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过是非
☆、第一章 唐家
下过了一场雨,林子间能闻到淡淡的土气味儿,但天气却愈发的憋闷起来,似乎雨并没有下透,树叶子一动不动,没有一丁点儿的风。
两辆马车从林子间飞快去的奔了过去。
郁瑞坐在车里,靠着丫鬟给铺的软垫,随着马车轻轻的颠簸,整个人昏昏欲睡。
小丫鬟只有十六七岁大,名叫芷熙,坐在一边,打起纱窗来向外瞧,说道:“少爷,前面有个茶寮!”
郁瑞本身就快要睡着了,此时被吵醒,也没说话,点了点头。
芷熙这才起来,探身出马车,像赶车的仆人说道:“前面茶寮停一停了。”
赶车的下人应了一声,很快在茶寮前停下来。
茶寮离县城不远,都是在这里歇脚的旅客,还有说书讨生活的。
芷熙道:“少爷,坐了一天的车,下去歇歇脚罢?”
她刚说完,却猛地顿了一下,赶紧说道:“奴婢错了!少爷您莫怪,奴婢……”
郁瑞看她惊慌的样子,干脆摇了摇手,说道:“不下去了,你下去弄完凉茶来解暑就行了,我在哪里歇着都是歇着。”
芷熙这才战兢兢的应声,下车去了。
后面跟着的马车上下来两个嬷嬷,并四五个赶车的下人,也一起下车去喝茶,独留郁瑞一个坐在车里。
郁瑞把纱帘子卷起来,天气太热没什么风,外面倒是一片青翠的光景。
说书人的声音很大,讲的正到兴头儿上,声音抑扬顿挫的。
但听他道:“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无非是功名利禄上打滚,江湖朝堂中穿梭,草莽之徒挨的是舔刀口的日子,机关之辈渡的是阴谋算尽的生活。这天子脚下,出来混的,倘或不知道京城的命官是谁,这不打紧,不知道当朝宰相是谁,这也没什么打紧,但是万万不能不知道三个人!哪三个人呢?”
第一是圣上跟前最宠爱的琦妃。琦妃本是先振国大将军的独女,大将军唐氏和先皇那是拜过把子烧过黄纸的交情,出生入死不过如此。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封了这位大将军为铁帽子王,世袭罔逆。琦妃出身好,样貌好,性格温婉,深得当今圣上喜爱,只要没有捅破天的事情,琦妃说的话,圣上没有不答应的。
第二是宫内宦官总管元弼。元弼跟随圣上的时候圣上还是太子,这么多年来就是奴才,也觉得使唤的顺手了,圣上并不是不知道元弼贪赃枉法,只不过没大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京城里,生杀罚赏,元弼的话也是举足轻重的。
“您道第三个不能不知道的人是谁?”
说书人又开始卖关子,在听客们催促下,终于笑道:“正是那京城第一皇商,唐家。”
郁瑞听了侧头往外看去,说书人说的高兴,继续道:“有人要说了,一个商贾就算钱再多,又怎么能和达官贵人皇族贵戚相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唐家的当家人唐敬,不只是贵人,更是当今圣上最近亲的人。”
唐敬不只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商人,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唐敬正是大将军之女琦妃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
当年还是打天下的时候,唐敬的父亲追随先皇南征北战,屡立奇功,更是在最为难的时刻,屡屡相救先皇,先皇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天下太平论功行赏之时,封了他为铁帽子王,世袭罔逆。
唐家在这时可谓是一手遮天,只不过就算这个家族再厉害,也有不幸之处。
那就是唐家只有一个儿子,当年四处混战,唐家的所有儿子都披甲上阵,不幸的战死沙场,独留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儿子。
小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战功卓著,敌军几乎闻风丧胆,多少年之后,这个人已经不在沙场,而是下海经了商,但依然雷厉风行。
这个小儿子正是现如今唐家的掌家人,唐敬。
唐家到了唐敬这一代,本该世袭王位,只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这么大势力的唐家,太子继了位,虽然娶了唐家的女儿,却觉得龙床睡得不够安稳。
新圣上曾经几度提出削藩的想法,只是碍于血亲的叔叔伯伯们不肯,唐敬当然明白圣上的意思。突然上书,说自己年少无知,愧对皇上的厚爱,而且现今王侯众多,皇权分散,皇上初登大宝,本该整治一番,所以愿意自己提出削藩,并且永不为官,以表达对皇上的衷心,为皇上分忧。
这一招正好抓住了圣上的信任,圣上觉得自己愧对唐敬这个忠臣,竟然错怪了他。
皇帝接受了唐敬的建议,削掉了唐敬的王位,却让他家族世袭皇商。有了这个削藩的先例,皇帝想要集中政权就好办了,之后用了十年的光景,将所有的王位一一削掉。
其中自然免不得叛乱,或者清君侧,唐家是武将出身,在用人之际,唐敬没有推辞反而挂帅出征,这让一项猜忌的圣上开始更加始佩服唐敬。
唐敬凯旋之时并未接受封赏,挂了官印,继续去做他的商人。
发展到如今,唐敬已过而立之年,可以说不做官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当今皇上提起唐敬,也是又敬又畏。
畏惧的是唐敬几乎抓住了整个国库,他的生意做大了,又有琦妃在宫里,如果哪天唐敬一个不高兴,京城的经济命脉就会中断。
这让圣上又开始猜忌唐敬。
这种时候,身边的宦官太监元弼就开始他的体己话儿了。
元弼说,唐敬已经过了三十岁,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不大的女儿,也还未曾婚配,没有姑家,唐敬没有儿子,皇上和唐敬又亲如手足,不如过继一个皇子给唐敬,这样皇子就变成了唐家的嫡子,理所应当的坐收唐家产业,也不怕什么功高震主了。
皇帝起初听了很震怒,就算说的好听亲如手足,那始终不是真的,过继龙脉给一个平头百姓,那岂不是皇家的耻辱?
只不过细想了想,唐敬就算手里没有兵权,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朝中很多官员大都是唐家党,唐敬咳嗽一声,都要把金銮殿震上三震。
圣上向唐敬试探过一次,唐敬是什么样的人物,自然听懂了,没想到唐敬脸上不动声色,还是以往的冷淡镇定,却说道,其实自己有一个儿子,而且算一算差不多十四岁,只不过一直流落在外受苦,身世可怜,近日终于打听到了,已经命人去接回来,恐怕正在路上。
皇上听了这番话,估摸着唐敬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尴尬又不甘心,只好说让唐敬接了儿子,也带进宫里给他瞧瞧。
唐敬没有推辞,似乎这个儿子不是假的。
郁瑞把纱帘放下来,唐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正是他无疑了。
郁瑞听着说书人说“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见怜,他这个人却活了两辈子。
说实在的,郁瑞骨子并不是什么唐家失散的嫡子,他的上辈子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却和唐家这种高门望族远远不能相比,郁瑞也是嫡子,却不被父亲看好,最后因为嫡派的关系,被其他人看做眼中钉肉中刺,落得个害死的下场。
他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却换了一副躯壳……
郁瑞这副身子太过于羸弱,坐久一会儿就会头晕,不只瘦弱,而且还是个瘸子,两条腿从膝盖以下没有知觉,要不然小丫鬟芷熙为何一提起他的腿就那么惶恐,唯恐触怒了少爷。
郁瑞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一睁眼,就是被丫鬟婆子下人簇拥着赶往京城的路上,唐家唯一的儿子,不管是什么原因流落在外,不管他的亲生母亲是生是死,有多么不堪,他是唐敬唯一的儿子,那就是唐家的嫡派,嫡子。
唐家的嫡子,只要他进了京城,那就一条腿迈进了火坑,普普通通的有钱人家还会为了家产你死我活,更何况是这种名门望族。
而且偏生这个时候招这个嫡子回去,谁也看得出来,唐敬只是为了家门应付一下,免得祖辈们辛苦经营的家业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若说什么父子亲情,郁瑞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的。
上一辈子他就是爹不疼的人,也不缺这种有的没的亲情,血缘在钱在权面前,肯本一文不值。
“少爷,茶来了,可凉着呢!特意叫老板拿冰拔了一下。”
小丫鬟芷熙比郁瑞这个身体岁数大,而且这个身体比同龄人还要瘦弱,连芷熙这个女孩子都比他高,只不过郁瑞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也死过一次,当然比芷熙稳重。
芷熙上了马车,将凉茶递给郁瑞。
郁瑞喝了两口,喝的快了还有些喘,芷熙给他拍着背,郁瑞叹口气,真是不中用的身子。
正喝着茶,突听外面有马蹄声,似乎来了很多人,两个教养嬷嬷发出一声惊叹,郁瑞掀开窗帘子往外看。
一队人簇拥着一辆翠顶儿马车往这边来,教养嬷嬷也在唐家待了有些年,自然认得,都是唐家里一等的下人,平日里只有唐敬出门,这些人才跟着。
芷熙“呀”了一声,“是老爷来了么!”
郁瑞没见过唐敬,上辈子他家里也是生意人,但是万万不够和唐家这种大门大户谈生意谈往来,而且他没有这副身体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嫡子,到底之前见没见过他名义上的父亲。
马车在茶寮前驻了,有下人拿了矮凳来,铺上猩红色大毡,之后跟在马车边上的大丫鬟打起车帘子,有个人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
☆、第二章 郁兮
老婆子和赶车的家丁们见到来人,赶紧拜下来请安,芷熙也从车里赶忙下来。
郁瑞从纱窗向外打量着那人,三十左右的年纪,岁数不显得大,五官深邃,倒是非常俊朗,只不过不苟言笑,果然是练家子出身,就单单站着也能让人感觉到威慑。
自是唐敬无疑了。
唐敬看着地上拜着的婆子丫鬟和下人们,只是望眼向马车看来。
郁瑞掀着窗帘子的手不觉抖了一下,隔得虽远,但他明显感到那人在看自己,而且目光不怎么高兴。
郁瑞也是经历过些儿的人,明白唐敬为什么不高兴,想他唐敬在天子脚下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现在自己儿子在面前了,竟然不下马车来,难道还要做爹的上赶着去见么。
不过郁瑞也没有办法,他自己是个瘸子,双腿也不听使唤,郁瑞是不想得罪这个有权有势的“爹”的,但是恐于无奈。
唐敬只站了一小会儿,没看地上拜着的一众人,说道:“人呢?”
芷熙赶紧回道:“回老爷的话,少爷在车上,不方便下来。”
“不方便?”
按说郁瑞现在这个身体是唐敬失散多年的儿子,唐敬派人千里迢迢的去寻儿子回来,怎么也要对这个儿子知根知底儿,不过很可惜,唐敬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更没期望他去继承什么家业,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如果不是皇上想要过继儿子给他,唐敬是断不可能去寻一个已经十几岁的儿子回来。
他们这种名门望族,养在身边儿的还都是白眼狼,更何况只是有些血缘,在外流荡了十四年的人,没有经过培养,没有好的教养,这种孩子大了也不可能可心。
郁瑞的身份虽然一下高了,不过他心里知道,十四年过去了,这个有权有势的爹都没来寻什么儿子,那么孩子的母亲一定是地位身份配不上豪门大家。
唐敬反问了一声,继续说道:“难道我唐家的孩子,下个车也需要让人扶?”
芷熙被吓得一哆嗦,像筛糠似的,磕磕巴巴的回道:“老爷……老爷有所不知道,少爷他,他的腿不方便,奴婢这就扶少爷出来。”
唐敬抬手制止了芷熙的动作,只是抬头再瞥一眼马车。
很显然唐敬并没有料到,他的儿子竟然腿脚不方便,说直白点就是瘸子。
唐敬走过去,一把掀开车帘子。
郁瑞坐在马车最里面,杏色的外衫遮住了一双腿,并看不出什么缺陷,他斜靠在里面,听到响动下意识的往外看,正好和唐敬对视上。
唐敬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儿子,听说是十四岁,身子骨不太好,不过唐敬打开始就不介意也不在意,招个嫡子回来而已,不过如此。
他没想到这个儿子的身子骨竟然这么弱,巴掌大的脸,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皙,嘴唇上也缺些血色,尖尖的下巴,瘦弱的肩膀,一手就能握过来的腰身,看了无端端叫人心疼。
郁瑞上辈子也经过些场面,和几个兄弟周旋不少,纵使唐敬可怕,也不可能被一看吓得怂了,不过这种人多半都是强制而霸道的,尤其郁瑞知道,这个便宜爹一点也不在意什么儿子,所以表现的越无威胁,那么活的也就越自在。
郁瑞故意眼珠子晃了晃,装作很惊慌的样子,低下头来。
他这一动,唐敬就注意到了,对方的腿从膝盖以下不怎么听使唤,很怪异。
唐敬一手掀着帘子,早有眼力见儿好的大丫鬟过来,接过唐敬手里的帘子帮忙打起来。
唐敬终于出声了,也听不出什么感情,“过来。”
郁瑞抬起眼来瞧了唐敬一眼,双手撑着垫子,想要支起身来,郁瑞当然知道这是徒劳,之前他试过很多次,不过这副身子太瘦弱,手上胳膊上没什么力气。
唐敬看着他皱了皱眉,忽然一蹬矮身上了马车,这次郁瑞是真的惊到了,猛地抬眼。
唐敬身量很高,在车厢里根本不能直腰,上前一把将郁瑞抱起来。
郁瑞喉头里“啊”的一声轻响,却没有叫出来,唐敬将他打横抱着,回身下了车。
一众人还拜在地上,都用余光暼着,老爷怀里抱着小少爷,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郁瑞的身子骨一点儿也不重,唐敬抱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况且唐敬还是个练家子,大步走到自己马车边上,丫鬟打起帘子,唐敬就踩着铺着猩红毡子的矮凳上了马车。
大丫鬟说了一句“回去了”,众婆子丫鬟和下人们这才起来,回到后面的马车上,尾随着唐敬的马车而去。
郁瑞没想到要和唐敬坐一辆马车,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车里很敞亮,是方才的马车不能相比的,上手是软垫铺的座椅,左边放着条案熏着香炉,右面是小矮柜子,丫鬟们并没在车里伺候,都是随车走在外面。
所以车里只有两个人,唐敬,郁瑞。
郁瑞被唐敬放下,挨着自己,只是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郁瑞不动声色,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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