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他南巡都去作了甚啊!
李庚年在旁,颇志得意满地看着周福完全没有参与感的神情,感慨于自己充盈地见证了自家皇上的一遭情路,特意低调炫耀道:“有一阵了。”
周福从小陪同齐昱长大,可说没什么事不知道的,李庚年本以为这话能叫周福哀怨地看着自己,然后叫自己速速招来其中过往,可谁知,周福居然有点生气道:“李侍卫你怎不早点说这事儿?延福宫的床榻用度咱家都来不及拾掇了!今夜你叫温舍人怎么睡!你说!”
——我……能说啥?李庚年居然被吼来愣住:“……皇上床那么大,还睡不了个温员外?”
周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灰白眉毛一抖一抖:“在外不讲究就罢了,回了宫里难道还要将就?别说这宫里多添个人,就是多添只猫儿狗的,那吃食儿的碗得备下,喝水的盅得放上,冷不丁牵出去溜溜还得有牵它的金丝绳子!更何况是皇上着意的人!啧啧啧,真不知你南巡时候是如何伺候皇上的,皇上定吃了不少苦头!”说罢这话,执起拂尘一戳李庚年:“快把咱家放下去,咱家要速速赶去延福宫!这御书房也要招热水,晚膳根本还没多添碗筷多添菜,香炉里燃的还是安神香呢!快快快!来不及了!”
——哎哟咱家所有安排都要被打破了!李侍卫你这戳锅的漏子!搞惊喜能不能捎带上咱家别总如此突然!
——噫!这可是皇上头回儿带人回来啊!怎可随便处之?!
李侍卫在周福絮絮叨叨中,拼着一耳朵老茧将人放下了地,于是周福好似旋风一般刮出了御书房,遥遥看着,那夕阳余晖中,周福左边一指便是一众小太监端着盆景花束跑过去,右边一指又是一众小宫女端着玉器摆件奔过来,不一会儿又领着人去御膳房张罗晚膳了,殿外登时好不热闹。
一时看得李庚年自愧不已,十分羡慕。
——本侍卫竟只为皇上买过金疮药祛瘀膏和热茶……且俸禄有限,还没买最贵的。
——吃的虽有猪尾巴汤……可皇上还气得差点泼在本侍卫脸上。
啧……真是特别寒碜。
“李侍卫!”周福声音遥遥传来,人脑袋突然从殿门口露出半截儿来。
李庚年茫然抬起头看他。
周福不知从哪儿掏出张花笺和软炭笔,“温舍人平日里都爱吃些什么,你说给咱家听听。”
李庚年:“……?”
——敢情宫里这花笺是蔚然成风了还是怎么的。
叹了口气,他好脾气地蹲去了周福身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然御书房里间的龙榻上,齐昱想的自然不是吃什么晚膳。此时周福的食儿啊水儿啊金丝绳子都同他没关系,他侧卧在里间的龙榻上,曲腿支头看着被他堵在里头的温彦之,暂且还没急着剥他衣服,目光只从他眼角眉梢滑去发丝,又落在他身上的乌青官袍上。
抬手握住他手指亲在嘴边,齐昱眯起眼笑:“这颜色显老成,你还是穿内史府的衣裳好看。”
温彦之脑内斗争了好一晌,终于还是抽回手来,“不行,我得起来。”
实在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他心想白日宣淫也就罢了,可此处也算内朝重地,皇上审批奏章之处,辟出的里间是为供政事疲乏时休整的,不是用来做那档子事的。
他刚探个身子起来就被齐昱按下了。
“你当我要做什么?”齐昱微微挑起眉头,闲散地压了只腿在他小腿上。
——这呆子的脑子现在好似愈发灵活得过了。
温彦之半支着身子,面无表情看着他:“没,什,么。”
这吃瘪又不露声色的神情,是叫齐昱熟悉到了骨头缝里,顿时觉得眼前的温彦之像只含着绿草的白兔,可爱得让人想揉上一揉。于是他就真的抬手将温彦之揉进怀里抱住,唇角在他额头上印了又印,也觉得不够,却只能叹了声:“瞧你两眶吊着青,叫我还能舍得做什么?”
温彦之在他怀中一顿,二人间竟忽发了一阵寂静,随后温彦之跟着他叹了口气。
“……也是我不好。”
齐昱见他像是有甚心事,不免支起身子来,“怎么?”
温彦之揉了揉眼睛,听闻他不打算做什么,便敛了袍子随意坐起身来,动作间竟觉有阵头昏脑涨。
他就近靠在背后的床架上,盘着腿,轻轻握住齐昱的手指,叹了口气:“我离开萦州前,忙了个天昏地暗,终将河堤、水坝督建成型,接着只剩了文书与善尾。文书之事我所学甚少,知桐说我作得马虎,就把我摘出来,而善尾多是款项结清,我亦帮不上沈公子的忙,知桐看了我半晌,嘱我不如先带上他察录各河道情状的册子,先行回京述职……”
齐昱忍着笑道:“方知桐许看你心思都飞到我这儿来了。”
温彦之不语了片刻,叹气点了点头,“原本我是同龚兄一道带着云珠走的,然走了一城多远,忽发现我走得糊涂,那册子竟没带。龚兄笑话我丢了魂,便说,正好常平仓的粮录晚几日就出来,他回去趟,便也无需等那粮录寄送回京了,等拿了粮录与那册子他再上路,让我带着云珠先走。他自雇了车架回萦州,我……竟也就真的带云珠先走了……”
说到这处,倦意罩在他头顶上,齐昱竟在他疲乏的神容上看见丝懊恼。
“齐昱,我从前不这样的……”温彦之略有心烦地皱起眉头闭眼,曲起手指在额间敲了敲,“都被你给害了。”
——行啊温彦之,能将皇帝说成场祸水。
齐昱觉得心里此时就差开出花来,只偏头枕去了温彦之盘起的膝上,作出副蓝颜祸水该有的模样——英眉舒散,大字躺平,悠哉笑道:“方知桐通心,龚致远懂事,他们知道你是着紧见我,倒也不会怪你。”
“可……谁又不急?知桐秉着老秦生前遗愿,为了治水人都快累垮,若是没有一秋时常照顾一二,恐怕已经病下了。再说龚兄,他母亲在京城,业已六十有二了,父兄早亡,姐妹均已出嫁,按说惦念家中老人,他也是心急的……”温彦之怔怔抬手,垂头用目光细细摩画齐昱的面容,指尖带过他的眉心,“有时,你们都对我……太好了,好得都过分了,我竟觉自己当之不起。”
齐昱仰看着温彦之,杏眸中映着的,是温彦之倒挂的,怔怔愣愣的模样。
他不禁笑了笑,抬手勾了温彦之脖颈将人拉下来亲了亲,温声道:“你就没想过我们是为何?”
温彦之抬眉微愣,旋即自嘲似的笑了声,道:“或然因为,我确是个不醒事之人罢……”
齐昱无奈摇了摇头,捏他脸蛋道:“你总只记着人家给的好,却也从不想想自己对人家的?温呆呆,你若不信任方知桐,他在萦州怎可施展抱负?你当年考学时没搭救过龚致远,他还做什么官?——便说今日李庚年能帮你这忙,亦是因为你曾说过要为他去找沈游方打架。”他放开手去起得身,随手抓了床尾的被衾铺过来,“我看你是累了,想这许多,不如睡一觉。”
温彦之听了他这话,心中隐约宽慰不少,可却是出神地看着他,目色深深的,透在齐昱英挺的眉宇间:“齐昱……我舍不得睡。”
齐昱抬手将他发簪拔了,揉揉他一头软顺的青丝:“睡罢,这回醒来你能见着我。”
温彦之合衣慢慢躺倒在软枕上,目光却还看着他:“誉王殿下,还好么?”
齐昱点头,“好些了,近日能出来走动走动,前日御花园里他还问起你。”
“问……问我什么?”温彦之顿时紧张上了,“你是不是同他讲了——”
“尚未,瞧你这怂样。”齐昱沉沉笑出来,“他是问你治水之事。你先睡罢,周福备了晚膳我来叫你,吃了一道去瞧瞧他。”
温彦之寻思了片刻,点点头。
齐昱好整以暇抱着手臂,就这么看他慢慢闭上眼,可过了会儿,温彦之双眼竟又睁开了。
简直是意料之中。
“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一道说完。”齐昱好笑地睨他。
温彦之被他这么笑着,却还是面无表情从被衾中伸出根玉白的食指。
“再……再亲一下。”
沉静低厚的笑声顿时洒满整个里间,齐昱捧着温彦之的双颊狠狠地亲了他百十来下,将人整张脸都亲得红扑扑的,终于长长舒出口气来:“朕的温呆呆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第94章 【亲个嘴都不隐秘】
迷蒙中触觉时有时无。
温彦之直觉指尖有些暖湿的温度,好似有人捧了巾帕在为他轻轻擦手。
他累得没能立即醒过来,梦里还瞧见方知桐站在萦泽口大坝上数落他,说这个也马虎,那个也马虎,沈游方和龚致远捧着账册站在他跟前,他一双眼睛落进册去什么都看不懂,便在大坝上抬头望天瞭地。
往北看去山高水长,青云日下,孤帆远影,一江茫茫从江头奔至江尾,顷波逐泻。
落在江中的日影阑珊着,荡漾却更迭不去。
心神中宛若一缕游丝,抽提了千钧的鼎。
——齐昱……
……齐昱。
“齐昱。”
这一声唤得甚是突兀而笃定,叫齐昱闻声一顿,还以为温彦之醒了。
他把手里的巾帕扔回周福捧着的瓷盆里,凑近脸去看温彦之微动的眼睫,却发现这呆子尚睡得深沉,神容还老实严肃,就像是梦里遇了什么要同他讨价还价的事情。
齐昱轻轻笑着抬手摇了摇温彦之:“嗐,呆子,醒醒,吃饭了。”
温彦之没醒过来,只眉头一皱,还在梦里看流水犯愁。然下一刻他竟觉脚下的大坝忽而轰然崩塌了,四周景色胡璇倒转,他跌落江里,浩荡江水竟温如初阳,袭他周身且灌入口舌,平顺气息被掠夺一空,沉哼一声当真挣扎起来时——
他却醒了。
睁眼齐昱正在他咫尺面前,俯身紧紧抱着他,二人唇齿相接。
落目处能捕捉到的齐昱眉眼中,居然还有丝得逞的狡黠。
一切发生太突然,周福在旁边端着瓷盆没空手来扬拂尘遮眼,现下正忙着四下寻摸何处能藏身一时。
“!!!”温彦之顿时面红耳赤推开齐昱缩入被中。
——为何……周公公……也在……
“别躲了,快起来吃饭,不然你得饿坏了。”齐昱声音隔着被衾也挺好听。
外头周福也笑起来,还道:“温舍人,咱家备了您爱吃的好几样菜,还捡了您给皇上信里写的几道南地美食,温舍人快起来尝尝是不是那么个意思。”
听了这话,榻上的被子略动了动。温彦之最终还是红着脸坐起来,此时忽觉出份与皇帝相交的无奈来。
——实在是俯仰之间皆有人跟随看顾,从前有暗卫,习惯倒还算了,如今又多了周公公。
——亲个嘴都不隐秘,哎。
周福自去外间大殿摆膳,齐昱见温彦之愁眉苦脸,便又凑近前去用鼻子蹭蹭他脸:“在想甚?”
温彦之惴惴不安地好生思索了会儿,忽而认真问:“你想不想住我家去?”
……这是个什么问题?
齐昱神色作难地想了会儿,转念间想通了他这是在人前亲密有些羞,便乐上了:“想啊,能被你养着,我倒巴不得。”
听了齐昱这个“养”字,温彦之竟老实想了想齐昱平日里一干用度,又掂量掂量自己天可怜见的俸禄,最后叹了口气摇头,发觉自己是养不起一国之君的,不由作罢。
——且我做饭也难吃。
——至少比御厨难吃。
温彦之有些惭愧地皱起眉头。
他那模样肃穆认真得好似个乡绅学究,一板一眼,齐昱真快忍不住笑他了,但却又不想打散他这份叫人怜的好心,遂只能抬手抹了把脸,强作镇定道:“这几日我政事多,尚脱不开身,过几日随你回去那小院住两日。”
“真的?”温彦之眼睛都亮起来。
齐昱顺着他点点头:“我做梦都想去。”并不。
但温彦之顿时开心,拉着齐昱的手爬下床:“那先吃饭,吃了饭你赶紧看折子。”
齐昱懵然被拉出里间时,忽觉自己在温彦之心里竟好似个玉玺,每日只管在御案奏章里砰砰自戳上印记就是,那便是一日公务了。
——如此着急,是有多喜欢你那小破院子。
——朕的皇宫如此恢弘壮丽。
齐昱坐在饭桌边上,略不满地捞了把身边温彦之的头发,又想起从前光顾温彦之小院儿的时候那突然打开的小门窗和悬在当中的红绳子来。
……至今不知所为何用。
……且他也并没有很想知道。
温暖春夜里,齐昱由着手中软顺的发丝滑脱,突然背脊中心泛起阵莫名寒意。
噫,朕竟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个怪人。
。
饭吃过,齐昱照常是要去钦桦宫瞧瞧誉王的。温彦之捧着花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同从前第一回去见誉王的情状没什么不同。
除了花笺被他紧张地捏成了一团皱。
行过御花园,齐昱斜睨着他笑:“你也别做样子,这酉时都快过了,早过了你该下工的时候。”
温彦之由着齐昱将花笺给抽走,一路行一路盯着道上地砖:“这么去见誉王殿下……是不是,不大好?”
听说才病好些,不知会不会被此事惊得又发作起来。
可齐昱却是一边将花笺扔给一旁小太监,一边沉邃地说了句:“他若知了,怕高兴还来不及。”
接着宫道转入拐角,钦桦宫高门一过,内里宫人跪倒迎驾。齐昱领着温彦之逛入正殿,誉王摇着木轮椅迎出来笑:“皇兄吃过饭么?”一时目光落到齐昱身后,很惊讶道:“这不是温舍人么,从萦州回了?辛苦辛苦,治水如何?”
温彦之十二分忐忑,见了礼,嗓中干涩地直道治水之事几近告成。
——可我不止治水,还治了你皇兄啊……
他一边心虚地由着誉王扶起来,一边拿眼神求助地望向齐昱,下瞬竟觉手被齐昱捉住,来不及扔开,齐昱又把他脖子勾过去压在胸口,笑道:“小九,以后你叫他彦之哥哥。”
“?!!”温彦之双眼瞪圆了看着誉王,羞得几欲找条地缝:“这不成体统!誉王爷万万不可!”
誉王瞅着面前叠在一起的齐昱和温彦之,眼睛都看直,轮椅也向后退了一轮:“皇兄你和温舍人……?”然后震惊捂着心口:“……这,这是南巡时候的事?”
温彦之看他动作以为他又要不好,正紧张地要问齐昱是不是该叫太医,结果片刻竟听誉王朗声笑起来:“好好好,好极。”然后又把轮椅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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