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彦!老!师!”成纯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故意毫不克制的大着嗓门,对我的耳朵实行了惨无人道的摧残。
“你神出鬼没的在这儿做什么?!”我也毫不客气的喊了回去。
“季彦老师,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什么叫神出鬼没,我在你身后站了起码有足足十分钟了。”
“那你一声不吭的在我身后站这么久,到底是有什么不轨企图?”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今天这个企图非常“正轨”,我只是想告诉你,苏喆病好了,今天回来坐班了,我刚巧在路上碰见他了。”
“……”
果然还是只告诉了成纯么…如果说在这几天的漫长等待中,我还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我连最后一根稻草也失去了…不,或许,从来就没有那根不应该存在的稻草…
“哦,对了,苏喆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下班后等等他,说是有事找你。”
“……?!”
这么多天,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点消息!对我躲躲藏藏、退避三舍、少言寡语!现在,又突然说什么要见我,要见我还要我等他!要见我还要靠成纯转达!这小子太不知好歹了!
越是临近下班时间,我便越发的狂躁不安,对苏喆的所作所为的狂躁和对自己内心起伏的不安,让我忐忑到了极致。一番不爽之后,最终我下定了决心,大力的将手中的资料扔在办公桌上,无视掉成纯满脸的惊讶,横冲直撞的离开了学校。
一个人的家,回不回都可悲。
因为没有食欲,晚饭也懒得做了,索性站在窗边,随意的眺望着远方,放空视线,放空大脑,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我想我之所以戒不掉烟,是因为我迷恋着吐出烟雾的那一瞬间,那类似一句深深叹息地瞬间,让人有所发泄,但又不是真的在叹息,让人不觉懦弱。或许,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不仅仅不想让他人看见自己的软弱,甚至也不想让自己看见。
手中的香烟已燃烧殆尽,我吐出的最后一口烟雾,很快便消散在了徐徐的微风中,而我也终于察觉到,自己随意远望的那个方向,是明大的所在地。这一瞬间,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变得像是个陌生人,我开始无法了解窗玻璃里映射着的这个男人的真心…
“咚咚咚。”
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我带着些许疑惑,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来人竟然是——苏喆!
他微微的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让我无从判断他的表情,但从他有些急促的喘息中可以料想,他一定是一路跑来的吧。
难道,是真有什么急事,非找我不可吗?那我今天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幼稚到家了,我怀着疑虑怀着歉意,迅速的开了门。
“苏喆…”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还来不及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便被苏喆…抱住了。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吧,我甚至不知道是如何被拥入怀中的,因为知道了的时候,这个人的一切,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拥抱我的力道,他怀抱的温暖,他快得离谱的心跳…既使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但这个人,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却都好好地传达给了我,真真切切,一丝不落。我突然想起了成纯的话,“拥抱的时候,并不需要看见对方的表情”。
或许,成纯,真的是对的。
如此近的距离,近得可以轻而易举的闻到苏喆身上那特别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像是一颗微苦的糖。我沉浸其中,谢绝一切逻辑与理性,我举起自己低垂的双手,跟随心的指引,回抱了他。
就这样,良久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要说话,没有人想说话。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抱着,或许也不坏。
但楼道里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却让我清醒了过来,这里是走廊,会被人看见的,我轻轻的推开了苏喆,示意他进屋。
“那个…你…喝点什么?”这样生硬的问话,连我自己都感到了我语气里的尴尬。
苏喆却显得很自然,身体放松的坐在沙发上,一如既往的冲我微笑着,“纯净水就好。”
我闪进了厨房,倚靠着墙壁,完成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后,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拿着水走回了客厅。
“季彦老师,没想到你一个人住,家里居然这么整洁。”
“你这是在夸我吗?“居然”是什么意思?!”
“哈哈,抱歉,在这一点上,不能把你和成纯老师相提并论。”
这一两句玩笑话,让我混乱的心情终于彻底的回归了正轨,理性和逻辑也终于重新占领了大脑根据地。
“你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只想当面跟你道个谢。”
“谢什么?”
“我生病的时候,是你…来寝室看我的吧?”
“啊,嗯。这种小事,不用道谢的。”
“不,必须要谢。至少,要让你知道,你来看我,我高兴得快要疯掉了…”
为什么这小子总是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各种不利于我心脏健康的话呢?我一时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于是匆忙间,只能选择自己最擅长的表情,愠怒。
“我看你是高兴得快把我忘了吧!高兴得没空打电话!高兴得需要通过成纯才能联系我!”
“不,不是这样的,季彦老师,你听我解释。是小五,是小五不肯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来过。那天你来看我,我刚服了药,昏昏欲睡的,说实话真的不知道有人来了,直到在半梦半醒间看见小五站在门口,我才问了他一句,但是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不肯告诉我是谁来了,不肯告诉我是谁送来的药,直到今天早上,我的病好了,他才终于开了口。所以…我今天立马就来上班了,下了班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你,只是没想到你已经走了。但我确实太想见到你了…”
“所以,你就追到家里来了?”
“嗯,我知道这样是有些冒昧,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失控了,我…”
苏喆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我也沉默着,因为我知道,我了解他的感觉,那种失控感…就像我刚刚在他怀里,不可抑制的回抱住他时的那种感觉。那不是来自大脑神经系统的感觉,是心的感觉。
“既然这么想见,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我不敢打。我怕听见你的声音,会更加的…”
“……”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思念,也是如此矛盾的存在。
眼前的这个人,总是带给我太多新的体验,新的感受,或许,我也正悄然发生着某些新的变化,但,我也清楚,我体内也有他改变不了的感情。
“哦…对了,季彦老师,话说,刚才…你是在生气吗?为我没有来找你而…生气了吗?”
“哈?!你说什么?!谁生气了!谁生气了!谁生气了!你是怎么回事!话已经说完了吧!说完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给我滚回学校去!你给我出去!给我出去…!”
第十三章 多事之春(13) (2863字)
“这小子到底要在别人家呆到什么时候…”电热水壶不断地往外喷着白雾,我在厨房里一边守着热水烧开,一边自言自语的低声抱怨着。
早在三小时前,我就因恼羞成怒,毫不客气的下过逐客令了,谁知这小子稳如泰山,丝毫不为所动。如今,墙上的挂钟也已指向了十点,但依旧没见苏喆有什么动静,莫不是这小子今晚就打算在这儿住下了…?
“季彦老师,你喜欢也绘画吗?还真是意外,原以为你对学术以外的事情,都不会太有兴致。”
“真是抱歉!我是这么无趣的人!”我从厨房拿着水壶出来,毫不客气的反讽道。而苏喆正翻看着的画册,竟是凌戍的《涟漪》,我不客气的从他手中夺回了画册,并语气严厉的警告他,“在别人家里瞎逛已经很失礼了,麻烦你不要再随意拿别人的东西!”
“啊,抱歉,我只是很感兴趣罢了,没想到季彦老师也喜欢这个画家。”
“也?”
“嗯,是小五,小五他非常喜欢这个人的画,没记错的话,是叫凌戍吧。”
“哦?还是头一次听说小五喜欢画作,听多多说,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吧。”
“嗯,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小五的话,怎么说呢,他应该生来就有绘画的天分吧,对色彩特别敏感,打小就很喜欢画画,和这个画家一样,他也多倾向于运用温暖丰富的色泽,但不同的是,这个人的画,明明画面很温馨,但看过以后却总觉得有些怅然,用小五的话来说,是用温暖的色调描绘内心的荒凉,因此才震慑人心。这种反差所带来心理落差,有着醍醐灌顶的力道。说实话,我对画不是太懂,我只是觉得小五的画或许更好一些,总是勾勒着身边一些美好的人事,看了就让人觉得幸福。还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他说过,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神眷顾着,那些绚丽的色彩总能在他笔下拼出幸福的碎片,而终有一天,他会集齐所有的碎片,用手中的这支画笔,带给所有人幸福。”
“还真是美好的想法,没想到那孩子居然是这么温暖的人。”
“嗯,你别看他那样,他其实一直都很贴心…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的话…小五一定还在朝着这个梦想前进吧…”
“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都是往事了…不说这个了。对了,季彦老师,说说你吧,小五虽然也喜欢这个画家,但也还远没有你这么疯狂。”
“疯狂…?”
“是呀,你完全就是超级铁杆粉丝级别的。明明客厅里就有这么大的两个书橱,还专门在卧室的墙上安一个书架,单独存放他的画册,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的所有画册,你居然每册都买了两本…这不还算疯狂吗?这年头小女生追星,估计都没你这种劲头。”
“……”
因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从凌戍出版第一本画册开始就养成的习惯,一本是自己买的,还有一本…是所以早就觉得是理所应当稀疏平常的事情。没想到在他人眼中,竟是这样的一番风景。
“对了,季彦老师,你知道明天会有他的新画册发售吗?小五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新画册么?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更确切的说,是我不需要去留意他什么时候出版新书。不过既然是明天发售,那么明天肯定又会起个大早,还是早点让这小子回去好了。
翌日清晨,果然被那阵熟悉的铃声叫醒,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知道是凌戍打来的。
“季彦,今天新画册发售,还是老样子,给你预留第一本,要我现在给你送去吗?”
“不用,我自己上班前来拿吧。”
“那好,我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我迅速的穿衣起床,一看表,七点整,时间还很充裕,于是进厨房开始准备两人份的早餐,一份自己在路上吃掉,一份包好带给凌戍。那家伙,直到现在也还连煎个鸡蛋都不会,每天只吃两餐,晚饭和宵夜,而且还全是外卖,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难得空旷的地铁上,我抱着饭盒,随着铁轨的节奏,身体微微摇晃着,想一想如今距离凌戍出第一本画册,已有八年之久了吧……
初中三年级,拿到志愿表的那个下午,我们都迟迟没有回家,并肩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把腿伸出护栏,悬在七层楼高的空中,任凭夏风随意卷起我们宽松的裤脚。
“季彦,我要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走。我几乎满脑子都被这三个字疯狂的占据着,如同电脑病毒一样,快速的侵蚀着我的每一个脑细胞,直到它们都彻底瘫痪掉,无法再做出任何的思考。
“去哪里?”
既使体内早已是兵荒马乱,我也毫无办法,只能一如往常般的不动声色,仰起头,淡淡的问道。
“去雨城,雨城国高聘请的美术老师都是全国一流的,我不要念大学,我只想画画。”
“…这样…也不错。”
“啊…或许。”
语毕,凌戍缓缓地躺了下来,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舒展开身体,一只手高高的举起了他那张空白的志愿表,微眯着双眼,若有似无的看着被夏风吹得上下翻飞的纸张。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随意的躺了下来,不再多说话,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凌戍非走不可的理由。所以,我想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劝他留下来,也没有办法让他留下来。但如果,非走不可的话,至少,至少让我与你同行。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志愿表,年幼的心显得异常坚决,像是即将远征的军人,立下了最后一道军令状。
“季彦,以后我要是能出版自己的画册,第一本一定先送给你。”
我没有回答,却静静地笑了,闭上眼,就这样,和凌戍一起沉沉的睡去。
再睁开眼时,夕阳换作了初月,夜幕已悄然降临,阪城的云层很薄,夜晚从来都是繁星满天,很美的夜景,今晚的我却无心多看一眼。身旁的凌戍还没有醒来,白净的月光均匀的洒在他身上,为他盖上了一层隐隐的银席,温和的夏风撩动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那如女子般好看的墨眉,而眉宇间竟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忧愁,反而是如婴儿般的宁静,我良久的盯着他的睡颜,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的沸腾着,我小心翼翼的在他的眉宇间,落下了淡淡的一吻。
“凌戍,那我们约好了,以后,你所有的画册,我都要是第一个拿到的。”
与凌戍相识的二十年来,这就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约定,但却是从未被打破过的约定,高中毕业后,他没有再升学,而是如愿以偿的出版了自己的画册,纵使他的第一本画册,其实描绘的都是关于衣典的记忆,但收到第一本书的人却是我。从此以后,这个充满孩子气的约定就开始生效,一晃就是八年,而他从未食言。
“谢谢你的画册,这是早饭,现在就吃掉,别放在冰箱里等着作宵夜。”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鬼了。”
“现在还有哪个小鬼连煎个鸡蛋都不会的?”
“呵呵,我知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