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愣了几秒,而在完全领悟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之後,一瞬间,过度的震惊使得他几乎站不稳,扶著桌子向前踉跄了一步,差一点当场跌倒。
脑瘤?!开什麽玩笑?!舒落怎麽会得脑瘤?!怎麽好端端地突然就说得了脑瘤?!莫非惊愕地怔在原地,一手紧紧扯住了自己的衣襟。霎那间汹涌而来的透彻心扉的疼痛,几乎将他的胸口生生撕裂。
和舒落在一起那麽长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原来这个男孩早在大半年前就患上了脑瘤,却倔强地拒绝手术,一直依靠药物维持生命。直到几个星期前,病情突然急剧恶化,在路边昏倒被好心人发现送到了医院。如今,那颗脑瘤越长越大,压迫了视觉神经,舒落已经处於失明状态。而在不堪忍受的病痛折磨中,这个男孩居然前後三次企图跳窗自杀,所幸发现及时都被拦了下来。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暂时用绳子把他固定在床上。
说完这些,最後,主治医师神情凝重地看了眼莫非,道:“病人目前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由於他本人拒不签字,一直无法动手术,照这样恶化下去,再加上病人本身求生意志薄弱,可能最迟拖不过两个月。而且……就算现在动手术,成功的几率也很低……”
这番话吓得莫非浑身一颤,他闭上眼睛,沈默了许久,勉强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因为此时此刻,莫非清醒地意识到,躺在病床上的舒落正需要他,他千万不能倒下。他必须要足够的坚强,才能充当舒落的依靠,才能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支撑住他。他必须要作为舒落坚强有力的後盾,带著这个大男孩勇敢地跨过生命中的这道坎。
☆、第四十八章
莫非强忍住心里的疼痛,咬了咬牙,坚决而镇定地说:“医生,不管成功几率是多少,请尽快准备手术。我一定会让他签字。”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後,莫非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舒落的病床边。由於打了镇定剂,舒落昏迷了很久。莫非默默地看著这个男孩如此安静地躺在一片惨白色的病房之中,如同秋风落叶般因病痛而无意识地微微发抖的虚弱身体,实在消瘦得让人心疼,脸色更是苍白得似一张几近透明的白纸,只有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处,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原本亚麻色的头发已经剪去,新长出来的黑发却干枯得没有丝毫生命力,凌乱地散落在冷汗涔涔的额角。
莫非用手指仔细地替他理了理发稍,然後找来医用棉布,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冷汗。在莫非再三承诺不会让病人有机会自杀的前提下,舒落被绳子牢牢绑在床头的双手终於得以松开,而手腕处已经因病痛不断地挣扎磨出了几道令人不忍卒睹的血痕。被白纱布缠绕住隐隐透著血迹的右手手指,护士说是因为之前头痛发作时,舒落痛得无法承受,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差点把手指咬断。
莫非轻轻握住男孩冰冷无力的手,无声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缓慢而亲密地细细抚摩亲吻。心口早已疼痛得失去知觉,鼻子酸酸的,眼眶发热发红。可是他仍然坚持著没有掉下泪来。
直到傍晚的时候,舒落才慢慢醒转过来。
看到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莫非立刻激动地靠近,却发现舒落只是无意识地茫然望著前方,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听到床边有动静,他喃喃问了声:“护士小姐,天黑了麽?请问现在几点了?”
莫非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针扎了一下,一时没忍住的泪水还是从眼眶里跌落。尽管事先知道舒落已经失明,可当真正面对时,那一瞬间的冲击,仍然让他无法保持冷静。好不容易缓过之後,莫非擦干眼泪,深吸了口气。
“舒落。”他轻唤了声。
顿时,舒落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下,情绪有点激动地支撑起身体,却又无法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於是只能茫然无措地转头四处张望,可是看见的却只是一片黑暗。
“小非?小非?是你麽?小非?”
舒落焦急地伸出双手在漆黑无一物的世界里盲目而慌乱地摸索,随即,被一双温暖清瘦的手掌握住了。
“舒落,我在这里。”
莫非把舒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舒落惊讶地睁著一双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呆了一会儿,颤著声音问:“小非……真的……是你?”
“嗯,是我。”
舒落难以置信地愣住,定格了几秒锺後,用微微发抖的双手摸索著捧住了莫非的脸,红著眼圈,哽咽著说:“小非……请你原谅我好不好……安世唯那件事就当作是我干的……求你原谅我……小非……原谅我……”
莫非望著眼前的男孩虚弱而悲伤的样子,忍无可忍地把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一边摇头一边心痛地说:“你这个笨蛋,不要再说了……请求原谅的人应该是我……对不起,舒落,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被心爱之人搂在怀中,又听到这样的话语,一瞬间,舒落怔怔地流下了眼泪。晶莹清澈的液体从他黯然失神的眼睛里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莫非把他抱得很紧,舒落埋首在莫非温暖的怀抱里再也无法抑制地失声饮泣起来。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在这一刻,都被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莫非默默地抱著他,任由温热的泪水将他胸前的衣襟打湿。他知道,舒落的这些泪,皆因自己的过错与自私而起。一直以来,都是舒落在无条件地让步无条件地包容。而他,却只是一味地将他伤得一次比一次更深。他原以为,这一次舒落已经不会再原谅他,却没想到这个大男孩竟然傻得如此让人心疼。
等渐渐止住了哭泣,舒落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居然在喜欢的人面前哭成这样,一定又会被莫非当成闹脾气的孩子。不过,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前,能够体验到一次被心爱的男人这样紧紧抱在怀里,舒落仍然感觉十分欣慰。
带著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莫非的脸庞,一点一点,从被泪水湿润的眼角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微微开启的嘴唇,到瘦削的下颚。因为无法看见,舒落想靠这样细致的抚摸来感受心爱之人的气息。莫非含著泪水,安静地看著他。
“小非,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好麽?”
莫非微笑。“傻瓜,我会一直在这里陪著你,直到你出院。”
舒落意外地愣了一下,却只是苍白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四十九章
那个晚上,下了一整晚的雪。
舒落靠在床头,一直紧紧握著莫非的手。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不过,大部分都是快乐的事情,两个人都笑得很开怀。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几个月。他们总是在吃过晚饭後,相互靠著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或者看电视。气氛显得温馨又浪漫。那段日子,一直是珍藏舒落心底深处最最怀念最最珍贵的记忆。要是时光能够停留在那一刻,永不改变,那该有多好。不过,舒落清楚地知道,愿望固然美好,只可惜现实总是与理想存在距离。他和莫非,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现在,在莫非眼里,他只是个可怜的病患而施与同情罢了。
凌晨三点的时候,聊天聊到一半,莫非困倦之极,迷迷糊糊地趴在病床边睡著了。舒落轻轻摸著他的头发,露出一抹宠溺的笑。
“呆子,每次都这样先睡著。”
随後,轻声叹了口气,神情变得哀伤而空洞起来,半晌,缓慢地低声喃喃道:“小非,你知道麽,十二年前,我的母亲就是死在这家医院。那是个寒冬的早晨,外面下著好大的雪,母亲突然对我说想吃荷记的年糕糖,於是我匆匆跑出去买,可是当我捧著热气腾腾的年糕糖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了母亲逐渐冷却的身体如同被丢弃的玩偶般趴在雪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把雪地染成了一片红色。别人对我说,母亲是从十七楼的窗口跳下来的……”
低沈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的平静,一如舒落的神情。这段往事,他仿佛只是在对空气说,因为莫非早已睡著。
第二天早晨,当莫非从睡梦中醒来,惊讶地发现舒落居然一晚没有睡,一直安静地坐在床头紧握著他的手。
“小非,我想吃皇记的海鲜粥。”他对他微笑。
莫非愣了一下,想起了那碗曾经被他打翻在地的热气腾腾的粥。
“好,我帮你去买。”莫非捏了捏男孩的脸,笑道,“乖,在这里等我。照你的胃口,两碗够不够?”
舒落笑。“一碗就够了。”
话虽如此,可当莫非准备转身走的时候,他却仍然抓著他的手不放。
“小非,再抱一抱我,好不好?”
莫非有点诧异,停顿了下,刚准备俯身去抱舒落,却一个趔趄,反而被舒落猛地抱进了怀里。他抱得很用力,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小非,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舒落在莫非耳边低语,气息有点混乱。紧接著,便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深吻。
莫非被吻得有点发愣,在那里呆了许久。
终於,舒落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当听到莫非离开後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忍不住地落下泪来。莫非,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与不舍。
☆、第五十章
窗外的天空已经放晴。鲜橙色的阳光从天际洋洋洒洒地铺射下来,照耀在茫茫白色雪地之上,形成了一片亮丽的金色光芒。
莫非踏在这片光芒之中,一边走一边满心挂念著病中的男孩。
等买回这碗粥之後,他打算好好和舒落说说手术的事情。
无论舒落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都已经决定,哪怕强逼利诱威胁恐吓,也一定要让他在手术单上签下字。
他说过,他会陪著他,一直到他出院。
等舒落康复之後,他们可以租一间小小的公寓一起生活。
舒落可以回到学校,回到乐队,做他喜欢的事情。而他,也会出去找一份工作,每天为舒落做好早饭後去上班,下班的时候会先去超级市场买食材,等做好晚饭,正好两个人可以一起吃,然後坐在电视机前,相互靠在一起看八点档的肥皂剧,说说话聊聊天,等周末,也许会一同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热门大片,看完电影再难得地奢侈一回,去吃上一顿高级饭店里的料理大餐,随後手牵著手一起回家。
这样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恰是莫非最最憧憬的生活。
无需跌宕的激情,无需奢侈的浪漫,只要如流水般淙淙流淌的小小幸福,便足够甜蜜地回味一辈子。
如果……如果舒落愿意,他想这辈子的人生就这样度过,安静平凡地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莫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可是,在想著这些的时候,他感觉有一股如同蜜糖般的甜味缓缓地、缓缓地流过心田。
陷落於虚无缥缈的思绪之中,莫非在雪地走了很久,又在那家店里排队排了十几分锺,当终於捧著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赶回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病房。舒落已经不在。
问遍了护士问遍了医生问遍了所有遇到的人,也找遍了医院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却仍然找不到舒落的踪影。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大男孩竟然就这样,从此,自他的眼前消失了。
医生办公室里,主治医师程君可站在窗口,看看楼底下,在雪地中仓皇失措地胡乱抓住路人询问的瘦弱男人,又转过头,看看躲在他更衣室里不出来的男孩,苦笑著说:“他找你快找疯了。”
舒落神色黯然,没有说话。
程医生叹了口气。
“你那麽爱他,何苦这样折磨他。”
舒落凄然地笑了笑。
“我不想因为得不到他的爱,而乞求他施舍的同情和怜悯。而且,我知道他一定会说服我动手术,可是现在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也就算了,万一变成植物人的话……”男孩苦笑了下,“以他的善良,他一定会揽下这个责任一直照料我……他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我不想再成为他额外的累赘和负担……所以,选择消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程医生看著舒落,喃喃道:“你觉得他对你的感情只是同情和怜悯?可是,有人会仅仅因为同情和怜悯,而不惜向我下跪求我救你一命麽?”
舒落蓦然一怔,沈默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说话。
也许外人不明白,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曾经对莫非做过的一切,莫非是不会原谅他的。只要他不再恨他,已经是万幸。
他不敢奢望更多。
过了一会儿,程医生拿出了手术单和一支笔,递给舒落。
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和承诺。
摸索著签完字後,舒落平静地说了句。
“如果,我醒不过来的话,请放弃治疗。”
夕阳西下,整整一天,寻找无果。
白茫茫的雪地里,如血的残阳将莫非纤细单薄的身影斜斜地拉长。
男人仿佛丢了魂似地,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突然弯下腰歇斯底里地撕声哀嚎起来,凄厉的吼声中,也伴随著心碎裂的声音。
舒落,你在哪里……
舒落,求你不要躲著我……
舒落,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
滚烫的泪,一颗颗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中,莫非颤动肩膀失声痛哭。
可是,他的大男孩,却再也没有回来。
而在之後的漫长岁月中,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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