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周妈说的是,待我换身衣裳就来。”
其实这时候,崔诗雁是不愿去煮粥的,崔诗敏对她如此残忍,她不相信作为母亲的大夫人会不知情,但现在一切还未明朗,她决定还是先暗中观察,不要打草惊蛇为妙。
“这年刚过完不久,雁小姐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家里的一概事务尚未论定,四夫人那边需要人帮衬,老爷政务繁忙,夫人希望你多多过去陪她。”咋听之下,周妈或许是觉得方才没有提醒崔诗雁添衣不近人情,但实则是在提醒她自己注意不要感冒了,否则没人会来照顾,而且崔诗雁是要给大夫人使唤的。
连一个下人都可以对自己颐指气使,崔诗雁只觉得自己傻透了,以前还从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连穿过几个走廊,才从她那偏僻的房间绕到相府后花园,假山上还覆盖着一层薄雪,只不过景致已经完全不同,三两的梅花在枝头看得正艳,地上有小草冒出嫩绿的小牙,朦胧的天色下面也好看得紧。
不过崔诗雁可没时间注意这些,她这才想起来,崔诗敏住的地方和她住的地方就完全是天壤之别,崔诗敏与她母亲也就是宰相夫人住的是正房,亭台楼阁,妙手游廊,而自己住的与比上等下人无异,虽说嫡庶有别,但此时也难免感伤——难道就因为她是下人所生,所以就能随便践踏她吗?
此时她有心计较,方才察觉自己所吃所用,所穿所住,哪里像一位相府小姐,说明白了就只是出生不同的一个下人罢了!
厨房在另一边,崔诗雁沿着熟悉的线路很快就到了,周妈已经把米洗好,起了火,让崔诗雁加水煮粥。
“雁姑娘,这煮粥最重要的就是火候了,你可要好好看着这火,千万别糊了,夫人她拜佛念经,口味清淡,不用放太多糖,等煮开了,记得把切好的南瓜放进去,周妈这还有其他事要去忙,等下不会的问问来厨房的师父,可千万要自己仔细些。”
“欸,知道了。”崔诗雁想起来自己确实跟周妈学过煮粥,后面还学了不少东西,都是为了讨好相爷和夫人,嫁给郭子渊的时候,她还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爹娘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那可是状元郎啊……
确实是一门“好亲事”啊!欺她瞒她,薄情寡义,使他无端被害,庶女无权,注定要一生漂泊,但是这些她都不在乎,只是她从来都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但到了最后却把她害得最惨,这是她无法忍受的。如今既然上天帮她改了运,她便也要自己!
锅里的粥“噗噗”地冒着热气,崔诗雁不急不慢地拿起旁边的抹布掀开盖子,拿勺子搅了几下,将切好的南瓜倒入,明暗不定的火光照在她稚嫩的脸色,女孩的嘴角慢慢划过一丝笑容。
煮粥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
五更天才刚刚打过,崔诗雁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围在炉子边上身子也慢慢暖和了起来,将事情梳理了一遍之后,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许多困难和艰险,但是她不怕,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所以这一次,她会倍加小心!
锅里的香气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不由得拿手按了按肚子,将香喷喷的粥打了一碗出来,拿起勺子就要开吃,不过还很烫,用力吹了几口,才终于下咽。
自己煮的东西吃起来真香,崔诗雁连忙又舀了几汤匙,从容不迫地吃着,若是换做以前,大人们还没尝过,她万万是不敢张口的,不过现在她决心要放下这些顾忌,再说她还是个小孩子,倒是想看看还能拿她怎么样。
香甜可口,自己的厨艺还是颇为精湛的,崔诗雁满意一笑,仿佛心情都因此变好了,正想着要不要再打一碗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响声,“你这……雁姑娘,你怎么给吃上了,这还让夫人怎么吃?”
“我饿了。”崔诗雁眨巴着大眼睛,又补充到,“我单独盛出来吃的。”
“哎呦,你这……这不成啊!”周妈是被夫人催着来看看粥煮好了没有,这马上就要吃了,哪有让堂堂相府夫人吃剩下的道理。
“周妈,你放心,我们都不说,大娘不知道。”崔诗雁擦擦嘴,出言安慰。
周妈一看也没别的办法,现在再煮一份送过去,指定要被骂了,只好先装盘,自己端了些准备好的小菜,让崔诗雁端着小米粥,后头跟着三两丫鬟,往正房过去。
其实宰相府规模也算十分庞大了,崔岳也就是崔诗雁的父亲,在朝中还是颇有势力,不过崔岳是个老狐狸,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崔诗雁觉得如果自己和父亲对上,胜算不高,再穿过几条回廊,便来到正房,后头的丫鬟掀开保暖用的厚布帘,方便崔诗雁和周妈进去。
屋内掌着灯,烧着炭炉,一进门顿时暖和了许多,空气里带着些许脂粉味,还有股淡淡的香气,崔诗雁才瞥见正中的条几摆了两盆水仙,还有几个彩色的瓶子,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五更天已过,崔岳应该是去上早朝了,两人将手里的饭菜端上桌,崔诗雁一抬头看到宰相夫人吴氏刚漱完口,身边的两个丫鬟托着些痰盂茶杯连忙退下,她才想起自己哪有这么多丫鬟服侍,早上漱口的水都是凉的。
不过这些年她亲力亲为也习惯了,忽然要别人服侍反而别扭,可能自己就没有那个命吧,要说宰相夫人身边若是没人伺候那才是笑话,但是自己和诗敏比起来却是差多了,她记得诗敏不仅有个贴身丫环,房里还配着两个打下手的丫头,穿衣睡觉都不用自己动手。
崔诗雁也没有傻傻站着,照例上前问安,这时候一个人影从屋内出来,与崔诗雁的年纪相差无几,身上穿的却是绫罗绸缎,相较崔诗雁身上穿的棉布袄裙华丽了许多,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简单珠玉点缀,没错,这个女孩子就是崔诗敏。
“给娘请安。”崔诗敏上前微微福身,算是请安了,一转身看到崔诗雁站那,更是直接无视,坐下来就准备吃饭,周妈这时候上前,将已经打好的粥送了上去,“夫人,这粥是雁姑娘早上起来做的,给您盛一碗。”
然后又端了一碗给崔诗敏,崔诗敏瘪瘪嘴没说话,吃了两口,刚想说味道也不怎么样,突然眼睛一瞪,拇指和食指在碗里捏出一根细细的头发丝来,然后赶紧甩掉,一脸嫌弃,“啊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头发,恶心死了!”
“不吃了不吃了,呜呜呜……”下了椅子就扑到吴氏的大腿上,佯装哭起来。
“哎呦我的宝贝女儿。”吴氏一下子就心疼了,连忙摸着她安抚道,“不吃饭怎么行呢,还不快给小姐炖一碗她喜欢的桂圆栗米粥来!还有,吩咐下去,今天雁丫头不许吃饭,等敏敏哪天心情好了她才能吃!要是让我知道她偷吃了什么东西,小心他的狗腿!”
噩梦
崔诗雁愤愤不平地出了房间,头发丝关她什么事!谁知道什么时候的风吹进去的,她吃的时候怎么没有,再说吃了也不会死人,害的自己也要跟着受罪,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想给这两人煮粥!
“诗雁,你要知道,若不是看在你比诗敏早生了几个月,相爷可怜你母亲给他伺候这么长时间,你也排不上这个诗辈分,最多喊你声丫头,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尊卑有别,你那母亲生了你就没了,我呢,衣食住行给你供着,你就该感激,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们好生处着,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如若不然,我这放着不管你,你饿死了也算不到我头上。”
脑子里又想到刚刚吴氏跟她说的话,崔诗雁更是觉得委屈,好像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就算没人要也不至于这么找气受,上一次小时候她不懂没放在心上,现在她真不想呆在这相府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就那么一小块地,崔诗雁安安静静地窝在床上,她住的地方夏热冬冷,冬天连炭火都没得烧,吃的饭也是冷的,相府根本把她当做下人,可是她除了这里能去哪里呢?
听周妈的话里说,现在是新年刚过,可她这里哪里有个新年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哪个穿剩下的,如果要离开这个相府,恐怕要做许多准备啊。
躺在床上的崔诗雁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就拉过冷冰冰的被子翻身准备睡个回笼觉,起来再做商议,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一次,崔诗雁不想再活得束手束脚了,她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了。
安慰完自己,崔诗雁很快就困了,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些乱糟糟的梦,她梦到自己出嫁的那天,穿了有生以来最好的衣服,很红很漂亮,凤冠霞帔,婆子喜气洋洋地给她绞脸,铜镜里精心描绘的妆容,顾盼生辉,端庄大方,明眸皓齿,心里小鹿乱撞,笑逐颜开。
然后又看到铜镜中她后面站着崔诗敏,正目光狠毒地看着她,崔诗雁惊恐地转过身,却是什么也没有,这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郭子渊。
公子如玉,谁人不心动,崔诗雁是看出他眼中的惊艳的,她妆扮起来自有几分姿色,郭子渊眉目含情地搂住她,仿佛所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那一刻。
但是崔诗敏出现了,她穿的一点都不像一位相府小姐,轻纱薄裙,身影妙曼,在郭子渊的身边随风舞动,脸上笑意盈盈,崔诗雁想过去拉开他们,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我要娶的可是正牌的相府小姐,这算个什么玩意儿,打发叫花子吗?”
“郭郎莫要生气,我们就当图个乐子,逗逗她,而且这样跟你偷偷见面,也挺好的。”
“好好好,敏敏怎么说就怎么做,都听你的。”郭子渊搂住崔诗敏,又道,“谁人有敏敏这样的才情和身段,崔诗雁唯唯诺诺像个下人,哪有你这样的做派?”
说罢两人一起笑开,那声音像一把把尖刀割开崔诗雁的皮肤,一刀又一刀!
贱人!崔诗雁挣扎着想要过去扇几巴掌,无奈一直无法动弹,身子就像被冰冷的蛇牢牢捆住一样,绝望窒息,然后她看到自己的身上满是鲜血,眼前血红一片,她听到那婴儿的哭声,凄厉无比——孩子,她的孩子……
“啊!”崔诗雁一下子被惊醒,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只是浑身发凉,一转头,看到床边站着几个人影,定睛一看,是府里的几个下人,“总算醒了。”声音的尽头,崔诗敏正坐在凳子上,斜着脸看她。
“你来干什么?”
崔诗雁刚刚做了那样的梦,内心还未平复,被子下面的五指一下收紧,眼角就瞥见地上的水渍和木盆,她见到身上的被子已经湿了一大片,脑子一转便想明白了,一定是崔诗敏有事找她,没叫醒自己直接拿凉水泼过来了,难怪她觉得那么冷。
“干什么,我天天那么辛苦学习琴棋书画,你呢,在这睡大头觉,我想着你这榆木脑袋叫你去做这些学问也是白搭,所以赏点事情给你做。”说完下巴一扬,旁边的人就将一堆衣服塞到了崔诗雁的手里。
“呐,这些衣服可是上好的丝绸做的,上次吃鲍鱼我给弄脏了,你可得仔仔细细地帮我洗好,后天我就要穿了,听明白了吗?”
说完崔诗敏翻了个白眼就要走,似乎是有点不耐烦,崔诗雁这是说道,“下人那么多为什么叫我洗?”
“什么”崔诗敏像是完全没意料到崔诗雁会这么跟她讲话,一脸惊奇。
“我说,谁爱洗谁洗!”崔诗雁也不客气,随手就把衣服扔到地上,和那一滩脏水混在一起,然后掀被子起来,瞪着崔诗敏,“水是你叫人泼的吧?。”
“你!是我泼的,怎么啦。”崔诗敏郁闷这人今天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和她说话,心里竟然有些害怕,而且崔诗雁看她的眼神实在冰冷。
“没什么。”崔诗雁嘴角一拉,显得十分随意,然后她转身到床边端起自己早起洗脸的水盆,就在崔诗敏还疑惑她要干嘛的时候“哗”一下泼了上去!
崔诗敏完全呆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崔诗雁敢这么对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叫出声来,“啊啊啊,你!你这个……你给我等着!”
崔诗敏本来想骂人但无奈她气急了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气冲冲地跑出去,身后一干丫环也连忙跟着,她这一去肯定是去找大夫人撑腰了。
崔诗雁也不傻,不能傻乎乎在这边等着被宰,转了转眼珠子,她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
叫花鸡
想到崔诗敏的话她倒是想到自己不认识几个字,以前一直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看到崔诗敏这也要学那也要学还心疼她,现在看来,自己的父亲早早就打算培养崔诗敏好让她进宫,不管是当太子妃也好,当皇妃也好,都是增强势力的一种方法,可怜崔诗敏自己也是一个棋子,但是这改变不了她恶毒的本质,人家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她现在就如此骄横,将来势必更加狠毒。
这可不行,崔诗雁现在知道自己就是这方面输给了崔诗敏,心里总是过不去,她这次不能再这么认命了,必须要学一些东西,上辈子也没学几个字,什么都不懂,以为贤良淑德就是最好的,绣花缝衣待嫁,还以为这样才是幸福的,结果却大错特错!
拍拍灰,抖了抖身上的杂草,崔诗雁往远离市区的方向走去,宰相府有个狗洞是她后面知道的,因为相爷后来养了狗,这个狗洞也是那时候发现的,崔诗雁亲眼看过那狗进进出出,现在倒还是没人知道,没准以后留着有用也不一定,她暂时不想跟别人分享。
不过等她大一点估计就钻不出去了,只是回来的时候可能就要皮绷紧一些了。
慈云寺是京城里香火很旺的寺庙之一,前世崔诗雁跟大夫人来上过香,她还在这求过姻缘,想起那些林林总总,崔诗雁看着脚下的景色,突然觉得心胸开阔了起来——世间这么大,她难道真的要跟这些人计较那么多?可是如果离开相府,她该往何处去呢?
今天自己有些莽撞了,可能是做了那个梦的关系,她没有沉住气,拿脏水泼了崔诗敏虽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回去可能就要吃苦头了,得想个办法,至少不能那么容易被欺负才行。
崔诗雁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从相府到慈云寺还是有段路的,此时中午刚过,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上山的路上偏偏没什么吃的,这又是大冬天,树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