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
李铮继续解释道,“一般来说魁首虽是考选第一,但其成绩,与第二、第三的差别其实不大,所以并不能真正的尽服人心,入泮之后,诸弟子也不会云集魁首麾下,而是各有追随。这样的魁首,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用处不大。”
“而那种真正能聚集一学人心,执掌大旗的魁首,才是真正的魁首。而且泮宫又是一国英才荟萃之地,能够率领数百同门的魁首,二三十年后,其势不可小觑。”
李铮不是南淮人,但正因为他不是南淮人,他才会对南淮的各种事更上心。
等李铮说完后,梁青鱼在一旁补充道,“易且儒就是这样的魁首。”
易家虽然势大,但还不足以动摇王族的根基。直到易且儒在泮宫聚集人心,拉拢羽翼,立下名望,易家才算是有了真正的资本。这几百个同门学成之后,一部分入朝为官,一部分远遁江湖,如此上下呼应,互为犄角。再加以易家千年积累,其势足可以改天换日。
遗玉皱眉,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青鱼痛苦抱头,瞪眼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
遗玉想了一下,感觉自己真的没什么厉害的——论修行天赋自己十六岁了还只不过是个观星上境而已,远不如长生师兄;论家世自己只是个孤儿,而唐轲是远古王族的后裔;就算是论容貌,遗玉也觉得自己有些略逊于危月。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如果让别人知道遗玉居然是这么选参照物的,一定会喷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哪有这么选参照物的?拿自己的各项指标去和天底下最顶尖的那群人相比,以一人敌天下,能有资格这么做的人,其本身已经是无与伦比的了。
梁青鱼无奈说道,“像你这种天才而不自知的人,才是最容易招人嫉恨的啊!”
然后梁青鱼就开始一件一件的数了,“桃花林考选,你以前无古人的双甲榜之姿入泮,碾压古今同门;梦殿入梦,你一梦至九重,又一次地碾压了古今同门。所以你的天赋能力无可争议,在我们这一代,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提并论,包括我和唐轲——”
这回是李铮在旁边进行补充,“一般来说能和魁首竞争的,都是入泮考选时的二、三名。”
梁青鱼最后总结,“所以你是南淮泮宫这一代无可争议的领袖,我四百同门皆会附骥于你,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遗玉哑然,他从没想过这么多。
实际上梁青鱼所言是极有道理的,能在泮宫中脱颖而出的人,百年才出一个,名震九州不在话下。所以说真要遇到了这么一个人,那完全可以说是同代人的福分,无论他原本是什么身份,都值得追随——
比如遗玉。
遗玉想了一下,问道,“他们也去招揽皇甫师兄和沐师兄了吗?”
皇甫懿轩和沐之风都是人杰,都可以汇聚一代人心。这样的人原本是百年才出一个,而如今南淮泮宫这些年算上遗玉已经是连续出了三个了,可以说是代代都有,所以才会有人说这几年是南淮泮宫古往今来最盛的几年。
梁青鱼冷笑一声,说道,“皇甫师兄的父亲皇甫正是边关大将,手握雄兵,威慑中外。易家之所以暂时安分守己,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摄于皇甫家的威名,不敢妄动而已。让他们去招揽皇甫家的未来家主,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至于沐之风沐师兄,他是上痒掌议陆直的侄儿,超然于外,一心争渡大道,自然不涉及红尘争斗,易家也不会想到去招揽他——”
“这么算来的话,如今泮宫的三个魁首,前两个易家既招揽不到,也招惹不起,那可不就只剩你一个了呗?你一个从凉州来的魁首,无权无势无根基,正好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控制了你,就等于控制了东序四百余名弟子;控制了我们,就等于控制了三十年之后的梁国,他易家,岂不是如虎添翼?”
梁青鱼长篇大论地讲了一通,不免有些口干舌燥,端起一杯酒就往喉咙里灌。
遗玉心中思量,斟酌了一下措辞,“对这种事,我是没兴趣的——”
话没说完梁青鱼就在一旁接口道,“没兴趣是好的,是好的……”
作为王裔,他才不希望看到逆党的势力越来越大,巴不得所有人都弃之而去才好。
唐轲抽空喝了一口酒,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不免要得罪上卿了,恐怕不利。”
遗玉摇摇头,说道,“对于这种争斗,我是没有兴趣的。我终归是个修士,不打算参与人间是非,只求争渡大道。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也不去理他。”说着,他顿了一下,“若他要来惹我,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真有人要动到了遗玉的头上,遗玉会让那帮人知道——
道观的小十一师弟也不是好惹的!
……
……
PS:第二更。
这一章很重要,交代和铺垫了很多东西,很关键。
另外,《大道之下》明天就要上分强了,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谢谢!
'(第三十章 泮宫的第一堂课)'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东序的钟悠悠响……
遗玉穿着青矜对着铜镜整肃衣冠,曲臂弯首把一支乌木簪子直直地插进小冠的两个洞眼里,意态闲适却做得一丝不苟。
今天是东序正式开课的日子,意义重大。遗玉特地比平日早起,认认真真地来打理自己,他甚至梳了一个最近南淮城里最流行的发髻……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间隔两短一长,很有节奏的样子。
遗玉走到庭院里的大槐树下,顺手拍拍雪狮子的马肩,然后打开了门。
遗玉微微低头,一个小小的人站在台阶上。
只是,这么远,她是怎么敲的门?
遗玉看着散落在门槛下的几颗小石子,沉默了下,说道,“小野殿下——”
“哎呀,我知道错了。”女孩欢快地蹦上台阶,站到遗玉跟前,没束紧的头发轻轻地刺激着遗玉的鼻尖,弄得他有点痒,微微地后退了半步。
小野却是没注意,仍旧高兴的说,“遗玉师兄,你答应过小野要请客的,就今天吧!”
遗玉却有些为难,说道,“今天可是东序正式授业的日子,恐怕时间……”
小野打断说道,“没关系的,东序里有吃饭的地方!东序的饭堂可是四学里做得最好吃的呢!”
这时唐轲和梁青鱼纷纷从学舍里走出,眼睁睁地看着小野拉扯着遗玉的青色大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不知道怎么说,那还是直接做吧——
于是他们目不斜视地走了……
走了……
……
“签酒炙肚肱,西京笋、莲花鸭,还有这个滤汁垂丝羊头,我统统都要!”
小野站在负责打饭的厨娘面前,大手一挥,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
某师兄在她背后黑着脸……
遗玉最后只要了一碗碧梗粥和一碟清新小菜,没有太多油腻。
道家好养生,晨间不宜食太多。
当然,这个规矩对某公主显然是无效的……
遗玉很费解,看上去那么娇小的一个女孩,为什么却能吃下那么多的东西,而且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小野埋着头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最后一签肉,有点跃跃欲试地看向遗玉的碟子,却只看见了一抹极碍眼的绿色,一点璮腥都没有,于是嫌弃地撇开了头……
遗玉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遗玉匆匆的结束了“吃业”,在小厮端来的盥漱盆里拿清茶漱口之后便离开了。
泮宫在王城西郊,风景秀美。目下天气初晨,隐约有流雾缭绕,几只白鹤在溪水中起落。
遗玉觉得这景色比一笔师兄的画还要好。
只是……
小野跟在遗玉身后亦步亦趋,脚下的草甸落落有声。
遗玉无奈地转过身,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竹简,“小野殿下,我是去读书的。”
“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因为你好看啊。”
遗玉,“……”
……
遗玉带着一个小跟班来到了先古殿。
先古殿是一座大殿,凡东序弟子均在这里被传道授业解惑。
所谓先古殿,无非是追思先古圣贤罢了。
遗玉在先古殿的九重汉白玉台阶下站定,转身,问,“小野殿下也要跟进来?”
“东序的课我去年听过了,不进。”
遗玉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小野殿下。”
说完,遗玉在周围无数同门仰视的目光下,走进了先古殿。
小野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忽然露出狡黠的光——
……
遗玉一进先古殿,首先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第一排的正中央,正对讲席。
左边的唐轲探过身子,一脸暧昧地问道,“你和那女孩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一大早的就来找你,还和你一起吃饭?男女大防,不可不慎啊。”
遗玉道,“不要说些无聊的话,清者自清。”
右边的梁青鱼闻言也探过身子,话里却是帮着遗玉的,“那小野殿下我也知道,懵懂无知,纯然天性,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事?充其量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梁青鱼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遗玉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正说话间,一个褒衣博带的老人从殿门走来,大概是讲课的教习。
先古殿安静下来。
那位老先生走上讲席,对着殿内诸生道,“老夫夏宗周,是你们的书殿先生,教授书法之事。”话音不大,却能响彻大殿。
遗玉这才知道自己面前案上的纸笔是干什么用的。
“字有六书之法,曰象形、曰指事、曰会意、曰转注、曰假借、曰形声,观物取象,立象见意。仓颉造字虽千万,亦无一字非六书之法。”
老先生一来就开始授课,连一点过渡都没有——
“人族之字,始肇于仓颉,夏商因袭之,至商末时天下大乱,太古之字不传。周文王不忍九州文华尽没,遂造钟鼎之文,勒字于大鼎之上,乃至于今日。”
遗玉听到这里,突然想起那块甲骨,自己大概是现在天底下惟一一个认得甲骨文的人吧。
“书,心画也。以笔画曲折勾勒心迹,所谓字如其人是也!人与字,字与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鱼水相融,见字如见人。笔墨之间,能观人气象——字体馨逸则举止安和;险劲秀拔则咄咄逼人,故君子不可不精于书道!”
夏宗周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可曾听明白了?”
没有人应声,只是点头而已。
夏宗周一指遗玉,“你,姑且讲讲,何谓字如其人?”
遗玉一愣,这倒是突然袭击,不过也没什么怕的,毕竟他在道观也跟着半笔师兄学了不少。遗玉在心里斟酌了下,说道,“若使写字如做人,则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备而后可为人;八者阙一,不为成书也!”
夏宗周脸色一变,“可否祥言之?”
“可。”
遗玉继续道,“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是要如其人。贤哲之书温醇,俊雄之书沉毅,畸士之书历落,才子之书秀颖,皆以其字而知其人也!”
夏宗周击节赞赏,“真妙论也!”
他甚至感觉到了启发。
夏宗周道,“你们可知掌宫祭酒和掌议大人为何要让我这个书殿先生来给你们讲这第一堂课?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字为心声,何等样人,写何等样字!修道也是同样的道理,修道,其实就是修心!”
“尔等以后无论做什么,首先就要正心意!心正则能修行正道,心邪便是修行邪道!”
“正心而行!”
“这就是泮宫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
夏宗周掷地有声!
……
……
PS:第一更。
'(第三十一章 警)'
日行天中,青钟准时作响,书殿先生简单的布置了些课业,便施施然离开了先古殿。
人刚走,先古殿里就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议论刚才夏宗周所说的那番话。毕竟对于一群心性未定的年轻人来说,这些话还是有点冲击力的。
在第一列,唐轲若有所思道,“我感觉这书殿先生有点迂腐啊。”
梁青鱼冷笑一声,“大山先生夏宗周,你居然说他迂腐?真是小儿无知!”
遗玉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山先生?怎么说。”
梁青鱼解释道,“十二年前,皇甫正大人率领五万将士突袭秦国要塞南关,一夜浴血之后,眼看就要得手,但秦国的援军也即将杀到。如果真让这支秦军出现在南关战场,那我梁国大事去矣!皇甫正大人恐怕也难逃敌手。在此生死存亡之际,随军出战的书殿先生夏宗周突然主动请缨,说是要去拦截这支秦军。”
“当时帅帐诸将无人相信他,皆目之为狂儒。可皇甫正大人见夏先生去意已决,便同意了,只是不准他带一兵一卒去,毕竟攻城吃紧,分不出许多兵马。不过饶是如此,夏先生还是义无反顾,只带了一匹骏马就往秦军的方向去了……”
话说到这里,唐轲紧张的问,“结果如何?夏先生截住秦军没有?”
遗玉侧目之——这家伙以为是在酒楼听书?
梁青鱼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夏先生到地方之后,面对秦军的千军万马,他只写了一个字。”
遗玉很捧场,“什么字?”
“山。”
“山?”
“没错。夏先生只是拿出笔凌空写了一个‘山’字,于是霎那间,一座万仞高山突然拔地而起,拦住了秦军的进路。整整十二个时辰之后,这支秦军才出现在战场,可惜已经是于事无补。从此以后,夏先生就得了个雅号——‘大山先生’。”
遗玉闻言心里微微一动——这书殿先生的修道路数,恐怕半笔师兄是一样的吧,都是走的书法之道的路子。
唐轲啧啧称奇,“好高妙的境界,这恐怕已经是不言境的大修行者才能有的手段吧。”
梁青鱼神色忽然有些黯然,“不是的。当时的夏先生只有妙识境,写一个‘山’字实在是勉力为之,能写出来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三笔之后,夏先生的星宫已然尽毁,一身修为也随之废去了。曾经一字阻万军的大山先生,如今也只是个普通人了。”
遗玉、唐轲肃然起敬。
……
退出先古殿后,遗玉本以为会看到小野,没想到却看见了皇甫懿轩。
见到皇甫懿轩向自己挥手,遗玉便知道他此来的目的是自己。于是示意让唐轲和梁青鱼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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