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瑞见她来了;道:“给他罢。”
芷熙弯下腰道:“喏,给你。”
那小乞丐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不屑的闪回目光来,并不再看。
芷熙瞪大了眼睛;道:“给你的,拿着罢!”
小乞丐仍是不理。
郁瑞瞧着他;道:“你不饿么?”
小乞丐笑了一声,很干脆的道:“饿。”
郁瑞又道:“那为何不吃?”
小乞丐道:“我不想吃,宁肯饿死也不吃。”
芷熙瞪着他,道:“你这是跟谁示威呐?我家少爷好心可怜你,你反而不识抬举了?”
小乞丐撇过头去,“用不着你们这些人可怜。”
芷熙气的跟什么似的,还待再骂,就被郁瑞拦住了,郁瑞是知道他的身世的,小乞丐宁肯饿死也不吃他给的东西,怕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被富商巨贾给害死的,所以一并觉得这些人不是好东西。
郁瑞拦住芷熙,道:“你可以不吃,但是给不给是我的事儿。”
说着让芷熙把馒头塞在小乞丐手里,然后走了。
芷熙推着郁瑞往庙里去,道:“少爷,您也改改着菩萨脾气罢,你可怜见他,人家反而不领情,还骂咱们的不是,就跟别人欠他几百吊钱似的,哪有这样的乞丐,还要做大爷嘛!”
郁瑞笑道:“你也消消气,我还没生气,你生什么气。更何况我怎么是可怜见他了,我只是欣赏他的眼神。”
“什么眼神?”芷熙道:“就像他那狼崽子的眼神,随时要吃人似的!”
郁瑞道:“这就是了,若是你落魄得不行,哪还有这种眼神。”
芷熙撇了撇嘴,总之是难以理解郁瑞的想法,又道:“奴婢回去拿吃的还碰见了老爷呢。”
郁瑞道:“老爷说了什么没?”
“没,老爷并没有说少爷。”
郁瑞点点头,随即道:“中饭和晚饭你都差人送些吃的与那乞丐去。”
“还送去?”
芷熙道:“少爷呦,人家都不领情,还送什么。”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送不送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他的事儿。”
芷熙没辙了,点了点头,也不能忤逆少爷的意思。
中午用饭的时候,太夫人说上午乏了,就让丫鬟们把素斋端到她的房里,太夫人没有出来,郁瑞和唐敬一道吃了斋菜。
郁瑞下午无事可做,就又让芷熙推着他去后面转了转,小乞丐还蜷缩在墙根儿,旁边摆着吃的,愣是一口没动。
小乞丐瞪了他们一眼,郁瑞反倒笑了,那小乞丐道:“耍人很好笑么?”
郁瑞道:“我并没耍你,只是你自己不吃,我早上来了一趟,你没吃,我中午再来一趟,你还是没吃,不知我晚上再来,你有没有骨气继续不吃。”
小乞丐只是嗤了一声。
芷熙道:“三顾茅庐他也不是什么名士啊。”
郁瑞没再说话,招了一下手,芷熙就推着他走了。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似乎天有些发阴,山间本身就比别的地方凉爽,此时加上天阴,又有些微风,竟有些发凉起来。
芷熙赶紧找出一件披风给郁瑞披上,郁瑞瞧着道:“我哪有这么不中用。”
芷熙:“少爷您可别说嘴,万一您病了,奴婢可吃罪不起。”
晚间大家一起用膳,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去,这算是最后一顿斋饭,自然要丰盛一些。
等吃过了饭,芷熙回了女眷的院子,小厮陪着郁瑞回房去,有下人来传话,让拾掇拾掇行李,明日一早就走了。
正说话间,外面却突然打了闪,夏天的雨来的太急,骤然间就像瓢泼一样,噼里啪啦打得瓦直作响。
小厮赶忙过去关窗子,风太大直往里灌,窗子都吹开好几次。
郁瑞看着外面又是打闪又是下雨,忽然想起蜷缩在墙根儿的小乞丐,不知道这番天气,他是不是还缩在那里。
这么想着,郁瑞突然道:“给我找件儿油衣。”
“爷,这是要出去么?”
郁瑞点头道:“跟我出去一趟。”
这么大的雨,就算有油衣也不管用,油衣吹也给吹透了,纸伞一撑就剩了伞骨子,谁愿意往外跑。
小乞丐确实还在墙根儿缩着,不是他不愿意去躲雨,可眼下也不知去哪里躲雨,雨下的太急,一下子全身都湿了,他本身没吃饭就觉着大夏天全身发冷,如今更是冷的上牙磕下牙。
身上一下湿了,山里又没地方躲雨,小乞丐干脆不躲了,瞥眼瞧见地上被雨水冲散的吃食,不禁肚子里打鼓,他想着郁瑞说的话,没准儿晚上还要来看他吃没吃,他自觉着是有骨气的人,怎么能受人白眼儿,自然不能吃,但转念一想,没经过什么事情的公子哥儿而已,又怎么可能真的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而且现在下了雨,更不可能来了。
他瞧着地上泡了黑泥汤的馒头和吃食,眼泪突然憋也憋不住的涌出来,也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那些吃食,双手撑起来,猛地抓住被雨水冲的不成样子的馒头往嘴里塞。
郁瑞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乞丐扑在雨地里,咧着嘴使劲往嘴里塞吃的,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却意外的让人心酸。
郁瑞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自己,他上辈子的收场也很惨淡,除了母亲,没一个对自己好的,没一个人关心他,有人会在下雨天里给自己送一个馒头也是奢求。
郁瑞眯了一下眼,让小厮推着自己过去,小乞丐没想到公子哥儿真的会来。淋着瓢泼的大雨,小乞丐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看呆了,总之愣在当地,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动作,雨水冲进他半张的嘴里也没反应。
郁瑞道:“跟我走。”
小乞丐被这三个字震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第一次和第二次见这个小少爷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温吞吞的,而这次只是说了三个字,却有一股让人不可违逆的威严。
小乞丐还待有骨气的不听,只是小厮推着郁瑞往回去,郁瑞回头又道了一句,“跟上来。”
小乞丐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击垮了,总之真的从地上慢吞吞的爬起来,泥从脸上身上往下耷拉着,就跟着郁瑞进了庙里。
到了房间里,郁瑞瞧着他落魄的样子,让小厮去弄个木桶来,再打了些水来,让乞丐洗洗身上的泥。
那小乞丐起初一副活死人的脸,只是让他洗澡,他又开始叫唤起来,硬是扑腾着不洗,弄得屋里全是水,还甩在郁瑞脸上身上。
唐敬听说少爷下着大雨出去了,本要派人去跟上看看做什么呢,只不过后来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就命诚恕拿来油伞,刚要出院子,下人回话说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回屋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唐敬就打算去瞧瞧郁瑞,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小乞丐在“撒野”,弄得屋里乱七八糟的,郁瑞头发和肩膀都是湿的,外面雨这么大,出去了一趟,自然会淋湿。
众人一瞧有人进来了,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纷呈,郁瑞是抿了抿嘴,小厮抖得筛糠,怕老爷怪罪,那小乞丐则是愣住了神,他不识得唐敬,只是被唐敬板着脸的气势吓到了,而且他这副打扮,还有人打着伞,一定是了不起的什么人物。
唐敬环视了一下众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少爷身上淋湿了,不知道给少爷换衣裳么?”
小厮赶紧认错,唐敬又把目光定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梗了梗脖子,也不怕自己一脸泥寒碜。
唐敬最后看了一眼郁瑞,终究是没说话,上前把郁瑞从湿的差不多的轮椅上抱起来,道:“好好把屋子和这个人拾掇干净了。”
之后就转身抱着郁瑞走出屋去,诚恕撑着伞,生怕淋着老爷怀里的少爷。
唐敬一路抱着郁瑞往自己房里去,一脚踢开门,将郁瑞放在椅子上,对诚恕道:“弄些热水来。”
诚恕连忙应了,很干脆的退出去吩咐差事,很快有人送进木桶,陆续续了水。
诚恕将热汤准备好,又拿来少爷换洗的衣物,道:“少爷的木椅也淋湿了,等天晴了要拿出去晒晒才好。”
唐敬点点头,挥手让诚恕退出去。
寺庙里不比唐家,身边儿上不带几个小厮,诚恕退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了唐敬和郁瑞。
郁瑞揣度不清楚唐敬现在是什么心思,也就装乖巧的没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角儿。
唐敬没说话,只是突然伸手来解郁瑞的衣裳,将郁瑞吓了一跳,本想躲来着,只是瞧见唐敬的脸色又不敢动晃,实际上不违逆唐敬的意思是正确不过的事情。
唐敬两三下将郁瑞的上衣除掉,连里衣也不留,脱了个精光,郁瑞缩了缩肩膀,唐敬瞧他的动作知是冷了,又快速的褪下他的裤子。
郁瑞就光溜溜坐在了椅子上,登时脸上也不知是红好还是白好。
唐敬又将他抱起来,郁瑞全身绷紧靠在唐敬怀里,喉头速度的滚动了两下,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唐敬将他放到诚恕准备好的热汤里,郁瑞这才打了个冷颤,随即叹了口气,还真别说,被雨水一淋,就算是夏天也通体都发寒,尤其郁瑞天生的畏寒体质。
因为郁瑞的腿不能动,唐敬将他放在木桶里坐好,难免湿了袖子,所幸就把外衫脱掉,郁瑞看他脱衣服,登时红了脸,赶紧别过头去,过了半天原来唐敬只除掉了外衫,顿时有些尴尬。
唐敬似乎也发现了郁瑞的小动作,禁不住挑了挑嘴角,随即又板起脸来,道:“胡闹,雨天儿的跑出去,就是有什么事,差个下人去一趟也就完了。”
“是。”
郁瑞乖巧的点点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用软糯糯的声音道:“儿子下次不敢了。”
郁瑞这番模样,被热汤腾起的雾气蒸红的脸颊,湿掉的头发软软的耷拉下来几缕伏在额头上,瘪着薄薄的嘴唇,顿时有些可怜,任谁也再生不起气来。
可偏偏对方是唐敬……
唐敬只是淡然的瞥了一眼就挪开目光,道:“嘴上虽这么说,你心里主意比谁都大。”
郁瑞瞧他不吃这套,这回真是乖乖的没再说,免得多说多错。
唐敬道:“一会儿喝些姜汤驱寒,倘或病了,还要耽误行程。”
郁瑞再点点头,他的头发也淋湿了,束着怪难受的,所幸就打散了一并洗了,等热汤微微发凉的时候,郁瑞也洗好了。
唐敬又将他抱出来,郁瑞拿布巾擦干身子,赶紧穿上衣裳,他可没有在别人面前光着身子的癖好。
郁瑞一面穿衣服,唐敬走过来一面给他擦起头来,这让郁瑞有些受宠若惊,半响才觉着,可能是因为自己坐在唐敬的床上,唐敬怕自己头发太湿,耷拉一床的水……
诚恕进来让小厮们收拾了热汤出去,又端来姜汤和蜜饯,郁瑞一口气闷了姜汤,辣的一头汗,唐敬递了他一个蜜饯,含在嘴里还觉得辣吼吼的。
郁瑞穿了衣服,却发现只有里衣,并没有外衫,他还想找外衫,却听唐敬道:“今天你就睡在这里。”
郁瑞只是愣了一下。
折腾完这些事儿,也就到了就寝的时候,直到睡觉,郁瑞再没看到小乞丐,也不知小乞丐现在是不是还弄得下人们鸡飞狗跳的。
唐敬让他躺在里面,自己又看了会儿书,为了让郁瑞不觉得太亮好睡觉,唐敬还让诚恕把烛灯的捻子挑小点儿。
的确不是特别亮了,不怎么妨碍睡觉,但是郁瑞觉着自己就像是睡在针毡上一样,浑身都不舒服,这让他如何能睡得着,只得眯着眼睛装睡。
没过多一会儿唐敬也灭了灯,郁瑞闭着眼睛,就听见脱衣服的唏唏嘘嘘声,随即身边传来了热度,让郁瑞下意识的全身发紧。
唐敬忽然道:“睡不着?”
郁瑞哪知道对方竟然看出来自己装睡,只好硬着头皮道:“躺得难受,我想侧过身来。”
于是唐敬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揽着郁瑞的腰背,轻轻一用力就将郁瑞侧过来,这次还特意替郁瑞整理了一下衣服,免得压到了里衣睡得不踏实,只不过是面向自己……
郁瑞顿时觉得一阵无力,他只是找借口才说想侧着睡的,但是侧过来也要面朝墙才好,如果一夜都朝着唐敬,要他怎么睡得着……
唐敬却不以为然,摆弄好郁瑞,自己就躺下来,还替郁瑞盖好了被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之最少有一两个时辰,直到郁瑞觉着再不睡着就要天亮的时候,唐敬忽然翻了个身,似乎和自己面对面,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几乎都交缠在了一起。郁瑞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唐敬的呼吸,只不过太困了,也就睡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良药
唐敬是习武之人;他父辈祖辈都是武将;唐敬的前二十年也曾在沙场上渡过;虽然从商有些年月;但唐敬从不会荒废武功。
郁瑞睡在他旁边;睡实了或者装睡他自然一听就知道;过了很长时间;知道郁瑞的呼吸渐渐绵长;唐敬才侧了个身,面对着郁瑞躺着。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或许是方才风大,把乌云都吹开了;月光很亮,透过窗子;四下里也不是那么黑漆漆的了。
唐敬就那么侧着头瞧着郁瑞,郁瑞一只手微微攥拳放在胸口的地方,另一只手放在耳侧,嘴唇嘟着,胸口的起伏十分微弱,但看样子似乎睡得挺踏实。
唐敬瞧了一会儿,伸出身来,用食指背从郁瑞的脸颊一路滑到下巴,随即放了手,又躺平过去,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因为要启程回去,郁瑞起的很早,不过一睁眼旁边已经没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唐敬已经起身了。
诚恕在门边上候着,看见郁瑞醒了,道:“少爷要起么,还是再睡些时候?老爷吩咐了,若是少爷再睡会儿,早饭可以带到马车上吃。”
郁瑞刚睡醒还有些迷登登的,把头又搭在枕头上,蹭了蹭,实在不想起身,不是因为懒床,而是不想去和众人一起吃早饭。
唐家是大家族,规矩甚多,而且太夫人别看他平日里很随和,惯着魏元或者夸赞一个戏子,但对自己家的人非常苛刻,若是一分一毫做不好,那就是丢了唐家的颜面。
郁瑞不喜欢在太夫人身边儿待太长时间,忒压抑了些,倒也并不是说太夫人如何不好,郁瑞还是能理解她的心思的,毕竟魏元也好,柳常秋也好,那都不是唐家的人,外人儿做些什么不必较真儿,倘或自己并不是嫡子,而是个普通的孩子,恐怕老太太也会对自己慈眉善目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倘或。
郁瑞这个身体虽然没有个地位颇高的娘,但是唐敬将他接回了家,大摆筵席给他正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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