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你说下去!你是不想我难过?因为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样?要靠死人的血来过活,是不是?你只有靠死人的血才能活下去?”愤怒到嘶哑的声调在大雪中像一道雷,落在巫维浅耳边,他不看黎凯烈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干脆不再抬头。
“你就当是吃药,我既不是达维拉人,也不是活人,只有死人的血对我有用,喝下去之后我的体力会恢复,就像薇薇安从新鲜血液里获取力量一样,”巫维浅躺在雪地上,他转过头去,凑到尸体的脖子上,想到什么,用力把身体撑起来,“烈——”
他叫他,沾着血迹的嘴角有种魔魅的意味,严厉的命令,“别看。”
黎凯烈去而复返,他当然是故意的,巫维浅对他隐瞒的事始终令他耿耿于怀,但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这样的画面,巫维浅要他别看,可是他又怎么能不看?狰狞的兽瞳紧紧盯着雪地上的人,看着巫维浅在风雪中,伏在死人身上,吸取死者的血。
察觉到黎凯烈的视线,巫维浅皱着眉抬起头,“我叫你别看!”他低吼。
“我不要你看见这样的我,明白吗?把头转过去。”这就是他的初衷,他不想让黎凯烈知道他时日无多,要想活下去只有忘记自己还是个人,要向秃鹫和鬣狗那样,虽然不至于要靠腐尸才能活下去,但现在已经够叫他——
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到喝进嘴里的东西在起作用了,背过身,挡住黎凯烈的视线,他俯下身去。
冰雪和低温令血腥味没有那么明显,风继续吹着,黎凯烈的双脚动都没动一下,他动不了,站在巫维浅的身后,他一动都不能动。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顿了,所有的一切都离他们远去,在他人眼中高傲的如同君主的男人,最终还是匍匐着,为了更快地恢复,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为了重新得回昔日曾拥有的力量,不惜伏在一具尸体身上,从那僵硬的肉块上取得他要的东西。
黎凯烈应该暴跳如雷,应该将胸腔里那无法抑制的灼痛和狂躁暴乱发泄出来,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吸吮血液的声音在风里很微弱,但变得更为灵敏的听觉捕获了那细微的声音。
心脏的地方似乎被什么绞起来,狠狠穿刺,视线当中巫维浅的背影清瘦,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事发生了什么,他竟然让他的维变成现在的模样?
巫维浅始终都能察觉背后灼灼的目光,像刀尖和火焰那样无法忽视,他只能加快吞咽的速度,却听到别后传来低语,“我用爱的名义把你留在身边,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可是维,我现在开始怀疑我以前做的对不对……”
听出黎凯烈话里的意思,他猛然回头,沾血的嘴角和脸庞有种不同于往日的犀利冷冽,“你想说什么?”
黎凯烈站在那里,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表情看着他,以往意气风发桀骜潇洒的男人,早就失去了嘴角那一丝邪气的笑,只有苦涩,“维,我后悔了。”
他那样对他说。
风雪飞舞,高处传来音乐的人声,这些声音巫维浅都没听见,他只听见黎凯烈说,他后悔了。
“你给我再说一次!”黑眸爆出寒芒,他走到黎凯烈面前的脚步不稳,猛地抓起他的衣领,“到了这个时候你要告诉我你后悔了?你后悔我们之间的感情?在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你要和我说后悔?!”
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力气,一拳挥去,黎凯烈竟然往后倒退了几步才能站定,巫维浅暴怒的样子还是这么叫他心动,几步之遥的距离,他站在那里,那高高在上的凛然的神采,黑眸里的犀利锐气像刀,锋利,冷冽。
“不许说后悔。”他的下颚紧绷,渐渐恢复容颜的脸色正如同奇迹发生那样抚平那些皱纹,却没能抚去他嘴角那道冷酷讥诮的弧度,“不得不用这种方法重新找回力量活下去的人都没对你说后悔,你凭什么说后悔?”
黎凯烈的笑容扭曲,“我知道你早就厌倦了,这么多年,你想要的不过是和普通人一样好好生活,生老病死,可是和我在一起,无论是我哪一种身份,都注定我们不可能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你为我放弃永生,可是看看我为你做了什么?”
“我带给你的只有厄运!”压抑的咆哮声满是讥讽,刺得巫维浅心口紧缩,血液似乎全都涌上来,黎凯烈的话没有完,他用力去他嘴角的血迹,“你是维,我亲爱的维,我怎么会让你落到这种地步?!”
“现在后悔也晚了!”用力一拉,两个人撞在一起,巫维浅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铁锈的味道充斥在这个吻里,那是暴力的,残忍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令这个吻充满残暴的魅力。
体力在恢复,他能凭自己的触觉感受到黎凯烈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吻总是很容易变得激烈,也许是血腥味容易刺激男人的感官,他们像是在咀嚼着对方的血肉那样拥吻着,在这飘舞着风雪的丛林间。
死者的血液,这就是巫维浅恢复的关键,他无法像薇薇安那样将血液当做道具,随意操纵其中的能量,他现在成了个低等的,介于死者和达维拉之间的生物,萨菲罗的笔记里详细写过他的猜测和分析。
达维拉人是不喝死人血的,假若如同不了解他们的人对他们的猜想那样,他们是接近吸血鬼的生物,那死人血对他们甚至是有害的,这一点无从考证,因为薇薇安和其他达维拉人从来都对死者的血没有兴趣。
但薇薇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是唯一的办法,但要巫维浅接受这个方法,放下骄傲,变成靠死人血才能活下去的半死人,那比杀了他都要难。
小心的往下滑动,慢慢攀爬,远处有一棵树,薇薇安坐在树上,红色的丝绒裙在风雪中摇曳,像朵火红的玫瑰,他看着远处相拥吻的两个人,喃喃自语,“你终于决定了吗,维尔特?即使变成这样,你也要活下去,那可是你早就厌倦了的生命呢……”
早就厌倦了,放弃了,却在那时候遇到了黎凯烈,他为他放弃永生,又为他而想要重新获得生命,她现在懂得为什么他当初不让她告诉黎凯烈。
不止一次听他说出像遗言那样的话,他也曾经犹豫过吧,是就此放手让自己的时间停止在终结,还是用尽方法,即使放弃尊严也要活下去。
为了黎凯烈,他选择了后者。
“别说后悔的话,听见吗?别让我做的是白费。”靠着树干,摩挲着黎凯烈的后颈,巫维浅现在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了,黎凯烈则继续恋恋不舍的啃咬眼前的嘴唇,“原来你这么爱我,维,知不知道,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薇薇安都能明白的事,他怎么会不明白,将巫维浅抱紧,他呻吟着叹息,被他抱住的人一皱眉,有点生气的样子,“废话,我不爱你还能爱谁,到现在才来说这句话?”
黎凯烈只是沉沉的笑,还是心痛,巫维浅的视线中有一抹红影在树上,他看到了薇薇安,轻轻放开黎凯烈,“我答应过你,我会尽力活下去,我会遵守诺言——”
黑眸对上金绿色的兽瞳,他深深看了他一眼,“为你。”
目光相对,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种震动,巫维浅是个守信诺的人,他说了就会做到,这就意味着,就算他这辈子只能靠这种方式活下去,就算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不论再怎么艰难,他都会为黎凯烈活着。
半开的兽瞳里目光闪动,顺着巫维浅往上移动的目光,他也看到薇薇安,“我不想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之后只是短时间内恢复,你还能活多久?你知道我很贪心。”
巫维浅的体力恢复了,样子看起来也正常许多,但距离原来的模样,还是有所差别,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差,“这个问题我也想问薇薇安。”
黎凯烈的行动很快,就像雪地里的豹子,几个闪现就到了那棵树下把薇薇安接下来,她的脚一落地就开始抱怨,“终于到我出场了么,我还在想你们要卿卿我我到什么时候呢。”
“薇薇安。”巫维浅现在没什么心情开玩笑,黎凯烈仰头看了看,他没忘记上面还有同化剂的威胁,卡扎耶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不过他确认过,掉下来的尸体多数是冷泉家的。
薇薇安瞥了眼黎凯烈,他好像就定在巫维浅身边,不打算挪动了,“你,还不让开?接下来只有我才知道怎么做,你站在这里太碍事了。”
就算黎凯烈现在有什么恶劣的念头,他也不会在这时候和薇薇安过不去,让开地方,让薇薇安站到巫维浅面前。
第58章静止的时间
风雪中的薇薇安的脸色还透着青,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要帮助现在的巫维浅,她能做的也不多,巫维浅已经自己选择好了,她只需要在确定一次。
“维尔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这不是一时的改变,而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你只有成为真正的达维拉人才能活下去,而只有先死亡,才能重生,你明白吗?达维拉人活在自己的时间里,那个时间对普通人而言是静止的,换句话说,你确定你要重新得到近似永恒的生命吗?那是你曾经想要摆脱的。”
以后无法改变了,这和原来的诅咒不同,这是生命本质的变化,她认真地站在他面前,要他确定一个答案,“你做好准备,再一次用生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飞雪,北海道的空气,这句冷冽冲进肺部,身体想要被冻结似地,他吐了口气,黎凯烈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没有催促,只有风声在呼啸。
“我曾经期待生命终结的日子。”风声里,他这么开口,薇薇安和黎凯烈都看着他,他感觉到外套上传来的体温,笑了笑,“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我没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那你现在找到了?理由?”黎凯烈知道答案,还是故意这么问。
“你说呢?”他看着他回答,“不管以前经历过什么,从今天起,重新开始,我既然可以为你死,当然也可以为你活。”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但他说的那么简单,就站在那里,被风雪包围,坦然的仿佛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动摇他,周遭的所有一切都比不过眼前看到的景象,黎凯烈忽然连呼吸都无法顺畅,他的眼前只有这幅画面。
“我如果现在就想吻你,会不会耽误时间?”他向他走去,深沉闪烁的目光包含太多。
薇薇安无法解读,不过这不是她的工作,挡在巫维浅面前,她指着黎凯烈,“你都知道会浪费时间,别耽误了,要救他也是有时效的。”
死而后生,这是巫维浅重新活过的条件,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唯有达维拉人的血才能做到,薇薇安解释了一遍,“既然你决定了——”
她咬破手指,取了一滴自己的血给他,“这能保证你维持现在的状态。”
她的手指放在巫维浅面前,在他要俯身的时候,黎凯烈拉住他,“这对他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损害?他还需要人血?以后永远都要考死人的血才能活下去?”他向哇哇确认。
“如果我说事呢?”薇薇安高深莫测的抬起下巴,黎凯烈的眼神在他脸上停驻了几秒,紧缩的瞳孔骤然扩张,“那我情愿他现在就去死。”
巫维浅的动作停下了,黎凯烈那既冰冷又火热的嗓音就在他背后,“与其这样活下去,不如去死,大不了我们一起埋在这雪堆下面,好像也不错,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你——”
突然停下,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们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我早就叫你不要看。”巫维浅皱眉,他也不想让黎凯烈看到他伏在死人身上吸食血液,但这并不是黎凯烈想说的,他走到他身边,“这次是接近永远的时间,你确定你要一直靠这种方式活下去?你能接受,我接受不了!”
把巫维浅从薇薇安面前拉过来,黎凯烈言辞决绝,“还有你,薇薇安,你说过你爱他,这就是爱吗?你要他这样活下去?变成一个离不开死人血的活尸?”
狠厉的眼神定在薇薇安身上,“看清楚他是谁!他是谁!像他这样的人,要他这样活下去还不如去死!我爱他,但是不要他为我放弃尊严到这种地步!你明白吗?!”
“你冷静点,怎么选择是我的事。”巫维浅已经决定了,不准备改变。
“我如果不答应呢?”已经很冷静了,至少巫维浅现在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黎凯烈包含着邪气与诡秘的视线转到他身上,“你的事就是我的是,我再说一次,我不答应。”
他缓慢地说,无比坚决,两个人互相瞪视着,之间的冷空气似乎都超过了周围的寒意,薇薇安跳到中间,“你们就不能把我的话听完吗?谁说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的话才说完,两个人又同时看向她,黎凯烈危险地眯了眯眼,“别在这时候考验我的耐性。”
薇薇安无辜的撅起嘴,沉思了一会儿,露出个微笑,“我保证会想办法,只要利欧你有耐心,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救他,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不希望维尔特受那样的苦。”
“现在,把这滴血喝下去,它会对你有帮助的。”她把指尖送到巫维浅面前,听到她的保证,黎凯烈也清楚薇薇安对巫维浅的感情,相信她不会害他,这次没有再阻拦。
血是人惊魂的精华,尤其是以血液为力量之源的达维拉人,薇薇安曾经用自己的血令巫维浅起死回生,这次她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但对于巫维浅来说已经足够,他之前靠死者的血恢复不少。
对于血液的味道他不想评价,只是觉得薇薇安的血特别的热,在血液渗进舌尖的时候,听到薇薇安在风雪中变得轻弱的咒术,她像在唱一首歌,踮起脚,还带着血迹的指尖印在他的额头上。
也许换个角度换个人来看会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奇异,山坡之上两方人马在为同化剂激战,而山坡之下,竟然有个女巫在唱着她的周玉,姑且称之为咒语,因为那些艰涩的拉丁文除了咒语之外不知道还能称之为什么。
而巫维浅确实在恢复中,一阵寒风吹来,卷起的雪片从他的发梢和眉头掠过,额头的血印消失,他头发上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