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璐权当自己获得了一次经历高考的机会,就是走了一个过场,事后就理所当然地抛到了脑后。要说参加笔帖式对于他来说倒不是一无所得,林璐觉得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自从在笔帖式的地狱中挣脱出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挣脱了某种枷锁,吃啥啥香干什么都顺畅无比。
笔帖式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林璐还在家里赖床,于皖凌就满面红光地推门进来了,脸上洋溢着盈盈的喜气:“恭喜大爷,贺喜大爷,大爷中了中了!”
笔帖式得中当然跟考中了进士含金量不一样,但是对于旗人来说,已经相当等于一步登天了,笔帖式容易升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于皖凌本来也觉得没有希望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没料得榜上竟然有林璐的名字,喜不自禁,第一时间就来报喜了。
林璐翻了一个身,还当自己没睡醒做美梦呢,打了一个寒噤,嘟哝了一声“怎么不做点靠谱的梦”,便继续睡觉。
于皖凌看得哭笑不得,赶忙上前来推了推他:“大爷,大爷,您醒醒啊,不是梦真不是梦,咱家大姑娘亲从忠勇公府赶回来告诉得我这条好消息!”
林璐一听到林黛玉,才多少算是明白过来,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她说我中了?”真的假的啊,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中的,难道这次参加考试的人都是一群水货草包?
于皖凌重重点头,眼眶都止不住地泛红,双手合十并拢一个劲儿念佛:“我就说大爷勤恳读书,必定是能中的!”
☆、126
林琳是乾隆二十六年秋天出发;直到乾隆二十八年临近年关了,才率领大部队返回,生擒了回部首领阿里和卓部众。
他走的时候林黛玉刚嫁给了福隆安,他回来的时候林黛玉都已经给富察家生出了嫡长子嫡长女一对双胞胎了。
林璐一得了消息就老早守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从早上等到了临近中午;才算是看到臭和尚的脸。
林璐本来被太阳烤得昏昏欲睡,这个时节寒风刺骨得;可不是守在外面吹冷风的时机,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声;人群涌动中传递出来某种喜悦兴奋的气息。
他立刻明白这就是正主到了,精神一震,赶忙踮起脚尖往城门外面探头。他早早来了就是为了守着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无奈林琳一行人此时离得是有点远,他个子不够高什么都看不到,一时间恨不能把脑袋从脖子上拔下来。
虎牢就在旁边守着,低头也不出声,突然看到林璐十分不耐烦地招手:“你过来过来,让我踩着你看看是不是真来人了。”
虎牢一听,立刻一个寒噤打了出来。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承担不了林璐的体重,关键是自家主子这都要回来的时节,他可不敢跟林璐发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以林琳的脾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虎牢立刻干笑了一声,低头道:“大爷,您不用急成这样,等会儿二爷从宫里回去林府,您想看多少眼都成啊。”
林璐瞪了他一眼,撇撇嘴巴:“拉倒吧,那你别把我当傻子耍,他这一进了宫,等闲三两天出不来,我到哪里见他去?”
他这两年任着工部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对里面的门道多少也弄懂了点。别说琳琳回来还要被某个脑残龙拉着问东问西,就光是到军机处做述职报告,没有一天的洋水功夫是磨不下来的。
林璐一想到自己还要苦巴苦熬等上三四天才能见到个真人,心中悲戚不胜,此时仍然伸着脖子想见人一面。
林璐走在所有人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闪亮亮的戎装,目光一错不错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回应两旁欢呼人群的意思。
两年多不见,高不高的看不大出来,林璐就觉得林琳黑了也瘦了,他还想再看,被虎牢一拉袖子,才反应过来周围的百姓们纷纷跪了下去,就留下自己傻乎乎地站着不动。
行进的部队略有些骚动,一个林璐看着眼熟的高个子小子正策马走在林琳后面,见状附耳不知道说了啥,他就看到臭和尚终于转过头往这边看了看。
林琳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林璐却似乎看到对方笑了一下,他还想再看,对方已经走了过去,这个时节也没给俩人说话的份儿。
他也不顾跪下行礼了,翘起脚来继续看人,见林琳也很给面子地一路扭头看他,林璐说不清楚心中是喜是悲,顿了顿脚,推开拉着自己的虎牢就想追过去。
“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虎牢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冲撞刚刚为国立功的军队可是重罪,他闹不清楚林璐这是抽的什么疯,死死把人拽住了,“大爷,您放松点,二爷马上就回来呢。”
林琳骑在马上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颇有些得意,想当初林二爷他单相思的日子过得多么黯然神伤,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表白心迹,现在林璐终于也开了窍,知道疼人了。
想想也是,林璐对他都是两次外出打仗回来后,态度才格外和悦热络,林琳琢磨着自己以后是不是也时不时失踪个三五个月。
他没有多长时间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皇城门口,这里不让骑马,林琳率先下马,转头对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那个高个儿副官道:“居庸,等会解散了,你先打发人回去一遭,跟大爷报平安。”
林琳说起来林府从来都不是用“拜访”的字眼,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称“回去”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
居庸低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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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璐还是第一次见到居庸,不过他老看着居庸的身形有些眼熟,见人把话说完后就老老实实守在旁边,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心中有点异样,禁不住问道:“我们以前见到过?”
当然见过,您老考试那天的一半试题答案还是我给送的呢。居庸眼皮也没有抬,乖乖低着头:“下官是典型的大众脸,没准您之前见到过类似的人也说不定。”
同样是林琳从小带到大的手下,虎牢是对着林璐自称“奴才”,居庸却是自称“下官”。林璐推测此人可能已经有了官职在身,就是不知道是多大的官。
他唉声叹气了半天,就见于皖凌撩着帘子进来:“大爷,咱家姑爷和大姑娘回来了,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当然要出去看了,自家妹妹出了月子还没见过呢,林璐虽然估摸着外甥外甥女见不到面,能亲眼见到大人平安也很心满意足了。
福隆安比照着两年前大婚的时候,脸色滋润了不少,似乎因为散发了青春活力,甚至还长了点个子,跟林黛玉站到一块越发显得郎才女貌,贵气逼人。
林璐看了一眼,见林黛玉弱柳扶风把手搭在福隆安腰间,颇为不高兴地翻了一个白眼:“喂,珊林,我妹妹这才刚过了月子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福隆安闻言十分委屈地用一种写满了“你看你看你哥哥又找茬挑我的不是”字样的濡湿目光看了看自家老婆,不过仍然很心疼地低声道:“你看,我就说吧,让你每天多吃点燕窝粥,就是不肯听。”
林黛玉自小就生的娇柔纤细,怎么补也吃不胖的身材,不过虽然肉没涨多少,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尤其瓜尔佳氏一下子多了孙儿孙女,爱若至宝,对林黛玉也当心头肉护着,多少补品不要钱地往房里塞,就是林黛玉向来不爱吃这些略显油腻大补的东西。
林黛玉闻言真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手上轻轻用力把他推开,这点力道真不算大,福隆安却仿佛受了重伤一样,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苦哈哈道:“玉儿,你怎么这样对我?”
林黛玉抿着唇角笑个不住,拿帕子轻轻掩住唇角。
妈的,当着我的面秀个屁恩爱,林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巴:“行了行了,外面风大,黛玉你赶紧进来,别闪风着凉了。”
福隆安赶忙从地上跳了起来,亲自搀扶着自己的宝贝媳妇,柔情脉脉道:“慢着点,我扶你进去。”
“二爷也注意些,我看哥哥新换了门槛,比旧的那个高,千万别跌了。”
两人甜甜蜜蜜相互扶持着走进了房门,林璐看得呲牙咧嘴,不忿到了极点,真恨不能往福隆安屁股上连踹三脚解气。
“子毓怎么样了?”林黛玉一进了门就转头问道,眉目中俱是浅淡笑意,“我听二爷说,子毓可了不得了,周全着回来不说,还立了大功。”
林璐颇有些牙酸,默默点头,也没说话,自顾自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谁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三五个月才来一封书信,要不是我自己长了耳朵打听,还真不知道他在那边情况到底如何。”
福隆安神情一肃,解释道:“倒也不能怪八阿哥呢,外头打仗最注意隐蔽,尤其是他们在回部人生地不熟的,才更不应当暴漏自己。八阿哥给皇上递折子都是两个月一次。”
他最近这两年也是混出了头,在成功办完把夏紫薇和金锁打包送到蒙古的差事后,渐渐从乾隆手上得到了不少实差,虽然还没进军机处,却是公认的下一届军机处的领军人物。
福隆安有时候就喜滋滋地傻乐,他觉得现在的福气都是美美老婆给他带过来的,这才嫁了几年啊,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不说,儿女双全,事业上也是一帆风顺。
福隆安每次想到这个,都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没管他亲亲大舅兄便秘一般的脸色,忍不住握了握林黛玉的手。
滚滚滚,在家旁若无人就罢了,他妈的到他的林府耍威风来了。林璐憋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把俩人赶走了,自己埋头喝闷酒,就感觉一阵寒风吹过来,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谁啊,这么嚣张?”林璐正是心中不爽,没好气地抬头一看,一个激灵打出来,酒立刻醒了三分。
房门“砰”地一声被重重摔上了,下一秒他就四脚腾空被拽了起来,有人附耳道:“想死我了。”
林琳颇为不耐烦地说完,一把直接撕了他的衣服,埋首在脖颈处亲亲咬咬:“有没有想我?”
林璐缩了缩脖子,耳根有点发热:“喂——喂——我说,咱俩久别重逢,不应该先说说话培养一下感情吗?”
培养个屁感情,这两年他都快憋死了。林琳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把人丢到书房里间的床上:“嗯,等完事儿再说。”
☆、127
林璐长长叹了一口气;懒洋洋趴在床上挺尸,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他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掉了,缩在被子里很想直接睡死过去。
身上盖着的被子被人掀开,一阵微凉的空气灌了进来,林璐动了动胳膊想要把被子扯回来;无奈手臂都是酸软的,只能乖乖继续趴着不动弹装死。
林琳看着他这个摊煎饼的小模样很有成就感;轻手轻脚地把人翻转过来,抬手给他揉着腰腹部;声音也比往常放得轻柔:“感觉好点了吗?”
“滚滚滚。”林璐真心不想搭理他,有气无力地翻了一个小白眼,“你从军机处回来了?”太快了点吧;他又没睡多长时间,而且再怎么说皇帝也该留在那里吃晚饭的。
“嗯,你睡了大半天,我把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林琳轻轻一抿唇角,想起在军机处的事情,目光略有些发寒,“我估摸着,皇帝可能要对我动手了。”
林璐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喊疼了,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动作做了一半被林琳给摁住了:“躺着别动,别拉伤了筋骨,你好好休息就行,不用发愁这些事情。”
“我也听旁人说了,这次你掌握着这么大的军权在外面游逛了两年,不少大臣都担心你的心也给跑野了。”林璐叹了一口气,刘统勋这两年已经离世了,倒是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刘墉跟他委婉提过一两句,八阿哥若是回朝,境况堪忧。
林琳眼皮也没抬,宽慰他道:“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他现在一共才有几个儿子活着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更是有限,刁难和求全责备虽然有一点,不过并不过分。”
这简直就是一通屁话,你这才刚回来一两天,人家当然不会一上来就狂风暴雨削你一顿,什么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
林琳听完后半天没有出声。
林璐看他的反应更加以为境况不好了,赶忙道:“那怎么办呢,你抓紧收拾东西跑路吧。”他在危急关头还生出了一点文人的气质,装模作样感叹道,“人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还倒是一句俗话,没想到确实如此。”
林琳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微微牵动一下唇角笑道:“这倒是奇了,我还没见过你什么时候这么富有诗意呢?”
他才不信这是林璐突然间有感而发,就林大少爷肚子里面那点墨水,林琳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人家这也不是俗语啊,好不容易装一次文化人,也不知道提前多做点功课。
其实这是刘墉昨天刚告诉他的,林璐颇为心虚地转移开了视线,想了想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林琳不是很在意地紧挨着他坐下,眼睫微眯,“他要是时不时骂我几句也就罢了,要是真做的太过分了,军机处那些老臣也不会乐意。”
林琳其实没有弄清楚乾隆态度为啥突然改变,他出去打了两年的仗,前面一年半时间都是好好的,后来半年骤然乾隆的书信就停止了,这其中必有猫腻。
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自然要查一查是为什么,可是连关在养蜂夹道里的五阿哥都还老老实实呆着,这么长时间了一次皇帝的面都没见到,林琳一时间也想不出原因来。
“你就不考虑一下逃跑?”林璐眨了眨眼睛,“再怎么说你是他儿子呢,被逼急了又不能杀了老子,自然要逃跑了,到时候你孤家寡人没了威胁他地位的筹码,他也没必要咬着你不放。”
林琳低下头看他,两人视线轻轻一撞。
虽然对方仍然拉着死人脸,林璐却仿佛在他的目光中看懂了什么,摇头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好歹我也当了两年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算站稳脚跟了——更何况你看,实在不行我就拍屁股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