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冰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塞进座椅缝隙里,谁也拿不着了。
罗平安见艾冰藏好了匕首,这才松开酒鬼的手。
酒鬼甩着几乎被扭断的手腕,嗷嗷叫着,再也不敢挑衅了。
“查票了,都坐到自己座位上。”列车长带着一个乘警走进车厢来查票。
乘客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酒鬼连匕首也不要了,撒腿往车厢另一头跑。
他刚跑到车厢门口,就被另一个乘警和列车员堵住,问:“车票呢?把车票
拿出来。”原来查票是从两头往中间查,就像瓮中捉鳖,一个也跑不掉。
酒鬼的酒吓醒了,上下口袋乱摸一气,最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
乘警拿过车票一看,火了:“这是嘉峪关到张掖的,你怎么还没下车?”
列车长也走了过来,严厉说:“补票!”
酒鬼又是上下口袋一阵乱摸,摸出几枚五分钱硬币,傻笑着:“呵呵,只有
俩钱。”
列车长皱起眉头,对乘警说:“他是疯子,等车停了,轰他下去。”
刚才起哄的那几个男人将矛头一转,纷纷揭发说:“他不是疯子,他想坐霸王车。”“他是个酒鬼,借酒装疯。”
“他野蛮得很,刚才拿刀要杀解放军。”有个乘客揭发说。
“啊?”列车长惊愕退了一步。
艾冰这才拿出那把匕首,递给列车长:“这是他的刀,被我们缴获了。哼,不自量力的家伙,以为解放军好欺负,可惜找错了人,长城不是你能推倒的。”
罗平安扯扯艾冰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别把自己当老百姓,唠唠叨叨的。
列车到达天水车站,乘警将酒疯子赶下了车。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天快亮时,宝鸡车站到了。
罗平安提着行李下了车。他要在这里换乘去成都的火车,然后再换乘长途汽车,轮渡,才能到达川南泸县老家。
宝鸡站是中转站,停车12分钟,艾冰有充足的时间与罗平安告别,于是跟在他身后也下了车。
下车后,艾冰发现罗平安手上只提着一个旅行袋,似乎少了点,就这样空着手回家,父母有多失望。于是她到站台小卖部买了两瓶当地特产西凤酒,送给罗平安。
罗平安哪里肯收下这份厚礼。一路上都是艾冰主动为他买吃的买喝的,还不许他掏一分钱,不然就跟他急,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你不收下,我就跟你去泸县,亲自送给你父母。”艾冰拧着两瓶酒说。就要分手了,她想试探一下罗平安,看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第一次邂逅罗平安,艾冰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把他当作英雄,仰视他,尊敬他,崇拜他。但随着两人见面次数增多,尤其经历了火车上发生的一切后,艾冰觉得罗平安更像自己的哥哥。
自从哥哥牺牲后,艾冰还以为全世界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像哥哥那样关心她,照顾她,保护她。罗平安的出现,使她找回了哥哥的感觉,和罗平安在一起,她不会寂寞,不会害怕。她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真舍不得与他分手,他如同一块磁石,吸着她这块铁,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想和他粘在一起。
“好啊,跟我去泸县,我娘见到你,还以为我捡了个媳妇,会高兴地笑掉门牙。”罗平安也开玩笑说。他听出艾冰话中有话,于是因势利导,说出自己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罗平安第一次遇到艾冰也喜欢上她了,喜欢她的率真不做作,尤其看到她冰清玉洁的胴体,仿如仙女下凡,竟然让他有些飘飘然了,觉得遇到了传说中的七仙女,可遇不可求的好事,让他千载难逢了一回。
在阿拉沟河边分手之后,每当罗平安一闭眼,与艾冰邂逅的画面立刻清晰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是罗平安有自知之明,毕竟自己是农村兵,家境贫寒,入伍已五年,如果再不提干,就将回家去修理地球。而艾冰是穿四个兜的干部,不可能跟自己回农村过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的生活。现实社会中有千千万万个董永,但没有一个七仙女,七仙女不过是一个传说。所以罗平安从来没奢望娶艾冰这样的女军官当媳妇,他只是希望把她保留在心里,每当夜阑人静时,或者疲惫不堪时,慰藉一下。
艾冰听出罗平安在开玩笑,诈他说:“你家已经有媳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脚踩两只船,做梦吧你。”
“瞎说。”罗平安又露出招牌式微笑:“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穷当兵的。”说完他收起笑容,变得一脸忧郁说:“我家是农村的,穷得叮当响。我当兵已经五年了,这是第一次探家,父母都没有文化,写信还需要别人帮忙,好久没有收到他们的来信,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罗平安一诉苦,艾冰不知如何接话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明白罗平安的意思,是怕她瞧不起他。她本来想安慰他几句,但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其实,两个人都心有灵犀一点通,都希望对方主动表白些什么。
但是艾冰决不会主动表白的,女人应该矜持,男人才应该主动。
艾冰仰起脸,望着罗平安的脸。她的目光如同一部X光机照射在罗平安脸上,似乎要穿透肌肤窥见心脏,看他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罗平安并没有躲避艾冰的目光,大胆与她对望着。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试图通过这扇窗户看她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四目相望,凝视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罗平安败下阵来,先将目光移开。他从艾冰柔情似水的双眸中读懂了几个字:“我喜欢你。”但是,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不想欺骗自己。
艾冰也从罗平安逃避的眼神中看出对方喜欢自己,只是不敢说出口。这令她有些小失望,列车就要开了,别指望他主动掏出心里话。
于是艾冰主动说:“你第一次探家,不能空着手回去,这两瓶酒一定要带走,算是我孝敬你父母的。”说完拿过罗平安的旅行袋,将两瓶酒塞了进去。
罗平安站在一旁,不安搓着两只手。他越来越难保持镇静,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表达,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你真好,我喜欢你。” 罗平安冲动地握住艾冰一双手。
“喜欢我什么?”艾冰歪着头问,心却像小兔子狂跳不已。她早就想听这句话,但罗平安一说出来,还是令她羞涩不安。
“喜欢……什么都喜欢。”罗平安不好意思松开手,低下头说:“我们能做朋友吗?”
“反应真迟钝。”艾冰嗔怪说:“猪八戒是怎么死的,笨死的。我早就把你当朋友了,还想认你当哥哥,可是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我一直把你放在心里,但是……,我怕……”罗平安结巴起来。
“怕什么?”艾冰着急问。
“怕你是高干子女,瞧不起我们农村兵。”罗平安终于袒露心声。
“高干子女怎么了,她爹的爹也是农民。”艾冰不服气说。
“你不像高干子女,你不摆架子。”
“我本来就不是高干子女嘛,我父母都是工人。”
“那你也是城市人,我是农村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罗平安又自卑起来。
“你是党员吗?”艾冰唐突冒出来一句。
罗平安点点头,一脸困惑,难道党员才能和你交朋友?
“共产党员的奋斗目标是什么?”艾冰又严肃问。
“实现共产主义。”罗平安快速抢答。但他更郁闷,这与交朋友挨得着吗?
“列宁说过,共产主义就是要消灭三大差别,包括消灭城乡差别。”艾冰说。入伍后她阅读过不少马恩列斯毛著作,很多深奥抽象的理论对于她来说如同天书,但是她认同一个观点,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有,都是社会不公造成的。
罗平安苦笑着摇头:“中国的城乡差别延续了几千年,没那么容易消灭掉。”
“那我俩带头消灭掉。你比我大5岁,就当我哥哥吧,成了一家人,不就消灭城乡差别了吗?”
罗平安喜不自禁,露出白牙笑着说:“我还真没有妹妹,今天捡到了一个。” 说着勾起食指在艾冰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党员,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查我祖宗十八代。”
车站的广播响了起来:“旅客们,54次开往上海方向的列车就要发车了……”
罗平安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会给你写信。”
艾冰推开小笔记本:“我不要你写信,我要你去师医院住院,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艾冰用命令的口气说。这句话她已经憋了好久好久,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护士职业令她更关心罗平安的健康,她害怕又失去一位哥哥。当然,罗平安来住院,她就能名正言顺与他朝夕相处,不会再害相思病了。
罗平安从笔记本的塑料封套里抽出一张小一寸黑白照,递给艾冰:“好吧,就听你的。到时候,别忘了我这个哥哥。”
艾冰接过照片,像得到宝物似的欣赏起来。
照片上的罗平安身穿军装,英俊帅气,比眼前这一个显得年轻,一看就知道不是近照。
列车员站在车门口催道:“要开车了,还没有上车的乘客赶快上车!”
艾冰朝罗平安伸出小手指:“拉勾吧,你探完亲后必须来住院。”
罗平安噗嗤一笑,也伸出小手指。两人的小手指勾在了一起。
“拉勾算数,不算数是小狗。”两人几乎同时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列车行驶两个小时后,艾冰的目的地西安车站到了。
艾冰没有通知家人来接她。大清早的,她不想麻烦父母。另外她带的新疆特产在路上要么消灭了,要么送人了,已经所剩无几,下车比上车时的负担减轻了许多。
艾冰的父母都是江苏无锡人。父亲毕业于上海华东纺织学院,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为了响应政府支援大西北的号召,从繁华大都市上海来到十三朝古都西安,投入到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西北纺织工业基地的建设。
仅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国棉三厂、国棉四厂、国棉五厂、国棉六厂、西北第一印染厂……一座座雄伟壮观、机器轰鸣的厂房在布满秦砖汉瓦的西安东郊郭家滩上拔地而起,成为一座新兴纺织工业城。
后来,艾冰的母亲带着4岁儿子从上海来到西安与丈夫团聚,并把家也安在纺织城。一年之后,就有了女儿艾冰。
艾冰对自己是哪里人一直很纠结。西安人说她是江浙人,因为她遗传了母亲的基因,长得如同江南女子一般水灵娟秀。江浙人又说她是陕西人,因为她能说一口地道秦腔,却不会讲几句吴侬软语。
后来再有人问她是哪里人时,她干脆回答,中国人。
艾冰的家住在纺织城国棉三厂家属区里。一排排整齐的砖砌平房,千篇一律的门面,曲里拐弯的小巷,如果初来咋到,就像《地道战》里的鬼子进到高家庄,晕头转向找不到出口。从艾冰记事起,她家就住在这里了,从来没挪过窝。
艾冰到家时,家中空无一人,好在她有家门的钥匙。她当兵离家时,母亲特意将家门钥匙和二十元钱一起放入她的挎包,千叮咛万嘱咐:“你哥哥没带钥匙出门,所以回不了家。你一定要把钥匙带着,千万别弄丢了,有空就回来看看爹和妈,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守着这个门,等你回来。”
艾冰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一切未变,各种摆设还是按照当兵前的样子,双人床靠在门后,三屉桌摆在窗前,地面干干净净,说明妈妈经常进来打扫。
艾冰放下行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累得卧倒在床上了。她一觉睡到吃午饭的时间,被饿醒了,但父母还是没回来。
“父母到哪去了?”艾冰感到纳闷,走进父母的卧室。一抬头,第一眼看见挂在墙上哥哥的遗像。
哥哥的容貌永远定格在18岁,粗眉毛,高鼻梁,嘴唇上方有一圈黑茸毛。哥哥照相从来就没有笑过,好像跟照相机有仇。
艾冰走到哥哥遗像前,调皮说:“哥,我回来了,我都19了,你还是18岁。”
照片上的哥哥一脸严肃,嫌妹妹的话不中听。
艾冰找来一块抹布,站在凳子上揩遗像上的浮尘。她贴近哥哥的脸说:“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认识一个铁道兵,他和你是同一年的,我想让他代替你当哥哥,没意见吧?”
照片上的哥哥还是一脸严肃,不发表任何意见。
“哎——,你要是活着多好,现在没人给我出主意了。”艾冰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跳下来。
艾冰的父母是双职工,兄妹俩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和父母在一起,因此艾冰对哥哥的感情更亲些,小时候她就是个跟屁虫,哥哥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除了上厕所。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丫头,是丫头回来了?”无锡人都管女孩子叫丫头。
艾冰走出卧室,看到母亲站在门口。母亲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两鬓露出明显的白发,但是身材未变,还是那么苗条,一件对襟盘扣暗花罩衣穿在身上,优雅,端庄,干练。
“妈!”艾冰激动地跑过去,一把搂住母亲的脖子,疯狂转起来。
“疯丫头,别转了,把妈的头都转晕了。”艾母乐得只见牙齿不见眼说:“今早一出门,就看见树上有只喜鹊对我喳喳叫,我想一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果然是丫头回来了,你又长高了。”艾母发现,女儿已超过自己大半个头。
艾冰停止转圈,问:“我爸呢?”
“你爸在二院住院,已经做过手术了,这些天我都在医院陪他。”艾母说。
艾母说的二院,是第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那时候还没有唐都医院这个叫法。二院不但医术高明,而且离纺织城很近,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艾冰就是在二院出生的,当时母亲生她产后大出血,为了救命不得不切除子宫,所以再也无法给艾冰添弟妹了。
“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爸才手术吗?”艾冰问。她早就写信告诉家里,只要探亲假一批,立刻赶回来。
“你爸说,你在部队工作忙,就不打扰你了。而且天气凉快了,现在做手术最合适,所以没等你回来就开刀了。”艾母解释说。
“我还攒了好几天假,回来照顾爸,你们却不给我这个外科护士一点机会,哎!”艾冰遗憾叹了一口气。
“你爸明天就出院了。哦,丫头,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擀面条吃。”母亲说着走进厨房。
艾冰也跟进厨房,不放心问:“我爸手术顺利吗?”
“非常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