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何蔚在玄月观从未杀过人,只是他身上的杀气太重,难免令人心生寒意,每每见他练剑,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加上国师这段时间闭关了,何蔚也就越发地寡言。
可今天却十分不同,听说一早就来了个小公子,刚领进院子,就被人拦住了去路,还打了起来,众人架不住好奇心,纷纷前去围观,一时间柱子下盆栽边都是人,连后院里养着的乌鸦都飞了出来,三三两两地落在屋顶,黑溜溜的眼珠不停地转动。
今天的崔诗雁与以往十分不同,这是何蔚交手的第一感觉,头一次觉得她有些畏手畏脚,似乎在顾虑什么,因而他很快就占了上风。
何蔚一路压制,崔诗雁招招向前,却步步后退,她今天并非是大摇大摆过来的,毕竟表面上她与夙元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国师,理应避嫌,所以换了一身男装,低调进的这个玄月观,果真是名不虚传。
崔诗雁很快就被逼到了绝境,她今天很心急,也有些烦躁,所以输了也是意料之中,虽说知道来了玄月观必然会有不小的几率会撞见这个人,却也想不到一进门就遇到了。
“你怎么了。”何蔚的语气很平淡,殊不知这是他少有的关心。
崔诗雁架起手臂挡住青寒剑,颇为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看来国师给你服了丹药!”两把剑分开,两人的距离也随之拉开。
虽然崔诗雁今天的状态不行,但是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功力的精进,这是这段时间内很难达到的,很大的可能是夙元拿了丹药给他吃,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何蔚并未开口否认,而是继续攻势。
“不要岔开话题!”
“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崔诗雁又接了好几招,今天见夙元才是最重要的,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又惹得那个国师大人不高兴,今天毕竟是有求于他。
“告诉我你怎么了!”何蔚完全不理会她的话,出的每一招都是狠招,直到最后竟然直接将崔诗雁压制在地,众人只觉得寒光一闪,青寒剑直直朝崔诗雁而去,一个个都吓得捂起了眼睛。
崔诗雁只觉得身子一倾,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何蔚转换手势,青寒剑直逼双眼,她躲闪不及就要翻身逃命,却被何蔚一手拦住去路,他整个人也扑了过来,耳边寒风乍起,青寒剑的龙吟声清晰可闻。
崔诗雁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何蔚放大的脸,跟记忆中的差别不大,只是更为阴桀,与前世那位骑在大马上的将军想去甚远。
是她的错,如果当年她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或许司徒家就不会惨遭厄难……
“不打了……”崔诗雁放开手里的剑,与地板碰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见没有动静,这才敢偷偷从指缝里露出眼睛,还未等看清情况,就听见屋顶上的乌鸦不安分地叫了起来,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跪落在地,头也不敢抬起来。
“怎么,这是嫌我这玄月观太热了,有什么话非要躺在地上说?”
相貌绝美的男子一身月色长袍,肩上披着刺绣精美的仙鹤外衣,也不知是何时来到跟前的,桃花眸冷若深泉,唇不带笑,左手微微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黄金指套,上头落着一只漆黑无比的乌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色泽。
“今日来找国师,是有要事相求。”崔诗雁推开身上的何蔚,淡定地站起来——还是惹他生气了啊,这可不太好办。
夙元看向何蔚,后者一言不发,高大的身躯挺拔地站立在阳光下,似乎什么话也不想解释,“哼。”前者移开视线,转身往内殿而去,崔诗雁看了看身后的何蔚,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知道院子里没有人了,跪在地上的下人才敢抬起头来,众人恍惚有些明白了,也许这就是高手所要承受的孤独,没有人可以挑战,也就没有人可以交流,更没有人能够理解,此后对何蔚的态度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畏惧了,而是多了份敬意。
明人不说暗话
玄月观正殿内,夙元寻了一处温暖的所在,半躺在软榻上,手里的乌鸦早已在进殿前飞到了别处,否则崔诗雁还真觉得被那群黑色的鸟盯得有些不自在。
今天的阳光很好,将夙元本就白皙的脸色照的几近透明,他琉璃珠一样的眸子往殿内的几个香水美人一睬,对方即刻悉数退下,头也不敢抬。
那双桃花眸这才看向崔诗雁,崔诗雁看了一眼与自己擦肩的几个女子,大热天的穿的十分严实,方才也都是在捣药,虽说生的花容月貌,在夙元的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也怪不得皇上爱美人不爱江山……唔,应该是爱美男不爱美女?
崔诗雁走到他面前的椅子坐下,“,跟你做一笔交易,怎么样。”虽然崔诗雁很希望他是站在她这边的,但实际上夙元很难搞定,今天她若是不能心平气和地谈,那唯有做出最后的决断了。
“你觉得你有跟我谈判的筹码?”夙元抬了抬眼角,满是不屑。
“我说有就有。”崔诗雁习以为常,他有瞧不起他人的资本,不用往心里去就是了。
何蔚不满谈话被打断,即便知道崔诗雁二人仿佛有事要谈,还是忍不住追了进来,此时殿中二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然后崔诗雁站了起来,在夙元疑惑的目光中,走了过来。
他看着她快步走近,看着她抬起手臂,捧住他的脸,看着她的脸慢慢靠近,然后唇上传来一阵柔软,他握着剑鞘的手指不由得瞬间收紧,她甚至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压低,迫使两人更加亲密。
“住手!住手!”夙元完全没有意料到事件的进展,他几乎是明白了崔诗雁的意图之后就立即地想要出手制止,但是还是迟了一步,等他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嘴巴已经微微发红。
他一手抓着何蔚的肩膀,一手拿出帕子,“不要看她,擦干净,擦干净!”
相对于激动得过分的夙元,何蔚对于这个吻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甜蜜或者温柔,有的只是决绝。
夙元像只发怒的老虎,目光狠厉地看向崔诗雁,桃花眼瞪得发红——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觊觎他的东西,这个女人竟敢!竟敢!!
“你要干什么!”何蔚见他立即就要扑上去的身子,连忙拉住他的手。
“放开我,我去要了她的命!”
“与她无关,若我不喜欢,谁也碰不得我。”
闻言夙元扭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薄唇颤抖着,说不上来一句话,头上随意挽着的簪子早已滑落,几根青丝散落在眼前,眼角不由得就染上了红色。
几百年了,他都忘记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偏偏这个人,这个他爱惨了的人,爱他爱到将自己落到尘埃里的人,当着他的面说他喜欢别人!
“放开我。”夙元见他没有动作,又提高了声音,“我叫你放开我!”
就连何蔚也震惊于他眼角的泪珠,乖乖地放开了手,夙元回头的那一瞬间,眼中充满了震惊,绝望,自嘲,还有不可置信……他让何蔚头一次感到了无措——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他是强大的,比自己还强大,可却因为自己一句话,瞬间变得如此……
心口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夙元,何蔚只能转身出了殿门,直到走出了好远的距离,还久久不能平静。
傍晚下人们打扫院子的时候,发现前些日子才从苏州运来的几座假山被砍得乱七八糟,不赶紧收拾的话,只怕国师又要生好久的气了……
“这就是你的筹码……”夙元抬起头,长发散落在周身,那稍纵即逝的泪光似乎本就不存在,目光一如既往地不可深究。
“我不会与你争,但不代表他就是你的。”崔诗雁目光如炬,“我并非想帮你,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司徒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崔诗雁不想何蔚被此人影响,最重要的还是遵从内心。
双手垂落在两边的夙元轻声笑了起来,然后放声大笑,最后趴在软榻上,还是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笑的事,哈哈哈……头一次……有人能这么施舍我,哈哈哈,不知道你那师父,如今是否也是同我一样,哈哈哈……”
同我一样,心如刀绞。
口是心非
与他的话相反的是,他的笑声听起来颇有几分悲怆,崔诗雁默默背过身,眼神凝重,她是对何蔚有些兴趣的,即便她失去了情根,即便她对大多数男子都不会动摇,但不妨碍她欣赏一个人。
若是有着这么一个人,能与自己仗剑天涯,在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后隐世而居,想想倒也不错,可是知道何蔚就是司徒御之后,崔诗雁知道她的这份念想只能终止了。
不论是她的手上还是崔岳的手上,都沾着司徒家的血,她又怎么敢在何蔚身上求得什么?午夜梦回,她时不时会看到那天的那场大火,将一切都化作灰烬,若是司徒御真的和夙元在一起了,那司徒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这才是崔诗雁担心的。
可是照现在的样子,似乎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何蔚,他看起来那么寡言,使人望而生畏,要他结婚生子似乎也难以想象,这些都不是崔诗雁能决定的,能决定的只有何蔚本人。
再次回头的时候,夙元依然握在软榻上,一手撑在太阳穴,眼睛看着地上的某一点,“跟我在一起就不能好好活着了?”
“我只是希望他认真做出选择罢了。”崔诗雁道,心中却不由得腹诽,这变脸的速度……不过没把自己赶出去算不错了。
夙元从榻上坐起来,“你知道吗?你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何蔚就是司徒御,是吗?”见他脸色一僵,崔诗雁勾唇一笑,“果然是啊……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不管何蔚是怎么逃过一劫的,但是这个结果比她所知的好太多了。
夙元合上眼皮,再缓缓睁开,桃花眼看着远处,“凡事有因必有果,我只知道果,至于因,该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
“那么今日,我来求一个果。”她可不想白白惹夙元生气,“还希望国师如实以告。”
崔诗雁出来的时候,何蔚正好又折了回来,见到崔诗雁目光即刻变得复杂起来,他是头一次与一个女子如此亲密,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
心情复杂的又何止他一个,崔诗雁表面克制,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冷静。“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同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崔诗雁只好露出一抹冷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何蔚深邃的目光蒙上一层黑雾。
“你要记住,如果不是我,你本应是天下第一的大将军,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崔诗雁抬起下巴继续说道,“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在利用你罢了。”她现在一定很可恨吧。
何蔚不懂她为何突然一改措辞,之前明明笃定地说与他无冤无仇。
崔诗雁越过他,“好好恨我吧,不要忘了,我们是仇人。”然后不等何蔚在说话,就越墙而走了。
因为她害怕再说下去,她就绷不住了——对不起,我们不论是前世或者今生,都再也不可能了,所以……原谅我的,只此一次。
何蔚知道夙元肯定是对她说了什么了,他打定主意找夙元好好谈一谈,却不料崔诗雁刚走,皇上就来了,何蔚只好悄悄躲在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幸好皇上每次来都不让其他人伺候,所以没人会看到他,何蔚静静听着里面的对话声。
“这是南方刚进贡的佛手,朕一听说你出关了,就顺路送了过来,喜欢吗?”燕云峥拿出一对黄灿灿的佛手,清香扑鼻,色泽饱满。
“多谢皇上。”夙元面无表情地收下。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燕云峥往夙元的身边坐了坐,“御弟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闭关太累了。”
“也许吧。”
“那,朕帮你揉揉肩吧。”
这世上能让皇帝动手揉肩的,除了太后,只怕就这么一个人了,只是揉着揉着,方向就有点不对了,一双手越来越往下走。
“国师是不是瘦了,腰这么细……”
“皇上这么下去,不怕我失去法力吗,那便不能为皇上制的长生不老药了。”如果失去法力,对于燕云峥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如此说来,若是朕若是长生不老,不就不能……”不能行之事了?
“皇上与我不一样,皇上可以,只是我不可以。”
“为何?”燕云峥坐回椅子上,一脸求解答的模样。
“皇上服丹药可长生不老,我却是修仙之人,总是要克制的。”夙元默默抽回被握住的手。
“七夜,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所以你也交给我吧,燕云峥一激动,想过去抱住他,门却被撞开。
“谁!”燕云峥被人打断,气得一怕桌子,结果一看似乎有些眼熟——这不是国师的那个护卫吗?
“大事不好了。”何蔚生硬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毕竟不习惯说谎。
“怎么了。”燕云峥眉头一皱,再大的事也不能这么鲁莽!
“炼丹的炉子炸了。”
“噗!”听到这句话,夙元忍不住捂住嘴,见燕云峥看向他,才又说道,“皇上在此稍作片刻,我去看看便是。”
欺君之罪
虽然燕云铮想跟他一起去,丹炉爆炸肯定很危险,不过看夙元走的那么着急,他只好留下等候,再说丹炉爆炸多是因为硫酸之类的东西,玄月观的人都认识他,他去了只怕要添乱。
夙元快步走在前面,他知道何蔚在说谎,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这并不代表他消气了,何蔚跟着他走到一间茶室,对方总算是有停下来好好说话的意向了。
“你这是。”夙元浅色的身影站在阴暗处,背对着何蔚,声音听不出喜怒。
又如何,他身上还缺这一条吗?何蔚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又是为了崔诗雁,夙元转身看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卑鄙?”
“十二年前,我家破人亡的时候,崔诗雁才多大。”何蔚虽说一开始相信夙元的话,但是后面他知道崔诗雁过了年不过才十七,又觉得有些不对,更难得的是几次交锋使他们颇有些惺惺相惜,所以他一直是有些怀疑的,但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夙元不可能说谎骗他。
“对,我是犯贱,我为了你低三下四,我何曾对人这样过?事事顺着你依着你,到头来你做了什么,你从来没有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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