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容紧紧抓住衣摆,慢慢又僵硬地松开,脸上却露出轻松不以为意的笑容,“你何时拿到我的生辰八字?”
胡仙像是专心於煎药壶下火候大小,“但凡有些道行的,连天道都能算得,遑论个人命数。”
李晋容慢慢放松下来,像是感叹道:“确实,人生在世,个中冷暖自知,然而皇皇天道之前,却只是蚍蜉。”
胡仙道:“你有帝王命,却没有帝王运,只是一身真龙之气护身,下半辈子倒也能化去许多劫数。不过你和雪阳在一起就未必了,他在吸收你的龙气。”
“下半辈子?”李晋容颇有些玩味,“他要拿就拿去吧。反正我的下半辈子也不是很长。”
胡仙眼睛一亮,扔下蒲扇一闪就到李晋容面前,笑吟吟捞起他一缕鬓发,凑近著闻他的龙气,“既然你如此大方,不如也分给我一些?”
李晋容笑道:“我喜欢雪阳,可是你算得什麽?”
胡仙有些委屈道:“怎麽都是拣的,待遇差这麽多?”
李晋容有些好笑,“谁让你是眼巴巴自己凑上来的?自然掉价。”
胡仙唉声叹气,李晋容转身离开道:“把药煎好,要煎两回,再给我送来。”
胡仙看他心意已决,却还是最後提醒了一句,“今日肺腑之言,望你警醒,别引火却不自知,到时候不能收场。”
李晋容远远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李晋容醒来,已经是安之若素,推开雪阳手脚,真瞧不出他冷漠又持重的模样,睡相却这般令人发笑,替他掖了被子,李晋容又有些後悔,知道雪阳是个大男人让他还以蛇身同床共枕是他最大的让步,雪阳可别天天变化了人形,他可吃不消。
外头月色正好,李晋容竟然一时睡不著,添了两件衣服又裹了披风出门去,算著日子快到过年了,往日只有他和阿山,今年却多了雪阳与胡仙,虽然对胡仙身份还有所疑,但始终多了些人气。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寒风拂面,月色清清冷冷,照得两朵梅花更见寒意,李晋容咳嗽两声打算回屋,却听到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物,大概是多虑了,又走两步,脚踝上忽然被什麽用力抓住,李晋容一下往前跌去,低头一看,一个衣不蔽体裸露著两条长腿的女人匍匐在地,大抵是察觉李晋容看她,也抬头对著他一笑,鼻青脸肿,身上也伤痕遍布,抓著李晋容的手甚至泛出紫色,却坚持地往他身上爬。李晋容蹬不开她,正惊慌失措,另一只手搂著他的腰一提,一片洁白的袖子在他眼前一挥,女人尖叫著弹开,竟不见了。
李晋容惊讶,雪阳一只手还搂著他,俯下身抬起他的脚。李晋容回过神有些尴尬,推了推雪阳示意他起来,“我没事。”
雪阳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吻了下来,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李晋容不像第一次那麽惊讶,只是睁著眼睛等他的解释。
雪阳道:“莫让鬼气侵了身。”
李晋容了然,“刚才那个是鬼?”
雪阳点头。
李晋容皱眉疑惑道:“那鬼十分面善,可是我相识之人中并没有人故去。”还是个女子……李晋容想到韩知画。
雪阳闷不吭声竟然把李晋容打横抱起来,李晋容来不及反应,雪阳往卧室走了一步,又忽然停下,脚一点地,腾空飞起,到地面已经看不到的高度化成龙形,将李晋容托了起来。
李晋容躺在他身上,满足地叹口气,“世人尊崇神龙,以九五之尊为最,若知道我身下就有这麽一头,指不定要如何趋之若鹜。”
青龙只是听他说,不答话,在天上飞了一会儿,李晋容渐渐倦了,直到被放到地上,才有些清醒,揉了揉眼睛,只看到雪阳穿著薄薄的单衣,不知道什麽质地,在月色下泛出光华来。
雪阳抬起李晋容的脚,脱了他的鞋袜,李晋容有些不好意思,拦住他手,他看著李晋容脸上浮出的几丝赧然,撩开他衣摆和裤腿,便见到脚踝上一圈黑色的鬼气,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吮吸,回过神的时候别说李晋容,自己都有些愣怔。
李晋容吸了口气,环顾四周,转开话题道:“这里是哪儿?”
“浮云天境。”
“听名字像是洞天福地。”
“自是那些凡物比不上的。”
“哦……”
“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浸一些仙气,鬼魅之流自不敢近你身。”
李晋容笑笑,“好。”又想起一事,几近玩笑口吻道:“胡仙还说你吸我龙气,让我离你远一些。”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吸食你龙气。”雪阳断定道。
李晋容看著已经没有痕迹的脚踝,不习惯裸露著,穿上鞋袜,“是有感觉的。”
“你可以阻止我。”
李晋容轻笑,满不在意,“无妨,你要便拿去吧。”
雪阳看著李晋容的头顶,“你也可以与我做交易。”
“什麽?”
“拿龙气与我换寿命。”
“哦……”李晋容道:“原来蛇蛇这麽厉害。”
“……”
雪阳瞬间幻化出龙身扑通滚进旁边仙气飘渺的水池,池水淋得李晋容一头一脸,李晋容默默抹了一把脸,还没抹干,被青龙巨尾扫到,也摔进水池里。水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没有溺水的感觉,甚至觉得那些水温暖细腻,只是温柔地包裹著自己,托起自己,让他恍然有置身娘胎里的错觉。
直到被青龙用爪子撩起来,青龙身形巨大,李晋容蜷缩在他爪子里,只需他一根龙爪就能轻松环住他腰身,仿佛稍用力些就会捏碎他……青龙爪子收了收,刚碰到李晋容腰上李晋容忽然一弹,噗一声笑了,在他爪子里滚了一滚,好一会儿红著脸轻咳一声,满脸正经道:“我怕痒,你别碰我腰……”
青龙又大又圆的眼睛看著李晋容,李晋容有些恼羞成怒,转身想从他爪缝间爬下去,青龙抖了抖爪子,本来已经抱住龙爪的李晋容跌了一个跟头。
李晋容:“……”在龙爪上挺尸不愿动了。
浮云天境雾气很重,也可能不是雾,是云,青龙吹一口气,云雾退散,天境全貌仿佛抽丝剥茧般显露在李晋容面前,倒也没有华丽之处,却格外舒服,左边是山,右边是水,水上架著桥,地上种著植物,厚茸茸的仿佛地毯,从水边直接延伸到山顶,十分益气养神。
竹屋盖在水边,很宽敞,李晋容摸进去瞧了瞧,两层高,二楼大厅放置一把瑶琴。李晋容抱著瑶琴下楼,青龙盘著身体,懒洋洋躺著,李晋容靠著他坐下,瑶琴放在腿上,右手拨弦,左手按弦,琴音如高山流水一般流泻。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李晋容嗓音干干净净的,却可以从抑扬顿挫里唱出一股哀婉的味道,龙头看了他一会儿,静静地伏在地上,李晋容撸著龙须,一会儿也靠著他睡了。
作家的话:
QAQ 评论少了,果然是期末前的严峻时期麽?
☆、10 亲昵
“你来做什麽?”韩知府看著李晋容眼中摆明写著厌弃和不耐烦。
李晋容客气笑道:“在下冒昧,求见韩小姐一面。”
韩知府想著他当初不知好歹就没好气,甩袖道:“不劳你挂心,请回吧。”说罢就上了轿子。
李晋容正犹豫著要不要回去,知府大门忽然又开,走出一人来,却是知府夫人。
知府身为地方官,天高皇帝远,知府夫人跟著架势十足,出门自来乘著软轿,跟著丫鬟与随扈,这会儿却是形单影只,让李晋容不由多看一眼,却见知府夫人容颜憔悴,身形消瘦,不复当日逼著他与韩知画成亲时,轻慢矜持。
韩夫人瞧见李晋容,愣了一愣,正想说话,後面又有韩知画,急步而至,扶住韩夫人道:“娘,外头冷,你身子骨还未好,怎麽一个人出来了?”随即才对李晋容点头致意,却也不说什麽。
李晋容上下打量了韩知画一眼,见她面色红润,连几日前窥得阴气也不复存,李晋容心道该是自己多虑,行礼道:“韩夫人,韩小姐。”
韩夫人看著李晋容,韩知画道:“娘亲近日感染风寒,不能见风,我这就扶她回房,恕不能相送。”
比起之前对李晋容的殷勤,韩知画如今态度可谓冷淡,李晋容知道她生有傲骨,并不在意,拱手拜别。
回到自己府上,却见前厅里聚集几个陌生男人,形貌各异,有的虎背熊腰,有的高挑瘦长,无不围绕著胡仙左右,愁眉苦脸地说著什麽。
胡仙本来有些冷淡,看到李晋容才笑了起来,迎上前道:“老爷,你可回来了。”
对於胡仙难得的殷勤,李晋容不置可否,只瞥了眼那群陌生人,皱眉道:“谁让你把这些精魅魍魉带回府的?”
众人闻言一惊,这才正眼打量起李晋容。
胡仙道:“这就让他们走,阿山,送客。”
刚闻李晋容回来,进门迎接的阿山顿时跳起来,“你凭什麽差使我?!”
最後,那一众精魅魍魉,还是被胡仙扫地出门。回到前厅,胡仙坐著若有所思,李晋容吃了两块阿山送上来的糕点,道:“那些人……那些妖是你故人?”
胡仙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是发生何事?”
胡仙不愿多言,只道:“你安心,你既愿意收留我,无论如何,我都保你平安。”
安不安,李晋容向来不在意,闻言只是笑笑。
相比胡仙的神秘可疑,阿山的大大咧咧,雪阳虽然冷淡,却也是合适的商量对象了。
夜里,烛火摇红,李晋容梳洗了後,解下发带,青丝披泄,一边解衣,一边又觉得冷,忍不住搓著手取暖。忽然身上一暖,回头却是雪阳不知何处得来一件雪白的大氅,大氅毛皮丰厚,加在身上却很轻,意外地暖和。李晋容摸著雪白丰厚的毛,摇了摇头,“你未听胡仙所言?世有因果报应,即便你是神龙,既然入了道,便不宜杀生了。”
李晋容容貌俊秀,体态修长,平日就有一股不紧不慢,温文尔雅的气度,如今裹著雪白丰厚的大氅,更衬托得他雍容华贵,面白如玉,甚至隐隐透露一丝好看的红润,也可能是烛光印在了他脸上。
雪阳歪头看著李晋容,李晋容爬到床上,“你可知那两次到我面前作祟的是何鬼怪?”
“一个女鬼。”雪阳淡淡道。
李晋容皱眉,雪阳亦是,看著眼前裹得毛茸茸、圆滚滚的人,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痒,这是很奇怪的感觉,然雪阳从来任意,便也不会克制欲望,走上前,从後面抱住李晋容。大氅触感柔软顺滑,雪阳忍不住抱得更紧,甚至脑袋蹭了蹭。
雪阳化身小蛇的时候,此般略显亲昵的举止不足为奇,可一旦小蛇变化人形,雪阳性格冷淡,连笑容都欠奉,遑论如此撒娇的行止。李晋容一个动容,不由得摸了摸雪阳的头,“你不若变回小蛇,我将大氅脱下来,你在里面躺著,更加舒适。”
雪阳松开李晋容,不吭一声,躺下睡了。
一转眼,已经入春了,田地里人们忙碌起来,冬天无法耕作,家家户户都盼著早些开春,如今春上枝头,日子逐渐明媚,到处都是春意带出来的喜气洋洋。
然而好景不长,才暖了没几日,忽然天下豪雨,连日不息,不说田里积水,连河水也暴涨,若只是积水倒也罢,青平镇连著石城,皆是富足之地,庄稼淹了,再种即可,如今只怕河水泛滥,到时死伤无数,青平镇可就真正救不回来了。
知府大急,连忙联系了周边的地方官,该是联名向朝廷递折子,等候皇帝处理。当然,这些都是李晋容站在窗边,看著外面倾盆大雨时心中偶然的心思。
相比官府那边如何行事,李晋容倒更是在意狐仙庙许愿一事,都说狐仙庙灵验,怎麽到他身上,反而整个事与愿违?他才求了“物阜民熙,狗吠不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如何一转眼,青平镇和石城就要闹灾了?其实不止这两处,据悉临江更是闹了旱灾,两地相距不远,一洪灾一旱灾的,委实蹊跷。
在这闹灾的节骨眼上,随即发生的两件事,好像也显得无足轻重了──一是知府夫人竟然得了疯病,整日神神忽忽的,给已经操透心的知府老爷更加添堵,另一事是龚生年纪尚轻,却在暴雨天失足从山坡上跌落,竟就这麽去了。龚生他家只有他一个孩子,龚家夫妇顿时日日以泪洗面,於他们而言,心头肉去了,接下来会不会闹灾,也无甚所谓了。
李晋容得知,平日与龚生一家处得也近,便举了一把伞,不顾瓢泼大雨,拜访了龚家。
龚家此时一片愁云惨雾,龚嫂将他迎了进门,李晋容愣了一愣,原因无他,竟有人在这大雨中给龚生做法事,招魂,且这人就是之前曾拜访过胡仙的精魅魍魉之一,一个十分精瘦高挑的男子。
李晋容许是被雪阳吞食了龙气之故,眼力也越发不好,如今连阿山的真身也只能瞧个模模糊糊,许是眼前精瘦的男子比阿山道行还高一些,李晋容只能隐隐约约在他身上看到一些动物毛皮,却也分不清是何动物。
精瘦的男子显然也认出李晋容,却没说什麽,只对龚家夫妇道:“这魂,招不到了。”
龚嫂哀泣道:“道长,如何招不到啊?”
“这……近来此方圆百里皆有人枉死,却总招不到魂,老道也只怕是有蹊跷啊……夫人好生想想,你家小公子,可遇到过什麽稀奇古怪之事?”
龚嫂哭得几近昏厥,自然回答不上,龚家男人是个大老粗,平日都在田里干活,也是一概不知的。精瘦男子无法,只能辞别,出了龚家大门,李晋容刚走近,男子立刻退避三舍,随即拱手礼道:“公子勿怪,只是您身上仙灵之气过重,这妖魅之身,恐不能近公子身的。”
李晋容知道是雪阳时不时带他去浮云天境之故,没有说什麽,道:“不知道长方才所言,近日枉死之人颇多,却招不来魂魄,是发生何事?”
於是男子将事情原本一五一十告知李晋容,原来当日围在胡仙左右的,都是附近的妖怪,自来潜心修道,规行矩步,别说人,怕是一只鸡,一只鸭都没有害过。然而近来半年却发现周遭总有凡人枉死,且招魂不得,这是极为不妥的事,众妖怪担心是有邪物作祟,招来修仙之派,届时自己枉受牵连,於是当时就聚集到了李晋容的府邸,求胡仙想个法子。
李晋容这才知道原来胡仙地位如此高,竟是玄狐一族的族长,却不知因何缘故,在外流连,不愿回族里去。
李晋容回到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