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小姗,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我东方家的人,还是他吴家的人?”
她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浑身血脉四肢百骸里流的有爸爸的血,也有妈妈的血,那么爸爸来告诉她,她到底谁家的孩子?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他吴家的人,那你现在就去找吴幸,我们父女从今往后断绝关系永不来往。如果你是我东方家的人,就应该照着我说的去做。东方家要的是一个仪表堂堂,待人接物大家闺秀的大小姐,你以后就是我们东方家的继承人……可是我怎么敢把偌大的东方家业交给你?你连最基本的经营管理都学不好,花钱让你去上课,你每一门都挂红灯,只有一门音乐课拿了满分,你就是存心想气死我是吧?”
“我不是故意的……”那些书她很努力很用功地读了,可是书上说的那些她就不懂。商场上股市上那些尔虞我诈她真的不懂。
“好。你说你学不会,我也放弃了。我不求你有能力接管家里的事业了,我只求你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学些礼仪规范,为什么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痛心疾首。养不教父之过。他教了,可这是个冥顽不灵的臭石头啊。
东方小姗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东方洛离不忍地递上白绢,却被她一手挡开。
“我也有我自己的渴望,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啊……”更有,她想喜欢的人……
为什么她不能又是东方家的人,又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呢?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吗?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东方长伦指着她穿着恐龙装的照片,怒道,“这是东方家大小姐,毫无仪态可言,贻笑大方。这样一个人以后要继承东方家,几万名员工的生计就仰赖着她。你放心吗?”
东方小姗想起了那一天,总监看到她套在恐龙衣服里面,从那大嘴巴里露出小脸的样子,轻扬笑容。
那是第一次,她见他笑得那么愉悦,那么明亮……
也是第一次,她听到他叫她——我们家的小姗……我们家的小姗呵,每当梦中听到似有若无的低吟,都会忍不住咧开笑容去期待。
“爸爸不是有东方洛离吗?他不是帮你把公司管理得很好吗?”
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啊……东方长伦微微合上眼,沉沉地说道:“所以爸爸才希望你乖乖待在家里,学着照顾家里的事情,学一些外交礼仪,以后才能帮着洛离减轻一些负担。洛离从小就惯着你、疼着你,把你交给他,爸爸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你好歹也要争气一点,别给东方家丢人啊。”
东方小姗诧异地睁大眼睛。什么叫做“把你交给他”?是把东方家的家业交给东方洛离?还是说拜托东方洛离照顾她的生活,或者是……
“爸爸,我愿意娶小姗。”
凤眸下一片深幽,看不清那乌亮的眼底到底是怎样的一番心思。
东方小姗不跪了!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那压抑了许久的性子有些按捺不住了。
“你愿意娶我?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你愿意娶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是不是有感情?”她讨厌他,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就讨厌他。他的阴沉可怕是发自内心深处,他的温存笑容全是假仁假义面具一张。
他说他愿意娶她?说得那么勉为其难呵。她是草包千金,是爸爸推给他的包袱,他无奈接受?
她才不要。
东方洛离轻勾笑容,不以为忤。
“你不喜欢洛离?不想跟洛离结婚?”
“不喜欢,不想。”
她回答得坚决,惹得东方长伦直皱眉头,“你现在都二十五了,还整天晃荡来晃荡去,没个着落。我看你也该定下心来了,好好考虑婚姻大事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份档案袋,道,“你不喜欢洛离也没关系,这里是我物色过滤后留下的几个名门小开,你这两天去好好梳理自己的仪容,过段时间我帮你安排相亲。”
她想也不想就挥开那个档案袋,“我不要。”
东方长伦脸色一僵,“这个时候你的脾气就这么大了?你……你想把我气死吗?”
“小姗,你就好好听爸爸的话,看看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东方洛离也帮忙规劝。
东方小姗汪灿灿的水眸受伤地盯着东方洛离。
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没有一个人会在乎她的感受、她的存在。
她居然在这里没有感情地生活了二十三年。
是啊,爸爸连她究竟多大了都记不清了……她二十三,不是二十五,他知道不知道?东方洛离知道不知道?又有谁在乎?
“你叫我忍着,我忍了。你叫我放弃,我放弃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得到了什么。”她的眼再也不落在爸爸的身上了。
东方洛离心口微微刺痛,“和平共处。”他轻轻呢喃。
“东方洛离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有一种比家暴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精神虐待。身体的痛,永远比不上亲情的冷漠和权力的独裁。这如果是你想要的家,那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吧。”东方小姗攥紧了拳头,努力扯出一抹笑,拾起地上散落的照片,那一张是傅子健开着车子带她在秋水湖边乘凉的照片。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带她出去玩过。
爸爸没有,东方洛离没有,舅舅也没有……
她就非要毁掉一切吗?东方洛离曾想过,只要一半,跟她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是不是她今天就会多听他一点劝告,是不是她就能多相信他一分?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虐待。他叹息一声。
“不是,我想要的,跟你不一样。”她笑着,泪并流着。
她从来没有想过爸爸会雇人来监视她……
终于明白舅舅所说的,妈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的了。在这样的生活空间里,永远得不到喘息,除了自我放逐,还能怎样去解脱?
“你说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嗯,好吧。”
东方长伦浑身一颤,如神祇般的身躯禁不住趔趄地往后退了退。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温驯的绵羊也是要反咬一口的。
“以后我的事再也不要你管,我的事跟东方家再也无关。你满意了吗?”
舅舅,你也满意了吗?
现在是不是皆大欢喜了?
好吧,她的心一点都不痛。比起让她去跟东方洛离结婚,让她去跟陌生小开相亲,她快乐了。
她委曲求全什么都得不到,那算了吧。现在开始,就按她的游戏规则来玩。
莲步轻移至厅门口,就听得爸爸雷声咆哮:“东方小姗,你今天要是走出这大门,你就永远不是我女儿。”
依旧,不回头。
她不要做他不争气的女儿了,也不要做东方家的继承人了。
声泪,俱下。
是他逼着她做出这个决定的。
“小姗,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东方洛离幽幽唤道。
是的。但是她不想商量了,不想商量到最后还是妥协了,更不想商量到最后结局还是心痛。
“洛离,让她滚。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一怒之下,摔了茶几。
东方小姗掀开泪眸。
那半身隐匿在厅外富贵长藤边的二房阿姨满脸忧心忡忡,那双跟东方洛离一模一样的凤眼愁绪万千地望着这厢。
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生活上也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可是这个女人……始终不是她的妈妈。这样根深蒂固的念头,早已经决定了她不可能爱上这个表面上和睦美满的组合家庭。
也许从妈妈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个孤儿了。
第10章
挂掉电话,傅子健十指交握,茫然沉思。
那天,东方长伦亲口对他说,东方小姗拒绝了他的提亲。
他如遭雷击,僵立在东方家的亭子里,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说想要留住她,就要有实质性的行动吗?那他满心欢喜地上门提亲,为什么得到的却依旧是事与愿违?
如果她心里有他,那她到底要他做什么?如果没有……他又该怎么办……
自那之后,东方小姗消失了三天,没有来练舞录音,也没有去子康工作室排练,手机也关机。呵,人间蒸发得真是够彻底的……
现在又回头来约他。
她翻来覆去到底想要折腾什么啊。
没弄清一切,就要他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总监,这个节目单我已经做好了,经费预算也做了。”沈之晖敲敲大开的门。
傅子健愣了愣,转头望着幽蓝天幕,漫天斗光,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眉头烦恼微拧,口气淡淡地说道:“都放这里吧,我一会……明天就看。”
“是。”沈之晖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走出门,顿住。想了想,又道:“总监,你这几天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没料到一向畏他如洪水猛兽的沈之晖也会出声关心,他微微愕然地抬起头来,“嗯?”
“东方小姗这丫头大概在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吧,过两天就回来了,你也不要太在意。”虽然他有时候真的被她整到头大,可是说真的,东方小姗来了之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总监是真的快乐了很多。
“那么……”傅子健幽幽地开口,“她是在生气?”
气他常常口不择言伤到了她,还是气他自作聪明上门提亲?气到避而不见,那是真的……真的气着了吧。
“女孩子嘛,多想办法哄哄她们就会听话了。”
傅子健苦笑。
他都到她家去跟她父亲表明要娶她的心情,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
傅子健目送沈之晖离开之后,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桌案上的case,目光却不停地飘向桌上的点钟,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他一字未入眼,彻底宣布失败。收拾了收拾桌面,将文件归类放好,他起身拿起外套,飞快地奔去停车场。
“夜莺”是全港非常有名的露天餐厅,以典雅幽静的环境,世界著名厨师坐镇,和一台价逾百万的名琴闻名。
每到九点,“夜莺”中央莲花池里喷泉就会随着音乐跳舞,人造瀑布自四壁倾泻,水注如龙,也是它的奇景之一。
傅子健停好车子,服务生便一路领着他坐到僻静一角。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过了一会,服务生送来几盘精致小碟,和他喜欢的冰柳橙汁。
他微微耸眉。
“我没有点东西。”
服务生90度鞠躬,亲切微笑,“是东方小姐为您点的,请慢用。”
“她已经到了?”视线往清亮的大厅略略一扫,并未见到想找的人,转回至满桌的小碟,微微一沉。
“傅先生,请稍等一会。东方小姐马上就来了。”服务生签完单子鞠了躬就走了,留下傅子健默然无语。
每个餐位都被雅致的镂空屏风隔开,一盏盏琉璃青灯幽暗别致,清香萦绕,耳边舒缓轻柔的琴声悠然而至,在这种地方就餐心情也不觉平静愉快了些。
傅子健却只是随意地吃了几口小菜,俊眸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寻觅人影。
被妥善压抑住的焦躁在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下渐渐暗涌,傅子健用纸巾擦了擦嘴,淡漠地直起身来。
“傅先生,您要去哪?”那服务生连忙迎上前来,小声问道。
傅子健不悦眯眼,“我上哪里还要跟你报告吗?”
小服务生脸色微微刷白。东方小姗交代过,这位先生的脾气不好,要找个心脏坚强耐受力惊人的服务生来,于是,他不幸被选中,“可是东方小姐说……”
“她要说什么,不会自己来跟我说吗?让你在这里把话传来传去是什么意思?”心口有火在烧,急于见到那人,那人却迟迟不敢出现,她到底想怎么样?他脸色难看,逼视着那服务生道:“我现在去上个洗手间也不行是吗?”
孬种。他唾弃自己。
今天不等到东方小姗,他根本就不会走。
“对……对不起……”
深吸了口气,“你去告诉东方小姗,我再等她五分钟,逾期不候。”下了最后通牒,他一手插进裤袋里,俊影绕过服务生,往后头走去。
“傅……傅先生……”洗手间不是往那边走的啊。可怜的服务生那细若蚊咬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他在外面抽了几根烟,本欲舒缓急躁的心情,然而极沉闷的暖风烤得他火气难平。鞋尖狠狠地将烟头踩熄,恨不得在鞋下的,正是东方小姗本人。
他双手负在身后,寒着脸走回夜莺。
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蔓延至全身。他站在喷泉旁转了个圈,餐厅内饭桌上绅士名媛喁喁私语呢呢喃喃,一如他还未离去之前一样,进餐气氛祥和愉悦。
他微微垂下眸子,绕过水帘,回到位置上。转了转手腕上的表,五分钟,他只等她五分钟。
暗暗咬牙打定主意,俊眸冷冷地垂望向无尽夜空,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长指在桌上轻叩,不自觉竟和着那琴声的拍子跳跃轻舞。
俊眉拢成山,这曲子说熟悉又像历经多年记忆飘忽,说没听过,以他迟缓的音乐辨析能力来讲,又不可能这样轻松地将这曲子在心中默谱出来,就好像,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份备案,那琴声正照着那备案一个音符一个音节畅快淋漓地跳舞。
沉缓平实的曲子突地一变,转而有些急促,犹如珠玉溅落,似急又缓,从激昂渐渐、渐渐滑落至如泣如诉,幽幽神伤。这……他心一动,从座上惊起。
他记得这首曲子。
是那年他急性阑尾炎入院时……
俊容突地一沉,恼羞成怒。
东方小姗!你这混账。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早就到了,却一直躲在近在咫尺的大钢琴背后闲闲弹琴,视他为无物?
铁拳在冷袖下握紧,他冷笑一声,朝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大步迈去,一路行去,莲花池的喷泉竟随着他的脚步一株一株涌涌喷出白色浪花,一浪高过一浪,音乐又变,深沉的忧伤早已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朴实无华的旋律,带着淡淡的寂寞,一路这样平凡无奇如流水淌过。
为什么要把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拿出来?
他的心隐隐刺痛,在望见那抹娇艳裸背后,变为剧痛。
那优雅的身姿,漂亮纤细的柔荑在琴键上熟稔跳弹,华丽得刺目。
那些遭人弃之如敝屣的往日羞辱还历历在目。
但她却几乎让他有种混乱的错觉。
她轻轻侧过沉静的容颜,一段清澈欢快的滑音顺着她手指轻拂滑出琴键,长睫微掀,半露的灿眸有微醺的沉醉之意。
是,他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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