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生死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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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生死恋-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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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该去完成下一个任务了。”艾冰喘着粗气说。她刚才跑得太快,忘了这里的海拔比师医院要高出两千多米。
“急什么,还没吃午饭呢。”章强摘下带血的手套说。刚才在手术台上,他获悉一个重要消息,只要师医院的人来,炊事班长都会撬一瓶猪肉罐头款待。
“三营今天开追悼会,连队不出工,我们正好可以去见那个老兵。”艾冰急着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是吃了午饭再走,我肚子饿了。”
“不行,现在就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那也要让司机吃饭吧,听说去三营要翻越冰达坂,总不能让司机饥寒交迫去开车,我俩的小命全在他手上。”章强还在惦记着猪肉罐头。来到阿拉沟后,油水太少了,因此他很怀念艾冰父亲做的淮扬菜——红烧狮子头。
“司机当然要吃午饭,但是我们吃就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章强被艾冰说糊涂了。
“我们不坐救护车去,坐三营的车去,他们的车就在那边等着,快走。”艾冰催道。
“怎么回来?”章强还是恋恋不舍猪头罐头。
“也坐三营的车,开完追悼会,他们要将烈士运过来安葬,你就别操心了,快走啊。”
章强再也找不出吃猪肉罐头的理由,一脸沮丧说:“我去换衣服。”

三营一共有五个连,都住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冰达坂上,营房是挖地三尺的地窝子,房门开在地下,房顶高不过地面1米,背风处的玻璃窗仅为了采光,永远不用推开,因为窗外四季飘雪,常年冰封。
施工地点离连队驻地大约有一公里路程。出工时,官兵们顺风走下坡路,收工时,则要迎风爬大坡,遇到刮风下雪的恶劣天气,短短一公里路程有时要走一个钟头。一些从未见过雪的广东兵,从零上三十度的南国来到零下三十度的天山,六十度的温差令这些老广极不适应,有的人在没膝的雪地里走着走着就情不自禁嚎啕大哭,哭够了还要继续爬大坡。
师宣传队也常来这里慰问演出,经常会发生一些小意外。要么快板冻在手上取不下来,要么演奏员冻得不会走路,要么演话剧的忘记了台词。
这里每个连队都建有篮球场,但也只能投投篮,在高寒缺氧的冰达坂,多跑几步就像打醉拳似的东摇西晃,。
艾冰与章强乘车赶到三营时,追悼会正在进行中。
如洗的碧空漂浮着大片白云,像是为烈士们铺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六具涂着黑漆的榆木棺材摆放在操场一侧,每副棺材前都立着一个花圈,花圈上的纸花都是用画报或报纸扎制而成的。“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黑字竖幅悬挂在平时挂银幕的两根大柱子上。
官兵们身穿整齐的军装,列队站在操场上。尽管天气晴朗,但气温极低,呼啸的北风在耳旁呼啸,似深沉悲怆的哀乐震撼着心灵,给追悼会平添了几分哀恸。
艾冰围着队列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罗平安的身影。她向三营长(也就是在墓地遇见的干部)一打听才知道,参加追悼会的只有烈士生前所在的十三连官兵,其他连队照常出工。用三营长的话说,出工是对烈士最好的告别仪式,踏着烈士的足迹,继续完成烈士未竟的事业。
罗平安不是十三连的,他进隧道施工了。
章强一听说要找的老兵不在追悼会现场,埋怨起艾冰:“白跑一趟吧,也不先打个电话问清楚,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章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过来,停在操场上。从车上跳下来几十名战士,有的穿军装,有的穿工作服。他们一下车,便朝黑漆棺材奔过去,最后都聚集在那个广东籍烈士的棺材周围。
操场上的队伍骚动起来,十三连的官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陌生面孔。
连长和指导员朝那些战士走过去。他们也发现这些兵都不是本营甚至不是本团的。
艾冰也走了过去,她已猜出这些战士都是广东兵。广东兵特征很明显,皮肤黑,颧骨高,眉毛粗,眼睛凹,只要聚在一起,都说听不懂的鸟语。
广东兵围着老乡的棺材,个个情绪激动,强烈要求按照家乡的风俗,开棺送别牺牲的老乡。他们是同一天穿上军装离开家乡,坐同一辆闷罐子列车来到南疆,如今有人血洒奎先隧道,他们都想再见老乡最后一面。
指导员与连长走到一旁紧急磋商,但发生了意见分歧。
“铁五师没这个先例,如果同意他们开棺,其他老乡都跑过来要求开棺怎么办?”指导员说。
“棺材马上就下葬了,不可能再发生这种事。”连长说。
“你看他们乱哄哄的,有人还穿着工作服,班都不上跑过来,这不影响施工吗,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指导员说。
“我来担当吧,你跟上级领导说,是我同意开棺的。”连长说。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黑锅。”指导员觉得连长没理解他的意图,进一步解释:“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不是他们家乡生产队,不能由这些广东兵胡闹,无组织无纪律,我看是谁带的头,给他个处分。”
“给处分?不必了。”连长望着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的广东兵,不免也动了真情:“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一起出来当兵,其中有个人把命丢在这里,不能一起回家。我们要理解他们,他们只是想见老乡最后一面,这个要求不过分,我看就满足一下吧。”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广东籍烈士的棺材终于打开了。
老乡们立刻围上前去,纷纷从随身携带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一把把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铺撒在老乡身上,只听见乒乓的撒钱声就像燃放的爆竹在空中噼啪回响。
艾冰感到震惊。这些广东兵,将自己每月八九块钱的津贴费都换成硬币捐献给了牺牲的老乡,他们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硬币的,而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广东兵一边撒零线一边声泪俱下:“新疆太冷,本来想烧些衣服和被子给你,但是阿拉沟买不到,只好给你带些钱上路。去了那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太节省了。”
“当铁道兵苦,吃不饱,穿不暖,到了那边,一定要吃饱穿暖。”
“我们一起出门的,现在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不放心啊,身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同乡,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这里比家乡冷得多,多买几套棉衣,睡在地下别冻坏了。”
……
广东兵围着同乡的棺材长跪不起,撒钱声与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撕肝裂肺,肝肠寸断。站在一旁的艾冰哭了,章强这次也没有控制住眼泪。他再一次被震撼,铁道兵这群硬汉,原来也有侠骨柔情的一面。
“哒哒哒……!哒哒哒……!”连长悲愤地举起56式冲锋枪,对着天空一阵狂扫。哭声岂能表达男人的哀痛,唯有震耳欲聋的枪声,才能淋漓尽致地宣泄对牺牲战友的深情缅怀。
全场的哭声戛然而止,白茫茫的大地静寂无声。突然,“轰隆隆……!”人们的耳旁传来几声巨响,似天雷滚滚惊心动魄。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冰达坂。只见覆盖在冰达坂上厚厚的积雪被枪声震崩塌了,皑皑白雪飞落直下,一泻千里,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这不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画面吗?人们的耳边立刻响起了催人泪下的旋律:“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见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啊……亲爱的战友,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追悼会结束后,那些偷跑过来广东兵又乘车走了,操场上只剩下十三连官兵。
“开饭啦!开饭啦!”炊事班长和司务长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盆菜和馒头来到操场上。章强耸了耸鼻子,闻到了红烧猪肉的味道。
官兵们都站着未动,低头默哀,仍沉浸在悲痛中难自拔。
炊事班长急了,走到连长身边嚷:“快下命令,让大伙吃饭,司务长将仓库里的猪肉罐头全撬开了,让我做了土豆红烧肉,不吃又冻成罐头了。”
司务长也对连长说:“早上还剩下好多馒头,有些战士连早餐都没吃,如果身子垮掉了,就没人去挖奎先隧道了。”
连长一听,大声命令:“面向我,集合——!”
官兵们迅速站好整齐的队列。
连长宣布:“为了让烈士们安息,为了完成他们的遗愿,现在我命令,活着的人,每人必须吃三个馒头,加一碗红烧肉。没吃早餐的也要补回来,吃五个馒头,谁不吃完我就处分谁。吃完饭后,都跟我去施工,奎先隧道再坚硬,也没有老铁的骨头硬,烈士的鲜血,决不能白流。我就不信,我们征服不了奎先隧道,他奶奶的!”连长说着拿起一个馒头,张口咬掉半个。

艾冰与章强在十三连吃过午饭,又跟随运棺材的卡车回到二十三团卫生队。已是下午,他俩必须返程了,救护车司机已经等得不耐烦,不停地按车喇叭。
团卫生队的炊事班长听到车喇叭声,知道师医院的救护车要走,马上拿着一瓶猪肉罐头追过来,递给章强说:“听说您是四医大来的,忙得连一口饭都没吃,这瓶罐头是为你准备的,带回去吃。”
炊事班长的热情好客果然名不虚传,章强有些感动。但他推开炊事班长手中的罐头说:“我是师医院的,都是一家人,甭客气。”一想起追悼会的场面,他对红烧猪肉罐头已提不起兴趣。
“你是师医院的?怎么没见过?”炊事班长狐疑看着艾冰,希望从她那里得到正确答案。艾冰在铁五师小有名气,她在师宣传队呆过两年,足迹遍及铁五师每个角落。
“不用对他客气,他是师医院新来的医生,罐头你们自己吃,你们更辛苦。”艾冰说着关上了救护车的车门。
车行驶在回程路上,艾冰发现章强不像来时那么活跃,话少了许多。
“今天又受教育了吧。”艾冰主动聊起话题。
“嗯。”章强一脸严肃。中国的军人,战场年代死中求生,和平年代生中求死,铁道兵,正是后一种军人。
“说点你的体会,让我接受再教育。”艾冰见章强仍不肯开金口,又逗他。
“我终于理解你父母了。”章强玩起了深沉。
“理解他们啥?”艾冰从未见过不苟言笑的章强,好像老了七八岁。
“他们为什么希望你调回西安去,因为铁道兵太缺乏安全感。”
“哼!”艾冰撇撇嘴:“没想到你对铁道兵也有成见,刚才还冒充是师医院的医生。”
“这不是成见,这是事实。艾冰同志,我再一次郑重向你提出,我是背负你父母的使命来到阿拉沟的,跟我回西安吧。”章强一脸诚意说。
 轮到艾冰陷入沉思了。她确实动过离开阿拉沟的念头,但是现在还不想走,她也有使命没有完成,阿拉沟里还有一位令她牵肠挂肚的病人。
“怎么不说话了,还在想那个老兵?”章强问。他今天除了又一次接受心灵的洗礼,还发现了艾冰有个小秘密。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不,不是的。”艾冰露出几分尴尬,撒谎说:“我是想家了,谁让你刚才提到我父母的。”
“哦!”章强笑言:“你愿意跟我回西安了?丫头终于开窍了。” 
“丫头不是你叫的。”艾冰瞪了章强一眼:“最让我缺乏安全感的其实是你,你总违反我的约法三章,要是别人对我说三道四的,让我在师医院如何做人。” 
“所以我要带你离开这里。”章强坚定说。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1977年的元旦到了,据说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冷最冷的元旦,全国许多地区在这一天所记录的严寒气候,至今都没有打破。
在这个寒冷的节日里,两报一刊发表了元旦社论《乘胜前进》。开头这么写道:“一九七六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
四五运动、国家领导人相继逝世、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件都发生在一九七六年。不过对于消息闭塞的阿拉沟来说,这些大事件所引起的反响远没有外面的世界精彩。精心设计,精心施工,早日修通南疆铁路,这才是铁五师官兵最关心的头等大事。
元旦这一天,师医院女兵宿舍爆发出一条大新闻,艾冰与四医大的章医生谈恋爱了。艾冰不用调查,也知道这个爆料人是谁。
就在元旦前一天,馋嘴的王倩又在艾冰的抽屉里找大白兔奶糖,但糖已经吃光了,她却无意在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了艾冰与章强的合影。
王倩将照片藏了起来。铁证如山,看艾冰如何耍赖。
自从王倩拒绝给章强艾冰当电灯泡后,她就渐渐疏远了闺蜜,不再钻进她的被窝一起睡觉了。艾冰为了挽回与闺蜜的友谊,一直矢口否认章强是她的对象。现在王倩终于找到了证据,心想,原来两人早就勾搭上了,还一直瞒着我,也太虚伪了吧。
晚上,熄灯号吹响之前,艾冰还是没提照片的事,倒是王倩沉不住气了。
“喂,你少了什么?”王倩走到艾冰身边问。
艾冰正蹲在墙角洗裤衩。女兵洗澡不方便,只能勤换裤衩。
“也不知是谁把大白兔偷吃光了。”艾冰搓着裤衩说。
“除了大白兔,你还少什么?”王倩对艾冰的揶揄无所谓,有所谓的是那张合影。
“还少了几根头发,天一冷我就爱掉头发。”艾冰说。
“看来你是不肯老实交代了。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一个字,是,或者否,只能说一个字。”
“随便问。”艾冰不以为然。
“如果你撒谎,该如何惩罚?”
“大白兔奶糖的盒子归你所有。”艾冰大方说。女兵们都喜欢收藏漂亮实用的包装盒,放些针线、人民币、信件、照片什么的。
“章医生是你的男朋友吗?”王倩蹲下来,盯着艾冰的眼睛问。
“这……”艾冰一时语塞,避开王倩的目光。她想否认,但拿不出勇气,王倩的双眼如同照妖镜盯着她。
“别这这这了,这是什么?”王倩将两人的合影搁到艾冰面前。
“怎么到你手上了?”艾冰不顾手上沾满肥皂泡,一把夺过照片,谁知没有拿稳,照片掉到洗裤衩的脸盆里。她慌忙伸手去捞,但照片已经弄湿了。
“就别保密了。”王倩望着艾冰的狼狈相,露出胜利的微笑,艾冰已经不打自招了。她搂住艾冰的肩膀说:“该发生的事,就让它发生吧,历史潮流不可抗拒,别再跟我玩小儿科的游戏,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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