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利闭上了眼睛,体会着属于伊恩的柔软,他停下了呼吸,明明因为缺氧而身形晃动却执着地不肯离开伊恩的唇。
空气逐渐稀薄了起来,伊恩觉得大脑正失去思考的能力。
海利终于无法支撑自己,躺在了伊恩的身侧,他的胳膊伸过来,用最后的力气将伊恩揽入他的怀中。他的手指嵌入伊恩的发丝之间,像是在呵护着什么脆弱易碎的东西。
“我知道你累了,伊恩。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伊恩的脑袋枕在海利的颈间,即便在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他仍能感觉到海利掠过自己肌肤的呼吸。
温柔而泛着暖意。
他想起许久许久以前,他和自己的战友们躺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他们刚打完一场球赛,出了许多的汗,直落落躺在地上,晒着懒洋洋的太阳。风很轻,就像孩子的棉花糖,莫名地让所有人的思绪都陷进去。
伊恩的手指下意识勾住海利的小指,没有太用力,只是勾着而已。
如果他们注定要死在这里,伊恩决定对海利缴械投降。
因为所有的挣扎、怀疑、困惑与抵抗都不再有意义。
海利对他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蔷薇秘境,他永远在他的秘境里。
海利说,他会那么关注、保护兰瑟,是因为他把兰瑟当成了他。
海利说,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一切思考都将停止,他的呼吸与心跳即将远去的时刻,他觉得相信海利所说的一切竟然如此心安。
海利侧过脸,吻在伊恩的额际。伊恩心想,这真的是这家伙最后一次吻上自己了吧……
他们不知道睡了多久,几架直升飞机沿着公路急速飞行。
“你们到达目的地了吗?”马迪·罗恩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躁。
“还有不到一分钟!”
“他们不能死。他们是最优秀的探员。”
“我们知道!”
“不,你不知道。”马迪·罗恩用力按住自己的眼睛,小声说,“如果他们死了,我将失去最信任的部下以及朋友……华尔街的股票也会崩盘……那将是一场灾难。”
直升机降落在高速公路边一个废弃的加油站,十几名探员与警察跑下来,开始大力地挖掘。
“我挖到了!在这里!这里有个天顶!”
“撬开它!快点给他们一点氧气!不然他们会死!”
天顶被撬开,一个身形相对瘦小的探员挤了下去,接住了递入的氧气瓶。
“我找到他们了!他们已经昏过去了!我现在就给他们吸氧!”
伊恩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被挪动,他紧紧勾住海利的手指,直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好像是调查局里的同事。
“没事了伊恩!没事了!你和海利得救了!我们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伊恩仍旧没有松开海利的手,直到洁西卡不得不将他们分开。
他们被送上了直升飞机,紧急送往最近的医院。
洲际公路在他们的脚下蜿蜒向远方,两侧的砂砾在黄昏之下如同落寞的海浪。
伊恩醒来的时候,听见的是洁西卡的声音。
“哦,神啊!伊恩他睁开眼睛了!”
接着是费恩·基汀有条不紊中带着几分呆板的声音,“那当然,他只是缺氧又不是重伤。”
“你没听说吗?缺氧时间太久也会变成植物人的!”
伊恩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不得不挥了挥手表达自我意识。
“很抱歉,洁西卡……我并没有变成植物人……”
他坐起身来,拍了拍脑袋。
“太好了,伊恩!你对我说话了!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来!”
伊恩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洁西卡,“海利呢?海利·拉塞尔怎么样了?”
“那家伙比你早醒过来。十分钟前还在你旁边的病床上。”
伊恩侧过脸,一旁的病床上被子刚刚掀开,床头桌上还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伊恩认得那个牌子,十分昂贵,号称微量元素丰富还能平衡身体电解质什么的。如果他没猜错,克里夫已经来过了。
“刚才纽约警局打电话来说他们在高速公路的加油站成功逮捕了谢默与亨特,但是他们不承认所做的一切。他们万万想不到你和海利还活着。海利已经赶过去了。老实说,海利的恢复力真让人觉得不像人类。”洁西卡半开玩笑地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们俩应该都没事。只是如果我们再晚到几分钟……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
“我也过去。”伊恩起身,拿过床头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爽利地灌了进去。
他口渴的厉害。
但愿这种矿泉水真的有广告上说的那么神奇。
伊恩随手将矿泉水瓶放下,大步走了出去。
洁西卡紧跟着他走到了门边,看着他的背影大喊:“喂,我说你就不能对海利多一点信任吗?他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
“我知道。”伊恩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对他的能力从不怀疑。”
“伊恩!伊恩!”洁西卡回过头来看向费恩·基汀,“他才刚从缺氧的昏厥中醒来,就这样跑出去,他难道不会觉得头昏?”
此时的海利已经坐在了审讯室里,他的对面是一脸漠然的亨特。
“再次见到我,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海利微笑着,仿佛有日光从他的身后穿透而来,整个阴郁的空间明亮了起来。
“我本应该惊讶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所以剩下的部分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亨特淡淡地说。
“哦,你本该惊讶的部分是什么?”海利好奇地撑着下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嗯……谈不上怀疑,只是一种感觉罢了。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什么样的感觉?”亨特学着海利撑起下巴。
他们两人互相对视着,就似世界对折的两端。
“当然是遇到同类的感觉。”
海利眨了眨眼睛,如同水波般的目光里是无尽的诱惑,但没有人知道水波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和谢默的计划。”
“嗯哼。谢默故意将发卡戴在你妹妹的头发上,就是为了吸引我和伊恩去找你们。然后你们就可以完成最后的‘真人秀’了。不过这场秀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嗯,很有意思的结局。看得出来,拉塞尔探员你也很享受。”亨特摊了摊手,靠着椅背。
“当然。从我十五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他,我就想把他关进属于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他的世界,不需要太大,不需要太多,刚好装下我们就好。我可以尽情地做所有我想对他做的事情,连空气都多余。所以我谢谢你和谢默,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
海利的指尖滑过自己的眉梢,空气与光线在那一刻扭曲转折。
“可是那值得吗?也许你们都会死在那里。”亨特问。
“我从不害怕死亡。因为我们都是会死的。但有一点是我永远都不会甘心的。”
“什么?”亨特饶有兴趣地问。
“他活着,但是不属于我。但是现在我知道,他是我的。由始至终都是我的。谢谢你帮助我证明了这一点。”
“拉塞尔探员,其实我有一点忘记提醒你。这个世界上像我和你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许多。他们会看着你,盯着你,很乐于将你的生活四分五裂,特别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你握得越紧,他们就越想要将他从你身边夺走。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用力地忍住,将他藏在最隐秘最不可知的地方。我不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谢谢你的忠告,亨特。不过如果你能做到将一个人藏在最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那一定是因为你对他的执念还不够深。因为等到你把他当做自己的全部时,你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
“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心甘情愿地掉落下去。”
“我不会。因为我有想要取悦的人,而你没有。”
海利淡然地走出了审讯室,他看见伊恩就站在走廊里。
“嗯?你醒了?”海利揣着口袋,慢悠悠地问。
“你都醒了,难道还想要我长睡不起吗?”伊恩扬了扬下巴,“我刚才看见高登先生了。他很痛苦。他觉得是自己长久以来对妻子的内疚在无形中造成了亨特的心理扭曲。”
“心理扭曲?”海利低下头笑了笑,“这难道不是相对的吗?亨特早就在若有若无之间发现了谢默的身份,但是他还是不自觉被谢默所吸引。可是真正吸引亨特的是谢默的享乐主义?是挣脱所有道德束缚和社会价值的满足感?还是亨特本来就想要成为谢默那样的人?只有亨特自己知道。”
“也许吧。”
“伊恩,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海利揣着口袋,停下了脚步。
伊恩转过身来。
海利问他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次了。
“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是关于你的。或者任何可以让我感到开心的话,哪怕是谎话。”
伊恩想了想。他觉得自己所有能让海利感到高兴的话应该在那个昏暗浑浊的车厢里都说过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让这家伙开心。而且,他为什么要说让他开心的话?
这时候,克里夫开着车来接他们了。
车门打开,小埃文竟然从车里跳了下来。
伊恩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对海利说:“埃文不是我的儿子。”
“嗯哼。”海利点了点头。
“他是我的战友科比的骨肉。一次行动,科比中弹身亡。他死之前,要我照顾好他的女朋友詹妮弗,他说她怀孕了。我说好。从那一天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自己薪水的三分之二寄给詹妮弗,但我不敢去见他们。我担心她会问我,科比走的时候是否痛苦,而我无法看着她的眼睛撒谎。”
“他走的很痛苦?”
伊恩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在我听说你有儿子的时候,真的很生气。”海利来到伊恩的面前,碰上他的额头。
这一次伊恩没有后退,他承受着额头上海利带给他的重量。
“我生气的原因并不是你有儿子。而是因为你没有对我说实话。我几乎把所有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伊恩。包括那些对联邦调查局的心理专家都没有说过的话。但你却从来不愿意与我分享你的生活。”
“对不起。”
“没关系。”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告诉你埃文的事情?”
“是的。”
“你可以直接问我。”
海利摇了摇头,“当你愿意对我说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不过伊恩,在那节车厢里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伊恩侧过脸,扬起了眉梢:“你指的什么?”
海利低下头,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离开了那里,一切就会到原点了啊。”
伊恩抬起手,淡然地拽过海利的衣领,将他扯到了自己的面前,“我感谢你为我模拟了临终时刻。”
“不用客气。”海利微笑着看着伊恩,“虽然那一刻的你比较真实。我可以在脑海里不断地回味。”
伊恩轻哼了一声,“但我要提醒你,这里才是现实。”
说完,伊恩侧过脸。
海利睁大了眼睛,他感受到伊恩的唇在距离自己最接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还有,我从来没打算否认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包括我吻了你这件事。”
伊恩的唇角带着笑意。
他的眼睛太深,那种深度将海利的视线无限延伸。
“我应该上你。”海利十分认真地说。
“见鬼去吧。”伊恩甩开了对方。
这时候,埃文已经来到了伊恩的面前,他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伊恩的怀里,伊恩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然后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埃文好像很想你,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了。”克里夫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谢谢你,克里夫。我也很想埃文。走吧,我们回家。”
克里夫将伊恩与埃文送回了家,看着伊恩牵着埃文的手走入公寓,海利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
“先生,这一次真的很危险。如果联邦调查局的人再晚一分钟找到你们的话,你们就已经死了。”
黑暗正在缓缓落幕,夜色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汁,渲染开来。
“克里夫,当你想要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是这个世界我唯一承认的法则。”
“就算拿生命来冒险,也值得吗?”
“当然值得。”
“还好先生你的身体里有微型定位装置,不然找到你们真的很难。”
“每一位拉塞尔家族的继承人身体里都会被装上这样东西,我也不例外。而且,真正能够把伊恩关起来的,一个埋在地下的破旧车厢可不够。”
“哦,那你打算用什么把伊恩关起来。”
海利笑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对了克里夫,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你帮我去调查一下,埃文的父母双方还有没有其他亲属?”
“先生,您不打算让埃文留在康纳探员的身边吗?”
“将没有被驯服的野兽放在他的身边时很危险的事情,我不会冒那样的风险。”
“但如果野兽放在温和的人类身边,就一定会安全吗?”
“所以我会亲自驯服他。”
海利的唇上漾起一抹浅笑,他侧目看向窗外,日光和煦地落在她的脸上。
“克里夫,你知道吗,所有的裂缝,都在等待日光。”
案件结束,伊恩向马迪·罗恩请了几天假。
他需要陪着埃文寻找合适的学校。
但是埃文的表现让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很担忧,伊恩不得不考虑为他寻找特殊教育。
而科罗娜的到访再一次给这对父子带来了压力。
“伊恩·康纳先生,我来是告知您一件事情。我们找到了詹妮弗的表妹卡洛琳,她和她的丈夫很愿意收养埃文,他们住在俄亥俄。因为几年前的一些矛盾,卡洛琳与詹妮弗中断了联系。卡洛琳对詹妮弗很内疚并且有很强烈的意向要带走埃文。”
“什么?”伊恩皱起了眉头,他将科罗娜带到了阳台上,避开了埃文,“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才应该问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卡洛琳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