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怒气骤然消弭。野兽般作祟的力量猝然而逝,死死扣住他脖颈的手指颓败地松开。两人都喘息不止,四唇相近,灼烫的气息盘旋纠葛,缠乱了心思。
再度落下的吻,狂风骤雨般侵袭的力度转而变作了温柔的缠绵,辗转反复地轻噬着被侵犯到麻木的唇。略带着绝望,无奈,和不朽的牵念,早已不是人力能够控制。
徐仪华怔怔坐在灯下,眼见蜡烛缓缓燃作滚烫的烛泪,在烛座上晕开一片,寂夜悄然时光流逝。她倏地站起了身。门外婢女阿雪听到屋内脚步声忙开门进来,看见徐仪华手执纱灯便伸手接了过来。
“王妃您要出去?”
“你陪我去趟后院。”
梭梭脚步声顿然停在了院门口。就着月光看到墙垣下两人拥抱在一起肆意亲吻,缠绵不休。徐仪华站定望了一会儿,回头对婢女阿雪说话,嗓音清甜不紧不慢。“阿雪啊,快帮我找找那串玛瑙珠的项链,或许是掉在这里了。”
被朱棣抱在怀里的人倏地睁开了眼,懊恼而狼狈的挣脱了怀抱,三保背靠墙壁仰面看朱棣。真是该死,岂会意乱情迷又失了控?朱棣一手撑在墙上,醉意熏然,一双眼深沉如渊看不见底。未几,那在战场上明绝狠烈的人嘴角扯出一抹征服的笑。
不管是狠辣或是温柔,那不过是燕王朱棣征讨的手段,要的不过是对手的臣服和敬仰。
罗纱裙脚步交错径自向朱棣走去。“原来王爷也在这里,仪华还在等王爷安歇呢。不如王爷随我回房去吧。”双手轻轻攀着朱棣肩膀,吩咐阿雪一并扶住朱棣。回头朝三保望来的一眼意味深长,面上却是巧笑倩兮。“三保,王爷饮醉了。今夜的事你千万不必放在心上,早早歇下吧。”
背脊仍无力靠在墙上望住三人径直出了院门,纱灯红影缀在暗夜里剩一个模糊的点。衣领被扯得有些凌乱微敞,夜露的凉意如细小的虫钻进衣衫内。胸口憋闷烦乱到手紧握成拳,生怕控制不得一掌劈了檐廊的栏杆。良久,才慢慢把手掌摊开举到眼前,不意外看到指尖都在簌簌颤抖,无论怎么努力也克制不了。
唇角浅浅地笑了出来。眼眶刺痛却流不出泪,便只能这样毫无意义地笑。
十年前蓝玉征讨元嗣君脱古思帖木儿统领的十余万精兵,燕王朱棣奉命带兵驻守封地北平,军队拔营自东胜城向北平行进。三保骑在马上一眼望去,明字旗燕字旗满目飘扬。
他已有两个多月没见过朱棣。自那日在营中推拒了他,他似乎是把那件事忘了,顺便连马三保这个人也忘了。三保淡淡一笑,是自己跟他说三保不要,求王爷成全。他放过了他,成全了他,自己又怎么反倒介意起来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很想见他。不明所以,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也是好的。他可能已随先头部队返回到北平了吧,还有两日就到北平了,到时候再见面,他该怎生面对他好呢?
回到了府上也没得朱棣召见,仿佛那人真是彻底把他忘记了。过得几日无意间听杂役们聊天才得知他遇刺受伤了,近日一直在后院水榭之上的书房静养。那一刻几乎什么都没考虑,拔腿就朝书房奔了过去。幸而他静养中也无闲杂人在旁,他推门进去,正正对上他自书案后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几许讶异,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转而狂热。
他起身绕过桌案几步走至眼前,用力一把将他扯进怀抱。狂乱中夹杂着几许委屈的情感顷刻爆发出来,他仰头凑了上朱棣的唇,那一刻是他先忘乎了所以。
绝烈的亲吻铺天盖地。没有推拒没有闪避,干净纯粹得令人流泪。他异色的眼眸酸涩不止,泪盈于睫却倔强不肯落下。说出的话带点涩涩鼻音,叫人心头一软。“王爷,我……”
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二十八岁沉稳精干的男子。阴差阳错暧昧不明欲言又止。
燕王受了伤的左上臂还缠着白色布巾,身体的力量却仿佛积蓄了经年,一旦爆发出来乃是所向披靡的强大。他紧紧箍住少年纤细的身体激烈索求,怀里的身子泛着月光般柔和淫靡的光泽。
书房内的短榻上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抵死缠绵,少年气喘不止迎合着陌生疼痛的节奏。狂乱的律动令人迷失,三保觉得自己整个淹没在朱棣眼眸中滔天的惊潮里,几乎要窒息。昏乱的意识里只剩下了耳边王爷低迷沉静的嗓音,带着□的嘶哑轻吼他的名字。
“三保……三保……”一字一顿,与身体的节奏融合在一起。那一刻,他以为他是有归属的。
可若试过在梦中醒来的那种痛,此生便是连梦都不敢做,不愿做。
一晚王爷出门去了,燕王妃差人来传三保,说是有事相商。三保去的时候徐仪华正独自对棋博弈,看到三保进来,便差阿雪去厨房端汤,又笑着叫三保坐。
三保敛襟而立,等候王妃差遣。过得许久,徐仪华下着棋似乎有一方败了,才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来看三保。“三保可知这次王爷遇刺,是谁下的手?”
“回王妃的话,府上口风甚严,三保又回来得晚,并不知晓。”
“是王爷手下的一名百夫长,李年。三保又知不知道,李年为何行刺王爷?”
以三保的心思,已隐隐猜得了徐仪华的心事。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沉默不语。听燕王妃又温婉浅笑絮絮说来。“我听人说王爷在军中对三保恩宠有加,气煞了众将。人人皆有战功,王爷却因一己之私有所偏颇。王爷军令又是极为严苛,这才惹怒李年等人,招来祸端。”
她顿了一顿,仰首看着三保。他垂目不语,听她兜兜转转向着主题迈进。“三保,我知道王爷待你的心思,他若只是个寻常莽夫倒也罢了。可是,他是皇家的子嗣,又是战功显赫在朝堂上足以撑起半边天。三保,我不想见王爷遭人诟病,危及他的地位乃至性命。三保,你懂吗?”
人活在世上本不该过于贪心,他与他颠倒错乱一场仅一阵风过。这报应却来得这么快,他连一颗自由的心,都失去了。
“三保知道。请王妃放心,王爷对三保恩重如山,三保对王爷只有感激之情,并无其他。三保可以把性命甚至一切都交给王爷,唯独感情,是三保给不了的。三保的心,不给任何人。”
烛影摇曳。门被猛地一脚踹开,那雷霆震怒站在门外的人,正是燕王朱棣。他手臂上立着一只青头白羽的海东青,面目威怒双眼死死盯住屋里的两人,目光最后落在三保身上。灵慧如三保,早已猜得了徐仪华的目的,话已出口误会已成,却正好帮他断了不该有的妄念。于是他浅淡而笑,朝朱棣见礼。“王爷回来了。”
那人连半句话都没说,怒目盯了他一阵,转身大步就走了出去。
自此以后,两不相干。他做他的燕王府主人,他做他的三保总管。
光阴如刀。人说快刀斩乱麻,可时光这刀却是又锈又钝,切过这十年持续的记忆像是凌迟一般来回拉锯,创口已腐烂发溃早已流不出血来,该断的却仍然没有断。
若非如此,又何来今夜这错乱坠梦,彼此厮杀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来的有些晚了。燕王妃在剧中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女性角色,长得挺漂亮的哈。所以请亲们不要拍砖,她就是跟孝庄秘史里的庄妃一样比较大局观罢了然后,这里某啖还没做好写肉的准备,所以一如既往地甩豆腐干,虽然这个豆腐干真的是越来越干了···最后,按照历史的年份如果某啖没算错的话,洪武二十一年朱棣应该是28岁,三保应该是17岁呢。瞧瞧,这多么有爱多么萌的年龄啊!回忆部分就酱紫吧,再详细的话又得开一章了,伤不起啊··
☆、(二十一)
北平的仲秋清晨晨露清新,爽朗微凉,伴窗外鸟鸣之幽草木之香,十分适意。窗棂上透入的晴光落在床上之人的眼睛上,梦境里那瓷白清透的面容瞬间消隐不见。一声微叹,手随即抚上抽痛欲裂的额头,朱棣缓缓睁开了眼。
三保的心,不给任何人。
那过往长久的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复又纠缠盘亘在他梦境里,叫他又想起那一幕他以为早就过去了忘记了的情景。
那晚他赴宴归来,从一名异族人手里买得了一只青顶白羽的海东青,模样彪悍神气煞是讨人喜欢。想着三保从来不稀罕古珍玉瓷那些东西,这海东青倒是个狩猎放游的好帮手,且是个活物还能逗着他解解闷,饶是那异族人如论如何不肯卖,朱棣硬是加价加到了天价方才说服他卖与了自己。
以往也赐给三保一些珍稀书画古玉之类的玩意,但真正送给他一样东西,这却是第一次。当时的心情就像是初次作为统帅带兵上阵要让人臣服赞叹,他期待他欢喜和开怀的心思是早前都不曾有的。
回到府上在前院遇见仪华的侍婢阿雪,听阿雪说三保正在陪仪华下棋聊天,朱棣想都没想就带着海东青兴冲冲奔了过去。门尚未开,却听见他稳然自若对仪华说着什么,细细一听,方听清楚他的意思。他说他对自己唯有感激之情,他的心,是不给任何人的。
那一刻是不能遏制的暴怒让身体先心一步作出了反应,他抬腿一脚踹开了仪华的房门。喷火的双目看到的是他微有迟疑侧转过身子来看他,而后笑得那般淡定自若向他施礼。朱棣唯一的感觉是被愚弄,他端着一副疏离清远淡漠如水的样子来嘲笑他被他愚弄于股掌,前几日他闯入他书房时,那种倔强中带点委屈的样子不过是他自作多情错想了他的心思。
他居然以为,三保对他是有别于他人的,是不干于他们两人身份的。然而他对他忠,对他臣服都只是因为他是燕王府的主人。难堪和挫败感瞬间把他全身血液都抽干了,他被一腔郁怒憋得几欲呕血。
战场上修罗擒杀的神,可以征服任何一块土地,退败任何一支军队,却有一个人的心,他征服不了,降服不了。可笑的是他却一厢情愿想要他的一颗心。扬手一把放飞了那只海东青,连带一把掷放了他对他一腔心思。他若非要与他两清,堂堂燕王朱棣又岂会像个市井无赖硬要死乞白赖纠缠于他求他放给他情意?
一晃十年。纵然他仍然沉溺于他的美好,他遇事沉稳精练,他对人对己决绝,他有傲然孤高的一面,亦有温柔灵透的一面。朱棣仍从心底贪恋于他,只是面上再不会像当初那样表露如同初历情感的无知少年。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欲求。有欲//望的人是真人,能善用欲//望的人则是能人。他是燕王朱棣,收放敛达一段感情,他并不觉得很艰难。
只是如今看他与敖笑风傲然周旋,与铁铉默契相通,与高娃亲近亲热,当初的那种挫败感又盘亘而来。朱棣只得他谦和恭敬如所有的奴婢对待主上,却不得他另外的种种情绪,他始终对他有所保留。所以,昨夜的怒气变得无所适从,他对他下手重了些吧?
酒劲散后头疼欲裂。朱棣抚额闭眼适应了一阵,披衣起身。一把推开窗棂,屋外晴光初现。深深呼吸带露香的清冽气息,朱棣长长一叹吐尽郁晦。三保,既然上天把你赐给本王,本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
燕王府偏厅内屏退所有侍婢,厅外由张玉朱能派亲信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经与道衍及众将商议得定,于王府后山开垦农田,并于田园瓦舍下开辟地下炼兵场。地上仿效先帝耕作养殖,以警子孙不忘先祖出身,感恩戴德铭记今日权位来之不易;地下紧锣密鼓打造兵器以对来日朝廷催逼之战役。
张玉负责组织农田瓦舍炼兵场的构筑,朱能负责以招募农耕渔樵为名于炼兵场操练兵士。朱棣端坐于上位,眉目凝威端肃,一项一项将系统庞大的肢节拆解吩咐安排下去。他眸光冷凝清远,统帅的精干谋略的头脑显露无遗。张玉朱能得令,分头组建手下军士开展细节事项。
道衍喝着茶笑道:“那王爷要老朽做些什么呢?”
朱棣眉目一展,无意间望见那人站立在张玉朱能等人身后,一贯目光曳地敛襟袖手,静候主上吩咐。他今日面色更白了几分,眼部略有浮肿,看上去似是一夜未眠。只是脸上一派峦山之静,倒全看不出委屈忧伤愤然各种情绪,仿佛昨夜种种纠缠不过真是自己做了一场无稽无聊的梦。
见他这倔犟模样将心思隐藏得密不透风无可窥察,朱棣心头又是一拧略有隐怒。好!真是好得很!面上却不动声色侧转过来头只管与道衍说话。“本王近日沉醉于山川田园之趣,大师自然是陪着本王游玩赏猎,勘察风水预观陵寝所在,过那逍遥自在的生活。”
道衍哈哈大笑。明着是燕王耽于野趣游玩赏猎,暗则查验炼兵场兵器打造及募兵操练的事举。如今燕王府皆在北平布政使司的监视之下,如此一来岂非避人耳目的绝佳借口?但愿张昺传回皇城的消息能令君上和他的近臣们放松警惕,举棋不定,北平这边才好争取时日做下应对的准备。
朱棣冷眼看去,三保仍是那清雅绝伦滴水不漏的做派,嘴角微微一勾想他是明白了他的心思猜得了他的用意。“本王外出狩猎玩赏的行装用具,三保,就由你这个内府总管来为本王张罗吧。”
他这才抬起眼睛迎向朱棣目光,眼眸内涤荡着一片清扬无波无澜,连一个轻颤闪烁的涟漪都无。“三保谨遵王爷之命。”
听他简洁沉稳的应答,令得朱棣的眉锋倒是无来由地一拧。
枫山秋光景色苍沉,有山峦叠嶂,翠池烟渚,隐似神仙无量而居。燕王带道衍一行人轻装策马入山围猎,一人一马嚼辔鲜然,驰逐有序,马脖子上铃铛清脆快响,一片欢愉声色。
朱棣不动声色看的却是山坡下地形地势,前两日张玉呈上了后山的地形图和农田炼兵场的等比占地,正好借此机会比对勘察实际的地形构造。大约绕山走了半天脚程,朱棣足将整个田舍的圈地看完,提点了几处防略和布置,才吩咐一行人寻了个空地稍作休息。
立时有随从捧了茶水糕饼过来侍候,朱棣随手拈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偏转头习惯性地又在人群里找寻那个身影。正看到三保与萨仁高娃并肩坐在不远处草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