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觉得,这一刻他们是在一起的,紧紧地贴在一起,谁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天才刚亮,他们就结束话题继续往前行。
前面的山路崎岖,是不适合骑马的,他便把马留在外面的村庄里让人好生看着,自己背着包袱,挽着她继续往前走。
过了晌午,风越来越急了。
吹过身旁的树林,呜呜作响,吹起桂枝耳边的发,和段元儒的交织在一起。
要落雨了。
他们没来的及找到避雨的地方雨就落下了,下的很急,很大。
两个人都淋湿了。
最后,他们在山林中找到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
庙里很脏,灰尘积得厚厚的,像是几百年没有人到这个地方来了。破归破,总归是个避雨的地方,他们没多想就往里面走去。
大雨,彻夜不休。
段元儒和桂枝都觉得今天出门是个很不明智的举动,那位照顾马的阿伯说下午会下大雨,让他们住下,明天再赶路,并且告诉他们这山里是没有地方躲雨的。
他们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觉得赶路要紧,虽然他们并不急着回到县城。
阿伯的话也不是完全正确的,这不,他们不是找到躲雨的地方了吗,虽然这里是显得脏了一些。
想来也怪,这山路上虽然行人不多,倒也不至于全无一人,但这破庙看上去分明是很久都没有人进来了,地上满满都是灰尘,踩在上面就是一个厚厚的脚印,这又是为何。
没有多想,桂枝看到段元儒不知何时已经生起火,脱下湿透的衣服在上面烤,他拍拍旁边为她准备的位置,示意她过去坐下。
他说,“你从包袱里拿套赶紧的衣服穿吧,会着凉的。”
她听他的话,安静的脱下湿衣服,从包袱里找干净的换上。
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地方不对劲。
她抬头望向段元儒,看见他正哼着小曲,专心致志的烤着火。什么事,有他在,就应该觉得安心了。
她对自己这样说。
殊不知段元儒心里的疑惑比桂枝更加严重,但他是要保护她的,又怎么可以把疑惑显现在脸上。
他四处打量着这个破庙,总觉得有地方不对。
是了,是那个神像。
按理说在这山野林间,造的八成都是土地庙和山神,但是这个神像,是女的。
他没见过这样的神像,更不要说能说出它的名字。这也是不奇怪的,他不能说出名字的神像多了去了,奇怪的是它美艳极了,一点都没有神像的朴素,落在身上的灰尘也很少,与整个小屋格格不入。
最奇特的是她的眼睛,一眼望不到边。
倒不是说它有多大,但就是想大海一般深不可测,让人看一眼就深深地陷在里面。
段元儒的神情严肃起来,他发现今天来到这个破庙是愚蠢的行为,但屋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此刻想离开这里的可能也是没有的。
他只能静静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希望不要伤了那个单纯的小女人才好,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虎口了吧。
许久,破庙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桂枝很累了,她昨晚也没睡,她想段元儒一定更累了,至少她昨天下午还有小憩一下。
她想等他休息了以后再睡。
雨水拍打窗沿的声音依旧未停歇,“啪嗒!”“啪嗒!”,响在这寂静的山林里。似谁在哭诉。
她等了许久,他依旧没一点动静。
终于,她抵不过瞌睡虫的袭击,安静的在他为她准备的草席上躺下。
睡得安详。
正文 第九章 素魑
夜色,渐浓。
段元儒不动声色的看着诡异的神像,她的颜色渐渐变淡,变淡……
桂枝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梦见自己在半山坡和娘亲在一起,还有那棵葡萄树。
那棵葡萄树显然还没有被移到小屋前,它还在半山坡,茁壮的长着,渐渐发芽,渐渐长大,渐渐被遗忘。
她想如果母亲没有把它移栽到自家的小屋门前,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也许,爹娘还在自己身边,那么,也许,她就不会遇见段元儒。
嫁给段元儒,是唯一她觉得上天待她不薄的地方,但代价是爹娘,她觉得不划算。
她的神色越来越慌张,段元儒看在眼里。
但是他的视线片刻也不能离开那神像,它变小了,颜色继续变淡,直到变成一个真人大小,直到完全变成了白色。
段元儒虽讶异于它的变化,但早有预料,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惶恐,他,是看见过妖的。
它的眼睛一直是睁开的,此刻却是眨了起来,原本一尊诡异的雕像,仿佛顷刻间被注入了生命,。
它,不,是她,拖着长长地裙摆,缓缓向段元儒走去。
段元儒不能明白她此刻的举动,但凡妖,若不是见人就逃,就是在第一时间向人类攻击,像她这样的,不多见,真的不多见。
更别说她通体雪白,干净的不沾一丝尘埃。
段元儒本能的护好身后的桂枝,唯恐她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来了,你把她带来了,她走的那天我就在这等她了,现在我要带她走了。”
这声音不是凡间该有的,那样的,空灵,不带一丝温度。
甚至看也没看段元儒一眼,她直直的望着他身后的桂枝,仿佛身旁所有的事物都与她无关,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在跟桂枝说话,但是她看着桂枝的眼神,清楚明白的告诉他,她要带走桂枝。
他不会让她得逞的,段元儒这么告诉自己。
且不说桂枝是他的妻子,就是一个陌生人,也不能让自己眼睁睁开着他被妖怪带走。
“你不能带她走。”段元儒望向她,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阻止我的人都要死,就算是你,也不能例外。”白色妖怪听到他的话,终于把眼神移向他,停下前行的脚步。
桂枝的眉紧紧地锁在一起,她梦见母亲被那条蛇缠着脱不开身,她想去拉,却被父亲阻拦了,父亲代替她走向前去。
然后,一切都来的太快,她甚至没有看清楚父亲是怎么被蛇缠住的,她拼命地向葡萄树跑去,她想把爹娘的身子从蛇的身下拉出来。
她看到了蛇的眼睛,它通体雪白,只有眼睛是黑色的,如大海一般深深深不可测,她被吸引了,她停下脚步,看着爹娘在她眼前消失。
她发现自己居然是笑着的。
啊……
白色妖怪一掌向段元儒,她是妖,段元儒自是躲不过的,但是她的掌偏了,显然她没有要杀段元儒的意思。
“让我带她走,我便放了你。”她向他提出条件。
“你休想。”就算在这个时刻,他的眼神里居然都没有一点惧色。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再次向他袭去,凌厉的掌风没有一丝犹豫,像是要夺了他的性命。
这次段元儒早有准备,他躲得及时,凭借着一身轻功躲过了这一掌。
“你以为你可以躲得过第二次。”女人深不可测的眼神愈发凌厉,看的人心底直发毛。
话音刚落,她就不见了。
段元儒四处找寻她的下落,顺便将躺在席上的桂枝紧紧抱在怀里。
片刻间,他感觉胸口一紧,一股闷热直涌向喉间,一口献血从他口中碰出来。
是白色妖怪,她袭击他。
他,恐怕保护不了她了。
昏死前,他感到极度无奈,他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
“不……”桂枝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她骗了自己六年,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骗下去,她不要再做这样的梦,爹娘不是她害死的,不是的。
不对劲。
什么都不对劲,对,是段元儒,桂枝下意识四处寻找段元儒的身影,然后她看到了,就在那个角落里。
还有那个白色身影,她就站在段元儒的身前,想要给他最后一击。
“素魑,住手!”她尖叫。
唤过了素魑几欲动手的身影。
是的,她认识她。在很多年前就认识她了,可是天知道,她从来不想认识她的。认识她,她失去了爹娘,认识她,她的童年一片漆黑,认识她,所有遭遇都经历了,此刻,她甚至连自己唯一最亲的人都要伤害。
她真的不想认识她啊。
“素魑,你要杀他吗。”桂枝问她,几近绝望的问她,她斗不过她的,如果她想杀他,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她眼前死去。
她不要啊,不要他死,更不要看着他死……
“你爱上他了。”素魑从口中说出了陈述句,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容不得人狡辩。
“不,我没有。”
她急忙摇头,拼命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身边甩开。
“我真的没有。”眼泪从她的眼中渗出,顺着脸颊,一直滴到布满灰尘的地上,溅起一地迷茫。
她不爱他了,此刻起。
她不能爱他了,此刻起。
她不要爱她了,此刻起。
她多舍不得,可是她若爱他,他就会死啊,她早该知道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素魑早就警告过她了,是她不听话,是她不懂事。
是他对她太好,她忘了这些沉痛的伤口,她以为它们结痂了,此刻掀开了,才知道里面已溃烂不堪。
“素魅,你怎么总是学不会吸取教训呢?你不能爱人呀,除了他,我们谁也不能爱的。”
素魑说这话的时候把头垂的低低的,她心里也是苦涩的。
心?她有心吗,原来胸口是会苦涩的,原来,妖怪也是有心的。
她还以为那东西只有想素魅这样的人才有的。
“不,我不是你口中的素魅,我不是。我是桂枝,我一直都是桂枝。”
桂枝用手按住耳朵,拼命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扯开她身上的烙印,那个伤口,真的,好疼,好疼……
“素魅,你骗的了谁呢,是你自己吗?我们是他的,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他的,谁也逃不开的。”素魑说这话,破庙就消失了。
此刻的大雨已经停歇了,大风依旧未停。段元儒正躺在一棵树下,他受伤了。
“相公,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在风声中,她轻声问他,话一说完,就被风吹散了。
素魑是想杀了他的,下手极为狠毒,她没有办法,只能从包袱里找出一点伤药,她本想背着他继续往前走的。
怎奈看起来瘦弱的他,竟是她怎么也移动不了的,她又不能离开他,只能找个附近的山洞避避风,等着他醒来。
上帝还是眷顾她的,没多久她便找到了一个干净的山洞,里面有很多东西,像是有猎人常来这里居住,她没得选择了,只能暂时在这里避一下。
把对她来说巨重无比的他拖到山洞里,也快去了她半条人命了。
她终于明白他喊了六七个人一起上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此刻,就能派的上用场,但是人是她说不要叫的,后果自然是要自己来背负。
看吧,立刻就遭报应了。
看着他昏迷的样子,桂枝渐渐的眼神渐渐迷离了。
正文 第十章 南柯一梦
孤叶,单飞。
这不是落叶飘零的季节,桂枝心里却从来没有这样落寞过。
已经是段元儒昏睡的第三天了,她想,她想他醒过来,想他站在她身后,拥抱她,她想的心都疼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的担心他,他伤的那么重,没有药,她又不能离开,万一,万一他死在这里该怎么办。眼角的泪,不自觉流了下来,怎么回事,怎么遇见他,自己的泪反而变多了呢。
就在此时,她听见段元儒痛苦的呻吟声。
她抹去滑下脸庞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朝他走去。她多怕他醒来看见哭着的她,多怕他为自己担心,这个男人,就是太有责任感了。
段元儒还是没醒,他呻吟着说要喝水,她不敢怠慢,把刚刚从山里取来的山泉一点一点喂他喝,又不敢让他喝得太急。
他们的干粮用尽了,桂枝想到山里去摘一些野果。可是这个季节,哪来的野果呢,她苦笑。他还会打猎,如果此刻是自己病倒了,他一定会把她照顾的很好吧。
她是山里长大的,知道就算是这个季节,山里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吃的。
她努力生火,努力做菜,努力不让他们饿死,他吃不下东西,她咬碎,再细心地喂到他嘴里,直到他吞下。
三天,又三天。
就当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段元儒醒来了。
那时候的心情,桂枝已经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了,本来已经要枯萎的心,那样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她的眼角又有泪滑落了,这次,是因为他醒了,喜极而泣。
她笑着说,你醒了。
他问她“我睡了多久?”
不久,只有十天而已。
这是段元儒从桂枝嘴里听到的答案,他似乎在梦里听到她哭过,在梦里,她说,你不要死,你要好好地,我们还要去看奶奶,我们还要……
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啊……
段元儒想,这几天她一定是受尽委屈了,这么一个大男人,要让这么瘦弱的她来照顾,他实在太该死了。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已经可以通往那个世界了,可是这个世界,终究还有他放不下的。
他握住桂枝的手,深深地,仿佛这一握,就要握上一辈子了。
桂枝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他以为是自己太粗暴了,没有放在心上,对她的怜惜,不自觉又多了几分。
“你……”桂枝指着段元儒,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但不代表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
“你是不是该去洗一下澡,你的身子十几天没洗了,很臭。”原来,她刚刚指着的,是他的衣服。
他受了伤,严重的内伤。
段元儒笑了一下,这个女人大概不知道他的伤不是醒了就好的,跟她说话,已经很勉强了。
不忍心让她失望,他勉强支起身,笑着让她过去扶他。
她很听话,吃力的撑起他整个人的重量,他很重,真的很重,她扶着他就快要虚脱了。
走到山洞外的池子边缘,她有一种冲动把他丢下水去。
当然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不能下水,她怀疑他现在这个样子下了水就会因为游不上来而淹死。
既然他不能下水,帮他洗澡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她了,她让他在池边的草地上坐下,背靠着一块大石头。
她吃力的脱下他的衣服,自己下水去,她没有东西打水,只能把他整个人淋湿再做打算,若是早就知道了他还不能起身,她一定不会多嘴嫌他臭,让他洗澡的,因为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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