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洽和谐,我甚感宽慰。最让我意外的,就是上了大学的小岑的变化,这小子比以前随和很多,与家里人亲睦很多,甚至会主动开一些玩笑,讲讲冷笑话。然丫头,爱屋及乌,你是懂的。念羽毕竟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上了岁数的我,对隔辈人也就更是亲近。所以,自打他们母子回家,对这个外孙子,我是加倍的宠爱。一直以来,他的冷淡、疏远,我都忽略,性格发展,只要求不太出格就好。但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多年的潜移默化,到了今天,家里孙辈的孩子中,小岑的性子却是最像我的一个。那一年,看着他的改变,我就暗自揣摩,是什么原因,能让小岑在几年里发生如此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呢?通过几天的观察,我得出答案,就是你——我的然丫头。”
一番话,我被姥爷说得不自在起来,脸已经红似那高高升起的,热辣辣照耀着天地的太阳。“瞧您说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我伸手扶住已起身的老人,相携着步出亭外,向山下走去。
“怎会没关系?你们年轻小孩子,又有什么能瞒得过姥爷我这一双慧眼。”老人得意的朗声笑了起来。
蓦地想起苏子岑说姥爷是精明的,可是——“可是,姥爷,那时候我们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的。”
“你是小,可小岑不小了。十九、二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什么不懂?说不定那时候他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我忙否定。
“欸,姥爷经历这么多的人和事,还有什么看不透的?”老人轻拍我挎在他臂弯里的手,“几天看下来,我就明了了,你和小岑呀,注定是彼此命里的劫。”
我放慢脚步,将信将疑地侧头看向姥爷那如炬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然丫头,你不信?”姥爷也慢下脚步,嗓音低沉却清亮,“小岑呐,是个外冷内热的家伙。别看他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如果一旦他想对谁好,关心谁,那就是绝对的说一不二。嗯,对你就是这样。从他六岁起,看着他长大,我从没见过这小子那么细心体贴地照顾过谁,就是他那两个姐姐,也不曾有过,而你,却让我看到了例外。以后这几年,虽然再没带你回来过,但小岑向我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你,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相信,等到小岑该恋爱结婚的时候,带回来的女孩子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姥爷——”看着老人笃定的目光,我不由得娇嗔地叫了一声。
“哟!然丫头害羞了啊!”姥爷逗笑着。
下了山,姥爷带着我抄近路,七拐八绕的,就进了山庄湖区。
我们爷孙俩靠坐在芝径云堤岸边的木椅上,沐着春日暖阳,赏看四周春色,芳草滴翠,青杨嫩柳,湖光波影,自然天成,犹如一幅色淡意浓的水墨画。
“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与你已故的外婆见上一面。”姥爷突然开口,却使我的心猛一惊登。
姥爷怜爱地看着我说:“我想要感谢她!感谢她教导出了好儿女,也教导出你这样一个好孙女。你爸爸和念羽再续前缘,难能可贵的是你外婆没有反对,反而支持尊重他们的选择,这是多么明智的老太太呀!一般人可是做不到如此。你和小岑的成长经历相似,但你更让人心疼,小小年纪没了妈妈,中间又生出那么多变故,怕是性格难免会变得孤僻或者是更偏激。可是,直到现在,我们看到的然丫头,性子虽然倔强;也敏感了些,却依然单纯、善良,积极向上。这都要归功于你外婆这么多年里,对你教导有方,引导有力。她是一个了不起的老太太,让人钦佩。你苏姨打从心底里对她尊重爱戴,就是小岑,这么多年以来,也把她当作亲外婆敬爱。”
姥爷说的是事实,外婆以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苏姨和苏子岑。苏姨自打嫁给爸爸,从始至终尊称外婆“妈妈”,苏子岑在最初别扭大半年后,便改口一直随我叫“外婆”。曾经,我的家,我们的家是多么地融洽,快乐,仿佛幸福永远流淌不尽。
“外婆永远是我的指航灯!”我把目光投向湖面,幽幽开口。
“正是这样的一个你,使我倍感欣慰。定是你的乐观向上感染了小岑,才使他性格有了转变,一度我很担心这个孩子性格偏激,心理会不健康。我猜想,也正是这个与众不同的你,吸引了小岑。”
“姥爷,哥哥做的比我要好很多,恐怕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收回目光,低头绞弄着手指。
“嗯,然丫头,你不自信呐!”姥爷从容地拿出保温水杯,喝了几口。“呵呵,其实这次小岑把你带回家,我就知道这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他也早就猜出我对你的喜爱,前一阵子,你们又一直别扭着,把你带回来,得到我的亲口认可,就是为了让你增加信心,对自己,也是对他。孩子,我这外孙子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姥爷的话让我无言以对,必须承认的是,苏子岑为我做了很多很多,的确用心良苦。
“走吧!到你最喜欢的沧浪屿去。”姥爷起身,捶了捶因久坐而略微酸痛地腰。仔细观看,苏子岑有很多和姥爷相似的地方,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冷俊;浓密的剑眉,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削薄轻抿的唇;挺拔匀称的身材,无一不似。唯有不同的是,姥爷浑身透着军人特有的英气;而苏子岑,却是一身的清冷孤傲。
“看着我干什么?”此时的姥爷,面容是慈祥的,目光是温和的。
“我哥和您还真是像。”我不好意思起来。
“那还用说。”姥爷骄傲地略微仰头,又手指我们行将而往的沧浪屿,“小岑说,那儿是整个山庄里,你最喜欢的地方。”
我点点头,“虽然只到过一次,但这几年从书本里也了解不少。沧浪屿仿照家乡沧浪亭而建,玲珑剔透的小园,亭台楼榭布局巧妙,又是那么恰到好处。我哥曾写过一篇雨中沧浪屿的短文,那种意境,独有的雨趣情思,更令我向往。”
“呵呵,你们到底都是搞设计的出身,讲起山水景致,专业中竟也带着些诗画意味。”姥爷点头赞叹。
倚栏靠坐在亭台里,看向清澈见底的一池碧水,红色鲤鱼游戏于才露出尖尖角的莲叶之间;池北假山,奇形怪状,参差不齐,挺拔陡峭。
姥爷背着手,把沧浪屿的各个房间走了一遍,愉悦地坐在我旁边。
“你苏姨也很喜欢这里。”姥爷开口说道,“小时候最爱和哥哥们湖上荡舟,采菱摘荷。每次都弄得像个小泥猴似的,手拿一大把荷花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蹦哒回来。呵呵,念羽儿时也是个顽皮的孩子。后来,长大了,渐渐有了女孩子的文静,变得温柔、懂事。再后来,上了大学,谈起了恋爱,死心塌地的随着陈礼去了江南,结果弄了一身的伤心回来。我和她妈妈是打心眼里心疼,却又怒其不争。我们爷俩这倔强性子,互不相让,谁也不肯说句软话,才又让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孤苦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母子回来后,我们全家也算团圆幸福了。只是我那老太婆福薄哇,念羽精心照料了她几年,结果还是先我而去了。”
看着姥爷带着自责感伤的神情,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姥爷摆了摆手,“没关系。丫头,今儿你别嫌姥爷啰嗦就行。”
“不会的,姥爷。”我摇了摇头,理解老人家需要倾诉的那种心情。
“嗯,好孩子。许是念羽和陈礼的缘分未尽吧,俩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也算给了小岑一个真正、完整的家。念羽总是和我说,她很幸福,丈夫体贴,儿子上进,还多了一个女儿——贴心的小棉袄。看她如此,我真正地放下了心,这孩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吧!不过,现在让她心生不安,最后悔的,就是不该在小岑和你的事情上,对你说一些过重的话。念羽几次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自己现在很后悔,但又不知该怎样去弥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家来,更不知道你会不会怨她,恨她。”
“没有,姥爷,我没有怨苏姨,更没有恨过。”终于明白姥爷说了这么多,想要表达什么。
“没有就好。我就知道,然丫头是善良体贴的孩子。这十几年来,念羽是打从心里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你也一样把她当妈妈的,虽然一直没改口叫过,是吗?”
我迟疑瞬间,却肯定地点点头。
“那么,丫头,能理解你苏姨当时的心情吗?能原谅她对你说过的话吗?念羽对我说,正是因为一直把你当女儿看,才一时无法接受你和小岑谈恋爱。而且我知道,因为她之前受的苦、听过太多的冷言蜚语,念羽成为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因着你们几家在当地的社会地位,顾忌着他人的流言是非,所以,才对你们的事在最初表现地过激了些。但她绝对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这点姥爷我以军人的人格打保票。”姥爷正色地看着我。
“姥爷,看您说哪儿的话。我从来没这样想过,我出来是因为要读书的嘛!”看着姥爷激动的神情,我忙加以宽慰。
“嘿,丫头,你的性子这几年我从他们那儿了解地是分毫不差。以你的敏感,怎么可能不生误会?姥爷不用你给吃宽心丸,对你们的事儿,我前面已经表过态了,而且是十年前就赞成的。呵呵,我的态度你苏姨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只一心地盼着你回家,就看你的意思了。欸,不要拿读书当借口,你春节没回去,念羽很失望,但更多地是自责。”
“姥爷,我不想苏姨难过的。其实,当家里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苏姨,不知道该怎样去交待。我辜负了爸爸和苏姨对我的爱,辜负了所有人。我——我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唉……你这丫头,姥爷这么给你打气,你却还没有鼓起一点点勇气,真真是——倔强又怯懦。算了,我的态度已经表明,棘手的问题都留给我那傻外孙去解决吧!我只在家里坐等好消息就是。”姥爷随即释然地站起身,带着满足地笑容走出了敞厅。
、第二十六章 我的‘罗马城’
接下来的几天,苏子岑和梁波依然在忙他们的事,我则陪着姥爷四处走走,或爬爬山,或到周围寺庙转转。或者就在家中,我在庭院里一边美园布景、修花剪枝,一边陪坐在摇椅上喝茶晒太阳的姥爷聊天解闷,听他讲述自己的人生阅历,回忆几个孩子的童年旧事。或者由我下厨,做几道江南小菜,或者专心和姥爷学做“锅包肉”。每天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
某一天里,苏子岑没有出去,而是伴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陪着我再一次游了山庄的沧浪屿,体会雨中的意境趣味。这一次,我们是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入的。暗自揣测,从没特意和他说过我对此处的向往,想来该是姥爷将我的心思告诉了他。这个老人,言行可爱,思想开明,竟不似旧社会出生成长的迂腐之人。
“嘁!对于姥爷这样读过书,又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让老人家知道你在这样腹诽他,不对你吹胡子瞪眼才怪。”我的揣度,竟惹来苏子岑的一番揶揄。
我带着不可思议看向他,诧异于没有开口说话的我,心思怎么被站在一旁的苏子岑看了个透。
“丫头,你就是这么简单。你那点小心思,在小脑瓜里一转,我就知道想的是什么了?”
“要不要你说的那么神气呀!就好像你是我的蛔虫一样。”我故做不满地嘟起了唇。
“我是那如来佛手里的孙悟空,饶是有那七十二变,十万八千里,也终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苏子岑在身后揽住我,贴在我耳边柔声地说。
我的心跳加速,脸颊绯红,把这只属于我们俩的动人情话一字一字刻入脑海。
……
当苏子岑和梁波解决了所有事情的时候,我们也就该离开这个城市了。几天的愉快相处,使我对慈祥温和的姥爷生出几分不舍。看得出来,姥爷这里因平日儿孙们各自地忙碌,显得清冷孤寂。可对于我们的到来,姥爷没有感到烦扰,反而是欢喜愉悦的。
姥爷把苏子岑和我的手相握在一起,意味深长地嘱咐:“姥爷等着你们的喜讯。”
苏子岑眉眼含笑地看了我一下,又重重地对姥爷点点头,“姥爷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姥爷我硬朗着呢!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哈哈……”
我满面含羞地看向姥爷,老人带着笑意的眼中闪现出不舍,心下一动,“要不,姥爷您到京城住一阵子吧!”
“做什么?你们都忙,还要分心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不去不去,哪儿也不去。”姥爷摆了摆手,“话说这夏天也快到了,就是皇帝爷都从京城到这儿来避暑,我才不去京城受那个罪呢。”
“姥爷,小然也是好意。”
“丫头的意思,我懂。不过,丫头你要是想让姥爷高兴,就痛快儿地和小岑回家去。别让这小子两头牵挂着。”
“姥爷——”暗自嗔怪,怎么又说到我头上来了。
“好,不说了,快上路吧!小梁有时间再过来陪我喝酒啊!”姥爷向站在一旁地梁波邀约。
“好的,姥爷,一定一定。”梁波笑着应到。
心念一转,踮起脚尖笑着附在姥爷耳边轻声说:“姥爷,告诉你一个秘密。”
姥爷俯身问:“哦?”
“我把您那五粮液兑了水,用来消灭栀子花里的介壳虫了。一共需要四次,每隔半个月一次,还有三次,您记得要浇哦!”
“什——么——?”姥爷瞪大了眼,大声说道:“好你个丫头,我那可是十五年的佳酿啊!一直舍不得喝,这次是因为看到你们,高兴才打开的,就被你这样糟蹋了。”
“小然,怎么了?”苏子岑听到姥爷这样说,不解地问。
“你的好丫头,拿我的酒灌虫子了。”姥爷语气虽是冲了些,但却是满满地宠溺之情。
姥爷话音刚落,惹来了苏子岑和梁波的哄笑。
我脸红了红,假意理直气壮地说:“酒好,对虫子也不见得有效哩!”
“您要是爱喝,我再给您买。”苏子岑哄慰道。
“小岑呀,你可把这丫头宠惯坏喽!”姥爷嘴上这样说,却是满脸地喜慰之色。“行了,快走吧!我可没打算再给你们准备晚饭。”
一番告别,千叮万嘱,我们三人才离开C城,回往京城。
一场春雨,洗去了满城的风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丁香、太平、玉兰花开正茂,装点出一派春日盛景。
苏子岑来到这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