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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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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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让你拥有倔强不肯屈就的灵魂,然而,也会逼迫你面对足够摧毁这灵魂的遭遇。有些人带着绝望想要活下去,最终却被带走;可是有些人,绝望地想要死去,却又偏偏被命运撇下。它如此擅长这样残酷的把戏,要你心智都被侵蚀溃烂,最终却学会咀嚼着苦涩的味道,嘴角淡淡掠起微弧。于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乐观善缘之人。可又有谁会知道这表象乐观善缘的背后,日日夜夜咽下去的是那些口称羡慕之人想也不愿想的困苦痛楚。只因没有可以倾诉和依赖的人,所以才选择微笑以对。
  若双亲与兄长不曾被兵乱夺去,当自己觉得难过想要依靠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样一双手臂,将自己拥抱住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发顶脸颊?
  突然想起多年前跟着少年燕王在兵营东征西讨的日子。恍惚间记起少年时就已威仪精盛的那个人,从身后轻轻贴靠上来,教他拉开一张六十担的铁弓,瞄准五十步外的靶心。后来,后来。他曾说,三保,只要你要。可是当时的自己,连连摇头,三保不要。那时他想,三保要给殿下的感情,只有铁和血的感情,只能是,必须是。到底他是觉得他太过孤高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心底里过于自卑,去承接一段感情自然容易,可到后来会变得怎样,却不是他能控制。只是怕终有一日失去时,自己会脆弱得一溃涂地。与其是这样,不如不要,至少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
  于是,他学会如何谦逊温和,学会如何狠厉决绝,学会如何周算谋略。这一切只为配得起站在他身边。当十一岁那时从满溢血污的小屋里醒过来,当在内城遇见方入宫朝觐的他,当被钦点随侍于他,当他一时心情好赏了他一本《孙子兵法》,他便要求自己强大到能够站在他身边。他,永远不要再试那种在炮火血腥中被抛下的滋味。
  依然是惯常的那种浅淡微笑。“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带王妃上船,我们要尽快出海。”
  朱棣恍悟,温柔扶着徐仪华上了船。直到朱棣躬身进入船舱内,三保才提气从马上跨了下来。落地时脚步不稳,竟单膝跪在了地上,尽管紧咬双唇,还是不可抑制地轻轻哼了一声。燚已转身走了两步,听见水声溅起,侧目来看三保。面上仍是万年不化的冰山表情,淡淡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三保答句无事,拉住缰绳勉强站立起来,伸手卸了马鞍辔嚼,鞭子轻轻敲了下马臀,任矮脚马踢踢踏踏慢慢朝树林深处走了去。燚神色平静,折返脚步朝三保走近。“你伤得不轻。”杏眼直直望向三保后背,左肋下侧腰和左肩臂上各插一支箭镞,透体穿过。这样的伤又连带一路跋山冒雨奔波,只怕伤口会恶化。因为天黑雨大,白衣上溅染出的血色完全看不见,但是想必一路倾洒的血不会少。
  燚没有靠太近,伸出一只手递向三保。三保看出她的意思,只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仍在微笑。“不必。”每一个动作都牵扯到伤口,眉宇不禁蹙成川岚。燚亦没有多坚持,只管转身朝船上走去,话音是清水般淡。“既然不想让王爷知道,又何必在这里跟我逞强?三保总管,你不累么?”
  逞强?三保稍稍一怔,旋即微淡一笑。就当是吧。若王爷看到,亦只得一句三保受苦了。又何必要以伤为借口,去换一个算不得关注的关注?似是而非,自欺欺人,白白增添个烦乱不堪而已。
  燚漠然起浆,船只离岸缓缓往河道中央行去。夜雨猛烈,燚一身蓑衣斗笠冒雨立于船头,手中摇橹不停。船内依然没有点灯,隔着一帘布幔,隐约听得徐仪华与朱棣低声诉说着什么,时而低泣,时而撒娇。定是一番亲热恩爱。
  三保靠着布幔外的舱门坐在船板上,向外延展的顶棚遮去头顶的雨水,只偶尔有零星雨点被风拂乱,仓惶落在脸上。袖口露出一柄两指长短的匕刃,三保将匕鞘咬在嘴中,一手握住穿透过肩的箭镞,另一手反手狠狠一断。秀逸的眉纠结起来,略显削翘的下颌难耐地微微仰起,喉间溢出半声痛哼。一枚半寸大小箭头堪堪握在手掌上,浓污的血迹在掌心晕开粘腻的触感。三保又探手到后肩处握住箭身,闭眼稳了稳已凌乱不堪的气息,狠狠向外一抽!
  极速蔓延开的痛楚令他眼前昏黑,仰首靠在舱门壁板上好一阵喘息,才强忍着保持清醒状态。拔除的箭伤处留下一个血窟窿,被蛮横拉扯后又再汩汩流血,在湿透的衣衫上蛇行般漫开。
  啪嗒一声响。脚边的船板上落下个什么东西,脆生生响声让三保勉强睁开眼睛。探手去摸了,原是一个小巧的瓷瓶,窄口扁体,瓶口塞一簇布巾。燚清凌凌的声音还是冷淡。“只这一点金创药,先用着吧。”
  燚是燕王特训的秘密组织狼师中唯一的女杀手,幼年遭遇的不幸及多年暗潜的生涯造就了她冷漠淡寡的个性。然眼见三保少有的狼狈模样,骨子里耿直的秉性还是占了先机。三保抓起药瓶,淡笑了句“多谢”,又将左肋下箭镞依此炮制拔除了。待囫囵把伤口包扎了下,已累得甚至无法通顺运气。临行匆忙,也无多余的衣衫可换,便只抱着双臂,靠在门板上闭目养神。
  船只寂然飘在宽阔河面上,夜黑雨大看不清前行的路程。正当三保昏然欲睡去,忽听得燚低促的声音说了句:“有人!”
  浅茶色的眸子蓦地开启,在幽暗的夜里如同狼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抓狂,写得俺乱死了,judy乃不要以为可以不用服侍三保,人家为你搞得惨不忍睹乃好意思么?下章下章,下章乃要好好心疼啊!


☆、(七)

  荒郊极夜,哗然的雨声在幽寂四野下分外清晰,覆盖了一切活物的声息。正是如此,当焱觉察到来船时,两船已相近不到一里。焱摇橹的动作慢慢迟缓,撂下一手已摸到腰间的双剑。但她没机会拔剑,三保已倾身站立在船弦边上。
  广阔的河道上别无其他船只,平眼望去,还是很轻易就能分辨到驶来的船只似是一条窄小的渔船。掌舵之人应该极熟悉河道水域,且目力极好,船只在漆黑雨夜行驶如风,转瞬已靠近到了几十丈开外。有人长身立在船艄边沿,撑一把伞,夜太黑看不清面容,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三保却已想到来人是谁。果然,听那头隔着夜雨高声喊道:“大内锦衣卫千户敖笑风,遵皇上口谕,特来接燕王殿下回宫!请燕王殿下遵旨随在下返航!”
  这边,徐仪华与朱棣哭诉了彼时宫内看似礼遇实则处处监视软禁的日子,难免谈到如何设计一场意外小产苦命失去的孩儿,动容处朱棣也不免热泪盈眶。安抚了受惊的发妻一阵,朱棣简单为徐仪华换了湿透的衣衫,放下了发髻拿布巾细细为她拭发。闺房乐趣,他倒也做来得心应手,只是寻常人难以得见。徐仪华又惊又累,偎在朱棣怀中将欲睡去,忽而听外面风乱雨急,有人喊叫燕王殿下回宫,整个人怔怔一怵。忧心拉住朱棣衣袖不肯松手。“王爷?”
  朱棣亦是一怔,想不到这敖笑风这般难缠。当日在内宫查些个案子,此人就与三保之缜密巧思不相上下,似处处与三保心灵相通,多数都能想到一块儿去。想不到今日三保设下连环布局,他还能追踪到此。然为免仪华担忧,朱棣只轻轻拍了拍她后心,柔声哄劝。“不必担心,三保和焱都在,区区一个敖笑风,本王不放在眼里。你累了,先歇下吧。本王自去看看。”
  轻轻为徐仪华盖了薄被,朱棣转身欲走,袖管一撤,却被王妃攥在手中。英伟的男子耐心极甚,知她仍是担忧,又俯身为她轻抚脸颊发丝,轻声哄她宽心。徐仪华美目微睁,情绪已平稳不少,望住朱棣轻轻说道:“王爷,仪华想起来,方才三保护送我来时,我依稀觉得他伤得不轻。王爷您一定要小心。”闻言,朱棣撑住床沿的手不自觉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点了点头,返身出了船舱。
  那人倒比他更心急,全然顾不得雨势滔天,长身立在船舷边上,目测后头跟上来那小渔船靠近的距离。渔船上掌舵之人该是水上好手,只几句话的工夫小船已近到十丈内。锦衣卫敖笑风也立在船头,提气喊话:“请燕王殿下随在下回宫!若殿下不从,在下只有过来说话,若惊扰到船上家眷还请王爷恕罪!”
  船上无人应答。仿佛是在给对手时间,抑或等两船更相近,敖笑风话音落下后也不见动静,河面上只听雨声哔然。雨水扑面而来,在脸上汇成一片,沿着下颌细流淌落。三保低声开口,不及与朱棣照面,只管吩咐摇橹之人。“焱,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带王爷王妃先走。”足下在船舷一掂,人已迎上雨势飞身掠起,半空中平手一划,玄青铁扇如电光一凛,直奔敖笑风所在。
  他微带了嘶哑的话音低掠散在风里,被雨声覆盖。然焱依然听到了不容置喙的坚决,明白他是做了计量的,与其大家都走不了,不如牺牲某些人。而这个人,显然是把自己归类在某些人中了。焱唇边掠起冷冷的笑。她是狼师的杀手,向来也是生死不顾的主,何时开始,连王爷身边的人也开始抢饭碗了?她可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带王爷先走,也得先问问王爷可不可以?三保总管,有时候真的木讷得让人头疼。
  敖笑风倒似没料到对方会反守为攻,眼见半空一道青光微弧,如一柄极锋利的薄刃削向自己,脚步往后撤下,侧身闪避。锦衣卫金剑不曾出鞘,但以剑身避走扇锋,刺啦啦撞出一串火花来!敖笑风知三保不会一击即退,乃将握剑的手腕反向勾缠,紧紧扣住三保腕臂避其发力。他本不欲与三保冲突,但知他认定了一战,必全力以赴。也只能先制止住他身手再行劝说。
  金剑与铁扇勾缠在一处,两人双臂相扣四目相对。敖笑风见三保面如冷霜目光精粹狠绝,端的一副拼命架势。亦觉他虽招式凌厉但略有虚浮,不似以往无懈可击。三保双手臂腕被缠住,一脚横扫攻向敖笑风下盘。敖笑风不得已脚步幻变十六式,右腿绕至后方亦反向勾缠,将三保左腿牢牢压下。
  那人眼中爆出火花,气恼之极,狠狠望住敖笑风。手脚皆发不出力,狠力试了几次都未撤开。锦衣卫千户一时心情又好,那惯常痞笑大咧咧浮现。“三保少安毋躁啦,旁人看了都当我俩拿肉麻当有趣,传出去多不好啊。”敖笑风天性如此,天塌下来仍然能保持痞子样嬉笑怒骂,说出的话又没几句正经,惹得三保更恼火。千户大人看他眼中怒火盛极,那眼眸更是晶莹以透,嘻嘻一笑。“好好好,我放开你。不过你要答应好好听我说话,成不成?”
  三保只觉得浑身冰冷至极,尚未处理妥善的伤口拉扯间又生生撕裂,流出的血仿佛都是冷的。几乎架不住那生撕拉扯痛入骨髓的感觉,昏昏沉沉泛到头顶,便觉太阳穴热辣辣似要烧起,而四肢冰冷酸痛行将麻痹失去知觉。此时敖笑风那痞笑极为刺眼,嘶哑的声音几乎从齿缝间挤出。“快放手!”
  敖笑风要务在身也不便太耽搁时间,痞笑着松了手脚旋身退开三步。三保并未立时反攻,左肩臂与侧腰已近麻痹,连带左手有些不能抑制的颤抖,几乎施不上力。握住铁扇的右手牢牢收紧,极力撑住忍住,借机调整内息只怕接下来仍有一场不可免的苦战。“千户大人要说什么?”
  锦衣卫千户敛起痞笑端起正经神色,防御的架势慢慢放低,双手自然垂落跨上一步。“我想请三保信我,让我带燕王殿下回宫。皇上已在殿上下旨,任何人不得伤害燕王殿下性命。皇命大如天,顽抗只会让情形更糟糕,三保你懂不懂?”
  三保冷笑,勾起一边唇角,似带嘲讽。“我自然不懂那些做作之态。敖笑风,你口口声声说皇上不会伤害燕王性命,那么我问你,李景隆麾下先锋平安是不是奉的皇命?他给的口谕是杀无赦。你不必再多说,若再阻拦,我也惟有奉陪到底。燕王殿下却是万万不会再返皇城。”
  敖笑风倒没料到竟有人假传皇帝口谕违抗圣旨行事,然他亦不是傻瓜,转瞬便想到了个中缘由。但听三保复又笑说道:“三保就此别过。敖兄是锦衣卫,本领通天,但掌舵之技该是不怎么好吧?”敖笑风闻言一怔,初反应过来三保说的是何意,正见得那浑身湿透的男子一记纵身翻跃,竟从渔船顶棚上翻过,铁扇铺展划出一道弧形水珠,直取另一船头上摇橹的船夫!
  那船夫倒是木讷,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只管垂首划船,面对三保掠飞而来的身影毫无惊惧之意。“喂!”敖笑风反应迅敏,觉察三保欲谋摇橹划桨之人,足下一点亦跟着飞身腾起。锦衣卫配剑哗然出鞘,剑气奔如脱兔,又迅雷不及掩耳,意在拦截三保去势汹汹的一击。
  然,只在这时,情况却陡然而变!
  敖笑风剑气腾如奔雷,剑身随即跟到,堪堪挡住三保贯天劈下的扇锋。他本欲故技重施缠住三保手脚,却没想到扇锋与金剑交错之时,那本来正专心摇橹的船夫倏地抬起头来,迎着三保飞扑过来的身影咧嘴无声一笑!
  夜色黯黑,风雨交加,几乎无人看到他如何出的手,也无人料到他会出手。轰然一声闷响!那本在摇橹的手自船桨底下翩若惊龙,逶迤而动,以极其迤逦委婉之势,又是惊雷破空之势发出了出其不意的一掌!
  三保正与敖笑风剑锋纠缠,何曾想到这船夫竟会偷袭。即使预见,身上伤口撕扯得彻底,与一个敖笑风缠斗已显吃力,长时间拖战本于己不利,计划将船夫除去即便敖笑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追上。岂料那一直隐在暗中的船夫看准时机全力一击,便是敖笑风也毫无防备!剑锋抵御的力量蓦地消弭不见,敖笑风剑势尚不及收,眼睁睁看着三保跃在半空的身影似受到突然的阻力而顿住,白衣湿濡的身躯以一个异样的角度一折,便朝船后跌飞出去!
  “三保!”敖笑风一惊,脚尖在船篷上一转一撤,随即飞身扑上,欲抓住向后跌去的人手臂。然白衣人影只是无声掠去,哗然一声响,便落入了水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船上也有一条身影飞身朝水中扑下,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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