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迷毒(3)
拓跋弘瞧着懋嫔满面笑意的样子便心头不喜,皱眉道:“慧嫔还病着,你话这样多难免叨扰她,还是先回去吧。”倒是对方才人露出满意之色来。
懋嫔愣了一愣,立即满面委屈之色,哽咽欲泣地喊道:“皇上——”无奈拓跋弘根本不理会她,转身坐在床上拉着林媛的手细细地说话。懋嫔咬着唇,看了两眼方退下了。
拓跋弘和林媛嘘寒问暖,一旁的方才人不敢放肆,只静静地垂首站在床尾,低着头不说话。拓跋弘亲自端了药碗给林媛喂药,温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朕已经命人捆了尚食局那些人,严加审问,一定能查出结果的。”
林媛静默着微微点头。半晌问道:“不知皇上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么?”
“暂时还没有。”拓跋弘摇摇头:“不过在尚食局的食材里头发现了马齿苋,且近来有几个嫔妃去领用过,朕让御前的人去查了她们。”
“马齿苋?就是那种常用来做好吃的凉菜的?嫔妾的病是和它有关么?”林媛疑惑地道。
拓跋弘面上含了微怒,道:“依御医所说,你这一次晕倒多半与吃食有关,胎像不稳亦有寒凉之物入体的痕迹。马齿苋是孕妇的大忌,吃了不会小产也会动胎气,你身边的吴御医和医女们素日里肯定是半点也不敢让你碰的。那些嫔妃们一贯不安分,朕瞧着她们就不像是干净的。”
“皇上圣命,嫔妾相信皇上。”林媛柔柔笑答道。
林媛出事之后,拓跋弘动了盛怒,满宫里因着这事儿倒霉的不知凡己。马齿苋是一种家常的菜品,用大酱、青椒、小白豆腐拌了清脆爽口,宫里头还有不少人爱吃。尚食局的宫人们和那些领用马齿苋的嫔妃们都是无辜的,但林媛可不会去为她们开脱,她现在都自身难保了,那些人就自求多福吧。
后宫一贯如此,哪怕再小心也会莫名地被飞来横祸砸到,每年都有枉死的妃子,冷宫里更是一大群。若不是林媛这一次命大,她也早去了黄泉。
林媛和拓跋弘正说着话,方才人端了两碗杏仁酥过来,低眉顺目地呈给林媛和皇帝。拓跋弘看她一眼,想起来这位方才人在华阳宫里住了许多年不挪窝,当初静妃半死不活地她也没有请旨搬出去,觉得此人是个老实的。遂问道:“你和慧嫔同住一宫,可曾留意到她最近吃过什么不妥的东西?”
这句话是方才人五年下来第一次被皇帝主动问话。她不由有些激动,强压着手上的颤抖回答道:“并没有的,嫔妾也不曾留心……”
拓跋弘淡淡地“哦”了一声。
方才人眉目流转,想起今日静妃的交代,转了转眼珠子道:“安令姬小主这几日来过绯烟楼,听说令姬小主也曾从尚食局里拿用过马齿苋呢。”
拓跋弘听着面色渐渐沉下来了。
他看着林媛道:“真有此事么?安氏曾来过你这儿?”
要说这几日来林媛这儿的嫔妃多了去,她瞧着拓跋弘思索了好一会子,才点头道:“令姬是三天前过来的。也没什么要紧事,当时是万春宫的主位程贵嫔娘娘带着她一块儿来的,坐了一会子说些闲话而已。”
安令姬等六人进宫后位分不上不下,都是随居偏殿的。安氏去了万春宫居住,主位程贵嫔不算得宠,但也不是欺压人性子,她住着还算舒坦。
旁的人,如容貌最好的何氏被皇后塞到了王淑容宫里,那地方皇上一年到头去不了一次,宠势上头就落了亏。稳重端庄的赵氏则被安顿在咸福宫,那里的主位楚华裳拿捏起人来是一把好手,要么利用她,要么就排挤她,赵氏以后的日子还不知该怎么过。
“安氏她没带吃的过来么?”拓跋弘追问。
林媛摇了摇头。
而挑起事端的方才人说了那一句后就再无多言,低头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拓跋弘此时早就懒得管方才人,一心命人去搜查安氏了。
林媛这儿还需要静养,拓跋弘不能久留,又坐了片刻就离开了。皇帝走了之后,绯烟楼的宫人们进殿服侍林媛,一个伶俐的二等宫女述芳凑上来和林媛低声道:“娘娘的事儿牵连甚大,如今那些从尚食局领用过马齿苋的人都被搜宫了,听说皇后的人进去把桌子椅子都砸烂了,落了好大的脸面。六位新妃里头就占了两个,安小主与谢小主,宫里已经有流言说六位小主入宫以来,后宫甚是不平静。”
这个述芳并不是林媛的心腹,但跟着的时间不短了,混成了有体面的二等宫女。林媛淡笑道:“安氏她们六个进宫来也是遭罪的命。嫔妃们无不针对她们,这一次我的事又牵连到安氏和赵氏,旁人哪里肯放过她们,自然要添油加醋地四处诋毁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流言并非没有道理。”初雪轻轻地道:“六个新妃都不是安分角色,前日何涟姬和卫温姬因着在皇上面前争宠,生了龃龉,还闹出口角来呢。”
“她们都是家族精挑细选出来的,怎么会老实了。”林媛抬头看了述芳一眼:“你们都退下。”
述芳等不敢有违,连忙退下去拉上了门窗,留初雪一个在里头。林媛看着初雪道:“今天方才人怎么会挑了安氏来说事?”
初雪脸色沉肃,思量着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方才人一贯不出头……虽然六位新妃在宫中遭众人嫉恨,许容华等都给新妃脸子看,但她一个小小才人却怎么能和许容华相提并论,又怎么有资格得罪盛宠的新妃们。”
林媛的食指轻轻地敲在案几上,那是上好的红楠木,声音清脆透亮。半晌,她低低道:“方才人是静妃的人。”
林媛并非揣测,而是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初雪神色微变,随即平静下来:“这一点也在我们意料之中。从前静妃昏睡,方才人也跟着老实。现在静妃醒了,她自然跟着蹦起来。”
“她是不是静妃的人不重要,我们都能看得出来,说明她也只是一颗明棋,不足为惧。静妃此人不简单,手里还不知握着多少暗棋,那才是我需要留心的。”林媛声色平缓却透着冷意:“六个新妃入宫以来,明枪暗箭挨了不少,许多嫔妃明面上就和她们作对,方才人受静妃指使挑起事端,并不奇怪。但是,真正让我留心的是静妃做事的方式。”
“娘娘这话怎么说?”
“若是和新妃们过不去,静妃根本无需指使方才人这么麻烦,在皇上面前说一句就够了。用上了方才人,且行事万分周全谨慎,只说一句话就不敢再多嘴生怕引得皇上疑心……“林媛说着连连摇头:“这么个架势,哪里是寻常的争宠,倒像是静妃和安令姬有什么旧仇,要用心图谋力求给对方致命一击。”
“会有什么旧仇?”初雪瞪大了眼睛:“安令姬才进宫不到一个月……要么就是安令姬威胁到了静妃,静妃欲除之而后快。但安令姬位分低了静妃不止一点半点呀,她哪里配做静妃的对手……”
林媛想到这里也是想不通了,只好道:“罢了,静妃的事儿,日后有时间琢磨。咱们现在还是想想怎样追查这一次害我的人吧,她即便算计周全,我也定会揪出她来,狠狠惩治她。”
***
林媛这边下了决心不会放过这一次的敌人,但只是嘴上逞强罢了。御医们没本事查出她体内到底中了什么毒,她也不敢命令人去长乐宫附近搜查——
这就是被拓跋弘派了人保护的弊端了。她现在每动一步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一次的事牵扯到太后,她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在搜查长乐宫的时候被发现了,拓跋弘少不得会查到她晕厥的真正原因。
几日过去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身子却是慢慢地养好了。亏得她晕倒的时候当机立断回绯烟楼,吸入的毒物不多,那暗中之人想必也在咬牙切齿,白费了一番苦心。
双方都拿对方没辙了,事情陷入僵局,仿佛只能不了了之。
拓跋弘对此毫无办法,那真凶十分狡猾、诡计多端,让他查不出痕迹来。受害人却也遮遮掩掩、欲盖弥彰,面对主持公道的皇帝不肯说实话。两头都是这个样子,难倒了拓跋大法官。
无奈之中,拓跋弘只能越加怜惜林媛,日日来绯烟楼久坐陪着,还对林媛安慰道:“这后宫之事,朕也不能手眼通天、洞悉一切,委屈你受了这样的苦。不如朕将那些拿用马齿苋的嫔妃都重重地处置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林媛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不想追查这事了。查不出来不说,还闹得满宫人心惶惶,拓跋弘就算再宠爱她也不能为她一个人查上个经年累月,使得宫闱不宁。
拓跋弘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些无辜的嫔妃们背黑锅,同时处置了她们给林媛出气,以示对林媛的爱重。
但是就这么算了的话……
到底,意难平!
第五十二章 迷毒(4)
林媛心里的火气蔓延开来。她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与自己作对的人,而留下那个幕后黑手让其逍遥,日后也是一桩隐患啊。
她一咬牙,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开口道:“皇上当真查不出来么?嫔妾这几日倒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想说与皇上听听。”
拓跋弘连忙追问:“媛儿发现了什么?”
“昨儿嫔妾身边的宫女初桃出去采买东西,路过长乐宫附近,感觉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幸好身边有内监跟着,给扶着回来了。后来我问了初桃,初桃说她为了抄近路就从紫竹林里走,结果走出来后,感觉到浑身疲乏无力。”
“嫔妾那日晕倒之时,也是在长乐宫紫竹林附近。听初桃所说,那种无力的感觉上来时,看东西都是花的,腿十分地软,只有说话尚且清楚。那样的感觉和我当时相似,只是我因为有孕,很快就晕过去了。”
“后来我又得知,那一日初桃去紫竹林里,恰好来了月事。来月事的时候,很多忌讳和怀孕时也是相似的。”
拓跋弘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当即吩咐姚福升道:“慧嫔说得有理,你领着人去长乐宫附近细细搜查,不得有遗漏。”
拓跋弘最重视龙胎,这一次林媛出事,他恨不能将真凶千刀万剐。此时听到有了线索,心里一急,哪里会想到太后与林媛之间的关系,只盼着早日查出真凶来。
林媛看着姚福升得了令,急急地就要退下,一招手拦住道;“姚总管先不要急。我既然是毒物侵体,姚总管领着寻常宫人们去搜查,恐怕难以查到,不如让吴御医和几位医女一块儿去。”
拓跋弘点头赞同道:“是这个理。”又命人传了吴御医等医官过来。
皇帝一道旨意下去,底下的人安敢不用心办事,姚福升和吴御医一众很快就领着大队人马去了紫竹林,细细搜寻起来。
林媛看着吴御医的背影,但笑不语。
***
却说那吴御医进了紫竹林,也不急着搜,安安静静地跟在姚福升后头随着走而已。姚福升尽职尽责,一会子就要回头问一句:“吴大人觉得此处有何不妥?”、“吴大人有没有什么发现?”
吴御医平日里为人傲气,说话直,现在却似锯嘴葫芦一般了。姚福升十分着急,不住道:“皇上为了慧嫔娘娘已经生了好几天的气了,若这一次再无功而返,我们都等着吃板子吧。哎,吴大人,到时候您可得帮帮小的们。”
吴御医是朝廷命官,身份上和姚福升一介奴才是相差甚远的。但他可不敢得罪姚福升,听他说话只好接口道:“姚总管言重了,可惜微臣才疏学浅,咱们搜了这么久,真的是没什么发现呀。”
姚福升听着脸色沉重,继续唉声叹气起来。
吴御医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眼睛却时不时往西边方向瞥过去。
他比不得梁御医,但也是堂堂的国手,尤其擅长妇科。
那飘散在空气里的东西,慧嫔娘娘的鼻子是什么都闻不出来,他却不一样。
这里头有紫竹雨后拔节时清冽的竹香,却也混着另外一种……有些油腻,有些发甜,味道极其淡的东西。
若不是常年辨识草药,寻常人是闻不出来的,且那气息又被竹叶和泥土的芬芳遮掩了,更加藏匿无形。
吴御医一刻不敢放松地寻着那气息,脑子里则暗暗钦佩两个人——
一个是梁御医,人家做到院判的位子是有真才实学的,光凭诊脉就能判断出慧嫔的病和紫竹有关。现在自己亲身到了这个紫竹林,细细嗅闻之后才能下结论,那导致慧嫔胎动的东西是一种与紫竹混合在一块儿方能见效的香料。
另一个就是慧嫔。慧嫔娘娘所料不错,这一次的对手是个非常睿智的人,她料定了慧嫔不敢查下去,同时也绝不画蛇添足地来紫竹林里毁灭证据。慧嫔不敢查是一回事,以静制动等着她自投罗网是另一回事。
不过慧嫔娘娘真是个可怕的人……对手以为坐怀不乱就能躲过这一劫了,这在慧嫔娘娘面前可不好使。
吴御医想着,出言叫住了前头的宫人们:“姚总管呀,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实在累脚。不如先歇一会儿,微臣和医女们在疲累的时候就额外难以专注,反而找不出那东西。”
姚福升无奈道:“那就先停下吧。”一壁从袖子里掏出折扇来:“这四月的天已经开始暖和了。太后娘娘的紫竹林可真大啊,咱们才走了一小半……”
御前当差的人,一般比别处要辛苦很多。
当然也要风光很多。
众位宫人们互相坐在一块儿,闲话起来。
趁着大家都累得坐倒,吴御医给自己身边的年轻药僮使了个眼色。
这医师身边的药僮,就是自小收的徒弟。别看在师傅跟前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俨然是下人样子,但他们可都是师傅最看重的得意弟子,日后这医术的衣钵也要传给他们的,可谓前途无量。
吴御医身边的药僮也姓吴,是他的亲侄子,是医药世家的嫡子。今年也就是十一二岁,已然跟着师傅行走宫廷,嫔妃们都尊称为小吴先生。
说实话,当初吴御医把他带进内医院时心里也打怵,生怕把孩子折在宫里。但再一想,他们这样的家世,将来一定是要进宫当御医、光宗耀祖的,早晚要走这条路,不如早些教他长见识。
这小吴医师得了师傅的令,一双大眼睛四下里咕噜噜一瞧,见没人注意,伸手从袖子里拿了一小纸包,悄无声地往左边跨了两步,在那草丛上头抖开了纸包。
做完这些,他又从衣襟里头掏了一块高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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