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生死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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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生死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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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的右腿是被塌方的石块砸断的。隧道塌方时,小李的半截身子埋在石块中,救援人员赶来救他,他却让救援者先去救另一个被埋的战友。由于他埋的时间太长,右腿发生气性坏疽,如果不截肢,将会危及生命。
艾冰还记得,小李刚做完截肢手术那几天,总是叫嚷右腿疼痛。护理员们大惑不解,他哪里有右腿,分明是一条空荡荡的裤腿。
后来外科方主任说,这是截肢伤员最常见的并发症。因为伤员无法接受少了一条腿的残酷现实,所以经常产生腿还在、腿会痛的幻觉。

救护车驶过师医院门口的小木桥,向右一转弯,便驶上坑坑洼洼的砂石路。
阿拉沟里本无公路,自古以来只有一条羊群骆驼马帮穿行的乱石滩路。后来沟里陆续建了几个兵工厂,于是大卡车的车轮在千年古道上压出一条沙石路来。
沙石路与阿拉沟河结伴而行,坡陡弯多路窄,路面凹凸不平,几道深深的车辙印,便是交通指示标志。人坐在车里如同浪里行舟,能把五脏六腑颠簸移位。尽管路况差,司机们却喜欢脚踩油门开快车,一路上尘土飞扬,只见黄土不见车,因此阿拉沟人戏称这条沙石路为“搓板路”,或者“扬灰路”。
师医院门前这段沙石路,在亥字军车的司机眼里,无疑是阿拉沟最亮丽一道风景线。每当他们驱车经过此地,都会不由自主减慢车速,期待小桥上或者小河边出现女兵的倩影。

救护车在砂石路上颠簸着前行,有好几次,艾冰的头都撞到车顶上。
艾冰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担架上。担架上的小李也随车子不停摇晃,那只空空的裤腿不知什么时候甩到了担架外。
“这怎么行?他的伤口还没愈合,如此颠簸,会不会又磨破皮?”艾冰从座位站起来,蹲到担架旁,用双手托起小李的残肢,保护残肢不与其他东西摩擦。
 “艾护士,你太好了,像我姐姐那么好,我姐比我大10岁。” 小李被感动了。
艾冰撅起嘴,装出小可爱的样子,“我看上去很老吗?”心想,我和你同龄,都是19岁呀。
小李笑了,上唇露出一颗小虎牙:“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像我姐姐那样照顾我。我妈死得早,我是我姐姐带大的。” 
小李的四川口音令艾冰想起了罗平安。对呀,为什么不向小李打听一下,说不定他俩还是老乡。
“向你打听一个人,也是四川兵。”艾冰托着小李的残肢问。
“是哪一个?”
“罗平安。罗盛教的罗,一路平安的平安。”艾冰详细解释。
小李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眯起眼睛问:“他是几营几连的?”
“我知道就不向你打听了。哎——!”艾冰叹了一口气,身子顿时矮了半个头。别说几营几连,她连罗平安是哪个团的都不清楚。
小李看到艾冰一脸失望,安慰说:“我们营有好多四川兵,泸县的,古蔺的,丰都的,彭水的……。你要找的人我不晓得,其他老乡一定晓得,我一定帮你找到。”
“太好了,谢谢你。”笑容重新回到艾冰脸上。她是个很容易轻信的人,只要对方对她有承诺,她绝对相信,一诺千金。
小李见艾冰这么客气,壮胆问:“我回到连队,可以给你写信吗?”他不想因为出院与艾冰失去联系,一旦回到连队,就再也没机会与异性交往。
“别给我写信!”艾冰果断摆摆手,拒绝了小李。

女兵对男兵的来信都特别忌讳,因为部队是个大家庭,没有隐私可瞒,尤其信件。艾冰还记得在四川米易驻扎的时候,当地有一名女知青,结识了师医院一位男司机,两人暗生情愫,开始情书往来。也许口音不同的缘故,粗心的女知青在信封上写错了男司机名字中的一个字。
信寄到师医院,第一封信以“查无此人”退回了。痴情的女知青又寄来第二封信,还在犯同样的错误。
这封信引起领导的多疑,于是拆开信看。只见女知青在信中写道:“亲爱的,每当看到亥XXX的车,我的心就狂跳不已,知道是你来到我身边……”
不打自招,通过车牌号很快就找到了这位多情的男司机。因为违反了“战士不许与驻地女青年谈恋爱”的军规,这位司机年底被处理复员了。

小李始料未及,姐姐一样的艾冰竟然如此绝情,他顿时无语,只好将头扭向一边。被人拒绝,特不好意思。
艾冰看到小李有些尴尬,忙解释说:“都住在阿拉沟里,我住沟之头,你住沟之尾,这么近,写什么信,有空我会来二十三团看你,你也可以去师医院找我玩。不过别叫我姐姐,叫我艾护士就行了。”
小李开心笑了,又露出那颗可爱的小虎牙:“爱——护士。”他故意将爱字拖得老长老长,爱与艾同音,一箭双雕。
“不过有一种情况,你可以给我写信,就是打听到了罗平安的下落了。” 艾冰严肃说,俨如首长发号施令。
“是!”小李抬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经过三个小时的颠簸,二十三团卫生队终于到了。
艾冰一下车,顿觉视野开阔了许多,但天气也冷了许多,冻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很后悔,为什么不穿冬装来,爱得俏,冻得叫。这里与师医院相比,仿佛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地势开阔,群山逶迤,无论沟里还是山坡,都被黄灿灿的芨芨草覆盖,放眼望去,如同南方金灿灿的稻田。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在草丛中随风摇曳,与即将到来的寒冬作最后的抗争,空气中散发着太阳晒野草的味道。
这里的河水也比师医院那段河要温柔恬静,河床很浅,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轻而易举就能趟过河去。
再往远处眺望。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被荒草覆盖的山坡后面是终年积雪的群山,峰峦叠嶂,宛如一群来自天山瑶池的仙女静坐在那里,头罩白纱,神态安详,不染纤尘,遥不可及。

艾冰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她情不自禁张开双臂,张开大口,贪婪呼吸着高原草场的清新空气,恨不得一头扑进天山的怀抱。她在心里感慨:“天山啊天山,终于看到你的真面目了。虽然你不满目苍翠,但你被白雪装扮得圣洁妖娆。你与天上的白云连在一起,令我分不清楚是山连着天,还是天连着山?天山啊天山,今天终于读懂你了,你名副其实,你是天上的山,是上天赐予人类的仙山。”

艾冰与救护车司机一道,将小李抬入简陋的病房。
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卫生队的炊事班长又捅开炉子,为艾冰和司机煮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条,还特意撬开了一瓶猪肉罐头。二十三团远离师医院,每当师医院有人过来,都会像招待远方的亲人一样热情款待。
不过艾冰与司机都很自觉,每人用筷子挑了一块肥猪肉放进热面条里,然后将剩下的罐头还给炊事班长,还是留给伤病员吃吧。

二十三团的官兵都驻扎在海拔3000多米的冰达坂上,那里常年飞雪,四季结冰,用他们的话调侃,拉尿一定要快,不然结成冰棍;大便要用木棍敲,不然冻成宝塔尖戳伤屁眼。
尽管这些话有些夸张,但那里确实高寒缺氧,不但生存环境恶劣,生活也非常艰苦,尤其缺饮用水,吃的水需靠汽车到十多公里外阿拉沟河拉,每人每天只有一脸盆水,早上洗脸,晚上洗脚,剩下的脏水合泥建房。许多官兵因营养不良导致头发脱落,指甲凹陷,鼻子出血,手脚溃烂,部队流传出这样的顺口溜:“苦不苦,生在苦中不知苦;甜不甜,米面夹生不知甜。”
艾冰清楚记得,刚进疆不久,二十三团就有3名官兵因不适应高寒缺氧的生活环境而猝死。

吃过午饭,艾冰去户外上厕所。从厕所走出来时,目光落在团卫生队后面的山坡上。
 那是一块坐北朝南的坡地,平缓开阔,炽热的阳光照得地上的沙石晶亮闪烁,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艾冰还是看清楚了,坡地上隆起了十几座小土堆,每个土堆前都立着一块木牌。那就是二十三团的临时墓地。
艾冰的心里一阵难过,她又想起了远在四川的哥哥。这些烈士和哥哥一样,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将最美好的生命献给了中国铁路。遗憾的是,他们再也没机会走一趟用自己血肉之躯修筑的铁路。

艾冰朝墓地走去,忽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车喇叭声:“嘀嘀嘀嘀……”。她知道是救护车司机催她上路。只好放弃去墓地,转身往回走。
司机还没等艾冰走近,就招手催道:“快点,我们去奎先隧道。”
“去奎先隧道?那里出事了?”艾冰一惊,大步朝救护车跑去。

奎先隧道位于阿拉沟西侧的冰达坂腹地,总长度6152米,海拔3470米,是南疆铁路的最高端,年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冰达坂表面覆盖着第四纪冰碛层,结构松散,脆弱易碎。深层为永久性冻土层,冻土被大量冰块填塞,极易发生漏水或者坍塌。

不过艾冰对奎先隧道的了解,还是从截肢伤员小李的口中听说的。
小李问艾冰:“去过奎先隧道吗?”
艾冰摇头。
小李神秘说:“凡是进过奎先隧道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害怕,没有一个不哭鼻子。”
艾冰感到好奇:“里面有鬼?”
小李狡黠一笑:“那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艾冰不忿,将腰一挺:“哼,我才不信呢,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她相信毛主席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但听完小李的解释后,艾冰再也不敢嘴硬了。

小李说,第一批走进奎先隧道礃子面的女人,不是汉人,是新疆文工团的维族女演员们。
那是1975年年初,铁五师进疆后第一个春节前夕,新疆文工团到二十三团慰问演出,演员们想进奎先隧道参观,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很想目睹万年冰川是如何打通的。
师长风趣说:“我们修的南疆线,一千多年前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也走过,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吧。”
师长又小声命令二十三团的团长:“必须做好一切安全工作,才能放演员们进洞。“
于是演员们被全副武装起来,安全帽、长筒靴、手电筒、防毒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供参观使用。

演员们一走进奎先隧道的洞口,只见洞壁冰笋倒挂,晶莹剔透,美轮美奂,仿佛进入了水晶宫,兴奋得女演员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见洞内有无数水柱似喷泉涌出,在灯光照射下霓虹闪烁,烟雾氤氲,老远就能听见哗哗流水声,好像又来到了水帘洞。
但是演员们再也兴奋不起来了,互相搀扶着踟蹰前行。因为坑道里水流成河,冰冷砭骨,水中暗藏着许多石块,稍不留意就会绊倒,弄得一身泥水,风一吹,立刻结冰,就像穿了厚铠甲。
演员们硬着头皮跌跌撞撞朝里走。越走气温越低,越走空气越稀薄,越走心跳越快,越走越感到恐慌。好不容易走到礃子面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怔呆了——
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手持风枪的战士们正在施工,头顶倾盆如注的渗水,脚踏结着薄冰的泥泞,身穿露出白棉花的破袄,破袄上挂满冰凌,耳朵眉毛下巴也都沾满冰霜,如同一座座眼珠子会转动的冰雕。在他们四周,是犬牙交错的狰狞石块,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随时将年轻的生命吞噬。

从未见过如此艰苦的劳动场面,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男人。女演员们感动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铁道兵太苦了,这种苦新疆人也受不了,我们心疼啊。
后来女演员们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因为眼睫毛结冰被冻住了。新疆人的眼睫毛特长,就像弯弯的月牙儿。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艾冰飞快跑到救护车旁。
司机告诉她,二十三团三营有一个排的战士昏倒在奎先隧道礃子面。因为伤员太多,团卫生队希望师医院的救护车一同去抢救。
艾冰二话不说,上了救护车。

奎先隧道有两个施工点,一营和三营在出口处施工,二营和四营在入口处施工。出事的三营是在出口施工,所以必须翻越冰达坂才能到达那里。

一百公里长的阿拉沟从东到西,其实就是在爬一个3000多米高的大坡。走到奎先达坂,坡度陡然增高了1000多米,救护车如同负重的老牛,喘着粗气艰难向上爬行。
爬行到山顶时,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天空飘起了雪花,狂风吹打着车窗,冷冽的寒风似无数根鞭子肆无忌惮往车厢里钻,抽打在艾冰身上,痛在皮肉,冷在骨髓,身上的夏装好像没穿一样。
司机早已将皮大衣裹在身上了。阿拉沟的司机只要一出门,必带三件宝,塑料壶、铁桶、皮大衣。

阿拉沟也叫四季沟,一日之内四季分明。
沟口的戈壁滩,夏季地表气温高达摄氏60多度,运煤车上的煤经常被烤得冒白烟,离不开盛水的铁桶和塑料壶。到了沟尾的奎先达坂,气温又骤降到零度以下,还经常大雪纷飞,路面结冰,这时皮大衣就派上用场,既可以穿在身上保暖,又可以铺在地面防滑,还可以铺在汽车水箱上保温。

“穿这么少,第一次走冰达坂吧。”救护车司机关心问,他从反视镜窥见到艾冰冻得缩成一团。
“嗯。”艾冰冻得上下牙不停打架。
“把棉被披上,就没那么冷了。”司机好心提醒。
“是啊,保暖要紧。”艾冰抖开那床专供病人使用的脏棉被,不顾上面有血迹还是污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端午的粽子。

救护车还未驶到奎先隧道出口,就先听见机器轰鸣,人声鼎沸。洞口铺设着多如牛毛的管线,运渣车一辆紧接一辆来回穿梭。在静谧的阿拉沟,艾冰第一次见过如此沸腾的场面。

当救护车驶到出口处时,艾冰才发现附近草坪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个人,浑身都包裹着黄泥浆,都看不清五官的模样,只有鼻孔在出气,如同一条条从黄泥塘里捞出来的大泥鳅。

三营卫生所的医护人员已经赶到了,正在那里实施抢救。刘所长见团卫生队的救护车来了,立刻走过来介绍情况。
据刘所长说,隧道已掘进到2000多米深,那里严重缺氧,通风不畅,粉尘多,硝烟重,毒气大。官兵们为了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刚放完炮,还不等硝烟散去就扛着风枪往里冲,结果一个排的人马都中毒倒在里面。幸亏运出来及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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