯却没关,照样拍照,法官也没法子,品级比不上人,说话就没底气,只好当看不见。
接下来就是例行的程序,传两边当事人上庭——这其实是两案合一,先有蔓莎服装告神弓集团不履行协议,然后又神弓集团告蔓莎服装要求取消协议,两边说的基本上是一件事,为了节省法庭资源,所以两案合一,一起审理。
这只是表面说法而已。真正的要害在于,黄文斌是在光明区法院起诉,而张利国是在市中院起诉。华夏采取的是二审终审制度,在下级法院判了,当事人不满意,可以上诉到上一级法院。区法院的上一级是市中院,两院都在市委管辖之下,对这案子的看法,最多就是中立。
但如果在市中院初审,二审就要放到省高院,省高院可就在省委的管辖下了,一向不怎么给市委面子的。孙雪峰对于黄文斌的助力,在去法院是法院很大,到了省高院就小了。所以张利国要跑到市中院起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至于这案子究竟应该由哪一级法院审理呢?其实并没有一定之规,通常小事由区法院来审理,大事由中院审理,可什么是小事,什么是大事,又全看上位者的心意。两个公司之间的一纸协议要不要履行,能不能强制履行,看起来是小事。但要是牵涉到几亿十几亿的资金来往,十几万人的工资饭碗,这又是大事了。
结果这一次还是黄文斌赢了,中院想来想去,两边都不敢得罪,还是扔给下边算了。至于官司总会打过来,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两边打着打着,张利国和黄文斌哪一个忽然死了呢。就算没死,有了这么一段时间缓冲,也好想个办法躲开去。
张利国漏算了这点官僚习性,就此输了一局,官司在光明区法院开始审理。
两边当事人上了法庭——当然不是张利国和黄文斌,而是神弓集团和蔓莎服装的代表律师团。法官再问了一遍:“你们两边不如先调解调解,看看能不能达成一致。”这倒不是推诿,所有的经济纠纷,就算是非分明,照例都是要调解的。要是那些不懂法律的普通人,调解的时候说不定就要吃个亏。不过黄文斌和张利国谁也不缺钱,找的都是大律师,自然不会上当。
调解来调解去,双方用法律条文交锋了一番,连法官都没怎么听懂——这事也不奇怪,基层法官事务繁忙,哪里有这么许多时间去研究法律条文。华夏的法律都是人大搞出来的,从来不参考法官的意见,又语焉不详,经常来个“除法律规定的其它情形外”,除了参加制定法律的,谁知道都有哪些情形啊!
大律师们有的是人脉钱和时间把新出的法律弄清楚,自己弄不清楚,还可以去请教人,很多人都是可以直接去人大问制定法律的人,究竟这一条条是什么意思,中间的界限在哪里。可是基层法官哪里有这个条件,只能自己琢磨,一忙起来甚至都没时间去看。平时那些小纠纷也就算了,现在碰上这种大事,那点学识就不够用了。
幸好华夏的法院,学东西永远只学一半,虽然也有法庭,也有法官,站在审判席上似乎威风凌凌,传证人传证据问完被告问原告,其实压根就是无用功,真做主的是合议庭,那些证据证言都早已审议过,怎么判也早就说好了。
所以法院分外讨厌忽然提出新证据的,还有就是法庭翻供的。新证据也就罢了,顶多不予采纳,翻供可就讨厌了,照例是一定要重新考虑的。他一个人翻供不要紧,背后多少人要彻夜加班啊。
又幸好,这是经济纠纷,情节也很简单,没什么可以争辩的地方,只是对适用哪一个法律看法不同。可是两边都是大律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也不奇怪。调解不成,接着就是正式开庭审判,法官提心吊胆,生怕两边提出什么新证据。
再幸好,两边摆事实讲证据,说的都是老一套,没什么新意。法官总算是松一口气,这下可就轻松了,只要按照合议庭的意见判就是,谁也不能怪罪他。
蔓莎服装和神弓集团的纠纷,其实一清二楚。蔓莎服装和神弓集团几年前签订了一个协议,可以互相如故,现在蔓莎服装要求履行协议,神弓集团不肯。对于协议的真假,因为蔓莎服装提出来的证据很确实,神弓集团也没法子否认。
不过神弓集团的律师说了,这是好几年前的协议,现在早就已经时移世易,连董事会都换过两茬了,股东也已经变更,协议已失去效力。蔓莎服装的律师就反驳说,董事会换了就换了,压根没关系,入股的事情是股东会批准,股东会不管换没换人,都是那一个,何况神弓集团的股东会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